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人与赵霜妍都有极大关系。赵霜妍将怀中少女放下,一手遮盖住少女的眼睛,好让她闭上双眼,不必再去看这世间晦暗。
前方展昭与白玉堂一左一右对着薛无泪夹击,本是形势一派大好之景,忽然,白玉堂胸中气血翻涌至极,实是受不住,连服药也无用,猛得吐出了一口血,非是鲜红,而是带着丝丝黑气。脚下虚浮,竟是站也站不稳了。
展昭自然瞧见了白玉堂那边的情况,可是他脱不开身。
薛无泪残破的扇骨也是利刃,取精铁鎏金打造,十分坚韧。却在此战中打得缺了口子,一是激斗时间过长,二是巨阙画影等武器都是神兵利器,几番交手自然有所磨损。
嗖!
一