为首的男人骂了声,道:“摘了陆酩的头颅,黄金百两,还不上!”
他一声令下,活着的数人被激起凶性,下手越见凶狠。到底陆酩势孤,被几人缠着,眼见一人持剑砍向曲泠,他当即弃了那几人,轻身掠近搂住曲泠格住那刺来的一剑,左臂上却生生挨了一刀。
曲泠脸都白了,“陆酩……”
陆酩说:“我没事,别担心。”
那中年男人嗤笑道:“杀了他们!”
正当午时,烈日高悬,一丝夏风也吝啬,酷暑逼得人大汗淋漓,头晕目眩。刀刃相撞声仿佛能擦出细碎的火花,剑气刀锋裹挟着杀意,如海浪般汹涌而来。那几人俱是人精,都看出曲泠是陆酩的软肋,纷纷攻击曲泠,陆酩滴水不漏地护着他。
又是一剑擦着曲泠的脸颊过去,陆酩长刀捅入对方胸膛,拔出之际,血一下子溅在了曲泠脸上,他眼睫毛颤了颤,忍住了几乎冲出嗓子眼的叫声。
曲泠清晰地觉察出陆酩渐渐不稳的气息,他不想分他的神。
陡然,余光之内,只见那中年男人握着双刀挥了过来,曲泠咬住嘴唇,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远处陡然马蹄声雷动,风驰电掣一般逼近,伴随着一声怒喝,“宵小尔敢!”
曲泠仓促之下看去,竟是数十骑疾驰而来,马踏飞尘,咄咄逼人。
为首的男人脸色一变,说:“撤!”
那几人见状不敢再纠缠,转身就走,陆酩没有追,刀尖斜斜点地,犹在滴血。
那数十骑到了近前,当中一人生得浓眉大眼,身材高大,腰间挎刀,见了陆酩直接翻身下马,抱拳道:“庄主,陆骁来迟了!”
陆酩深深地吐出一口气,道:“无妨。”他看向曲泠,伸手蹭了蹭他脸颊的血迹,曲泠愣愣地看着陆酩,陆酩道:“没事了。”
“陆家庄的人。”
陆骁一边吩咐几人去追逃走的人,一边看向陆酩和曲泠。
曲泠还未从刀刃厮杀里回过神,闻言有几分无措,“噢。”
陆酩正要开口,只见一人连滚带爬地从马上下来,滕地就扑向了陆酩,伴随着撕心裂肺地哭喊,“哥啊——”
陆酩眉心跳了跳,抬手扬刀,来人生生被刀尖拦住了去路。
是个年轻人,锦衣华服,生得细皮嫩肉,眉清目秀。他眼泪汪汪地看着陆酩,有点儿委屈,“哥。”
曲泠:“……”
陆酩对曲泠说:“见笑了,家弟——陆霆。”
第63章
“家弟陆霆”四个字的震撼远远比曲泠知晓云州是陆酩,陆家庄庄主更甚,他一言难尽地看着面前这个不过弱冠的青年,恍惚间,明白了为什么他旁敲侧击陆家庄内鬼时,陆酩古怪的神色,和笃定不是陆霆的语气。
曲泠曾以为陆霆是个城府深沉,谋害兄长,侵占家业的心机婊,没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红着眼,吱哇吱哇叫哥哥的——哭包。
枉他想了一出兄弟阋墙的惊天大戏,谁能想,小丑竟是自己。
陆酩看着曲泠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嘴角翘了翘。
半晌,曲泠说:“……令弟——一直如此?”
陆酩点头,“一直如此。”
曲泠无言。
陆霆见陆酩不理会自己,也不恼,巴巴地看着陆酩,又看向他身边的陌生男人,说:“哥,你们说什么呢?”
曲泠想也不想,就道:“夸陆公子天真可爱……难怪你哥总在我面前夸你,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陆霆眨了眨眼睛,看着曲泠,说:“我哥当真这么夸我?”
曲泠说得信誓旦旦:“当然。”
陆霆顿时就高兴起来,说:“我就知道我哥也是惦记我的,”一说起“惦记”两个字,他嗷了一嗓子,抓住陆酩的手,哭丧着脸,说:“哥,我……呜我对不住你,你出事之后,我们把梨花渡翻了个遍都找不到你,直到收到你在礼州的传讯才赶过来,要是我们再晚一步……”
他说得抽抽噎噎,可怜得要命,陆骁等人都习以为常地别过了脸,陆酩看着他揪着自己的衣袖,几乎都要举着袖口去擦脸,到底忍不住,用力抽回了手,道:“好了。”
陆酩说:“你们来得不迟。”
曲泠在一旁默默无言,心想,陆家当初莫不是抱错了孩子?
陆霆红着眼睛,“……噢。”
陆酩皱了皱眉,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陆霆,陆霆闭上嘴,熟练地退后了一步。
陆酩理了理自己的衣袖,左臂伤口隐隐作痛,他环顾了一圈,道:“陆骁,你们在这守着。”
陆骁应道:“是,庄主。”
陆酩看向曲泠,曲泠登时反应过来陆酩身上的伤还未处理,他今日穿的是黑色衣裳,看不出伤口深浅,可曲泠却是清楚地看到那个男人的刀划破了陆酩的手臂。他眉毛皱了起来,抬腿朝陆酩走走近了两步,陆霆在一旁道:“哥,我也去。”
说完,他就屁颠屁颠地跟了上来,陆酩懒得搭理他,三人又踏入了酒家。酒舍剩了战战兢兢的掌柜和小二,陆酩挑了张四方桌,刚一坐下,曲泠已经凑了过来,伸手小心地挽起了陆酩的衣袖。
血水浸透了黑色衣裳,曲泠满手都是黏腻,他脸色微白,看着横亘在手臂上的刀伤,刀口划破了皮肉,瞧着很是狰狞。
陆酩道:“刀上无毒,不碍事。”
曲泠却锁着眉,瞥他一眼,“非得削了你的手才叫有事?”
陆酩笑笑,没有说话。
陆霆打小见了不知多少皮肉伤,他哥的,陆骁的,陆家庄弟子的,只看了一眼,就放下心,他忍不住看了眼曲泠,说:“哥,这位是?”
陆酩刚想开口,就听曲泠道:“好说,你哥的命就是我救的。”
“我是你们陆大庄主的亲亲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今世债主。”
第64章
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今世债主。
这么一连串头衔砸得陆霆肃然起敬,他诚恳真挚地看着曲泠,说:“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曲泠说:“曲泠,”他看了眼陆霆,道,“有劳,去给我拿壶烈酒。”
陆霆噢了声,说:“哪儿拿?”
曲泠按了按眉心,招呼酒舍里的小二去拿酒,一边用帕子擦拭陆酩手臂上的血迹,问他,“疼不疼?”
陆酩浅浅地勾了勾嘴角,道:“不疼。”
陆霆看看自家大哥,又看看那个叫“曲泠”的男人,隐约觉得大哥有些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陆霆看着曲泠,慷慨激昂地说:“曲兄,你是我哥的救命恩人,那就是我们整个陆家庄的救命恩人!今后,曲兄就是我陆家庄的座上宾!”
曲泠心不在焉地敷衍了两声,见小二拿来了一坛酒,他闻了闻,对陆酩道:“你忍忍。”
陆酩道:“无妨。”
曲泠倒了烈酒清洗他的伤口,烈酒灼人,陆酩手指攥成了拳,臂膀肌肉紧绷,却抿着嘴唇,没有吭一声。
陆霆嘶的抽了口气,仿佛受伤的是他,抬手捂住了眼睛,说:“疼疼疼——曲兄你轻点!”
曲泠瞥他一眼,道:“鬼叫什么?”
陆霆从指缝里瞄一眼大哥的手臂,苦着脸说:“一看就疼。”
曲泠道:“疼的是陆酩。”
陆霆理直气壮道:“我看着也疼。”
陆酩见二人有来有往的斗嘴,淡淡地看了眼陆霆,说:“陆霆,出去。”
陆霆巴巴地看着陆酩,说:“哥,我陪着你。”
陆酩道:“你吵得我头疼。”
陆霆闭紧嘴,含糊不清地说:“哥我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反应过来,说:“哥,为什么是我出去,不是曲兄出去,明明曲兄在和我说话。”
陆酩波澜不惊地看着他,声音提高了几分,道:“陆骁。”
陆骁自门外走了进来,道:“庄主。”
陆酩说:“把二少爷带出去。”
陆骁当即明白陆酩嫌陆霆烦人了,不多言,只道:“是,庄主。”
说着,就要上来逮人,陆霆眼疾手快,腾地蹿到曲泠身边,道:“哥,我不出去,咱们都多久没见了,我可担心死你了,整宿整宿都睡不着,结果一见面你就不待见我,有这么为人兄长的吗?”
“枉我天天都念着你,哥啊!你可是我亲哥!”
陆骁别过脸,看着陆酩,说:“……庄主?”
陆酩道:“你惦记我?”
陆霆:“嗯嗯!”
陆酩端详着他那张脸,说:“气色红润,脸颊肉都长了,你担心我?”
“带出去。”陆酩说。
陆骁得了令,在陆霆要跑之际,轻身上前一把勒住陆霆的脖子,提拎着他,道:“二少爷,别闹了。”
陆霆挣扎了一下,有点儿蔫,“我这不是相信你不会有事嘛,你可是我哥,天底下谁能让你有事……”
他一被带走,酒舍里一下子就清净了,曲泠神情有些微妙,他看着陆酩,实在忍不住,问道:“陆霆真是你,亲兄弟?”
陆酩莞尔,“一母同胞。”
曲泠一言难尽,“辛苦了。”
陆酩笑出了声。
第65章
“陆霆是晚来子,家里宠了些,所以——”陆酩斟酌着,说,“性子难免天真。”
曲泠正在替他包扎伤口,闻言皮笑肉不笑,说,“那可真是太天真了。”
岂止是天真,简直是有些憨傻了。曲泠想,陆酩和陆霆是兄弟,二人性情却截然不同,曲泠心思玲珑,细细一想,对陆霆这份天真就不待见了。
在他看来,陆酩这个大哥临危之下继任庄主,偌大的陆家庄压在陆酩身上,也不知经历了多少,方磋磨出今日的沉稳。
偏偏陆霆心安理得地躲在陆酩的羽翼之下,连他几经生死都懵懂不知,甚至说出“谁能让陆酩有事”这样的话,就有些没心没肝了。
要不是他救了陆酩,陆酩早就沉尸梨花渡了。
这么一想,陆酩简直比寒秋里的小白菜还可怜。
曲泠心中不快,陆酩若有所觉,看着曲泠,道:“你若是不喜欢陆霆,不理会他就是。”
曲泠不咸不淡道:“我喜欢他干什么?他是你弟弟,又不是我弟弟,你们乐意将他宠成这个样子,苦累都是你们陆家人自己受,关我甚事。”
他话说得阴阳怪气,陆酩愣了愣,竟从中咂摸出一点真心和疼惜——疼惜,这两个字陌生得很,又没来由,陆酩没想到曲泠会想得那么远,他心中酸酸软软的,忍不住捉住曲泠的手握入掌中,粗糙指腹眷恋地摩挲着他的手背,低声道:“曲泠。”
陆酩年幼时也曾有过一段顽劣的岁月,直到他父亲对他耳提面命,告诉他,他是陆家庄的长子,是少庄主,将来就是陆家庄的顶梁柱。
他和陆霆不一样,陆霆可以哭闹耍赖,他不可以。久而久之,陆酩剔除了顽劣,任性,变成了今日所有人期望的陆家庄庄主。
即便是他母亲,对他和陆霆也是不一样的。
曲泠瞥他一眼,说:“说话就说话,再摸,收钱了。”
陆酩轻轻笑了笑,道:“你收, 只要你带的走。”
“呦,陆庄主阔绰,”曲泠哼笑了声,他伸手捏着陆酩的下巴,晃了晃他的脸,“刚刚那伙人说,陆庄主可值黄金百两,那可是黄金。”
曲泠道:“失策失策,我怎么才要一千两,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陆酩笑道:“白纸黑字,来不及了。”
曲泠一脸肉疼,“那再加个一千两吧,不然怎么对得住陆庄主的身价?”
陆酩抬起眼睛看着曲泠,道:“一千两没有,我拿一个东西换如何?”
曲泠:“嗯?”
他对上陆酩专注的目光,碧波深潭也似,仿佛能摄人心魄,曲泠手指蜷了蜷,心脏都泛起了酥酥麻麻的感觉,仓促地打断陆酩,说:“不肯就不肯,说什么拿东西换,这天底下还有比银子更招人喜欢的?”
他团了团用剩的绷带,道:“我们出去吧,他们该等急了。”
陆酩深深地看了曲泠一眼,说:“好。”
第66章
不多时,陆酩和曲泠就出了酒舍,陆骁已经备了马,陆酩看了一眼,吩咐道:“去找辆马车。”
曲泠心中微动,开口道:“不必如此麻烦,左右也没多远。”
陆酩顿了顿,低声说:“不是什么麻烦事,只不过再等片刻罢了。”
曲泠说:“不要紧。”
陆酩只好由他,补充道:“不要勉强。”
“你什么时候见我勉强过自己?”曲泠笑了笑,冷不丁的,对上陆骁打量的目光,莫名的有几分心虚。所幸陆骁看着是个粗人,心却细,没有多看,只说:“庄主,我去牵马。”
陆酩点了点头。
他本想照旧和曲泠同乘一骑,曲泠却直接翻身上了马,他抿了抿嘴,扬声道:“回庄。”
几人骑的都是骏马,比陆酩和曲泠遭了一路罪的马跑得快,可陆酩依旧慢悠悠的,一行数十人就这么踏春似的,慢吞吞地走着。曲泠走了一段路,哪儿看不出陆酩是担心骑得急了,他结疤的伤口再磨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无论傻还是不傻,陆酩这点体贴人的秉性却是不变的,甚至越发滴水不漏,正中要害,掐得人心尖软软的。
真要命。
曲泠百无聊赖地捏着马鞭子,陆霆毫无所察,在一旁热情道:“曲兄,我们陆家庄的景致在这偌大江南是一顶一的,临州也是南方大州,热闹非凡,保准你来了就不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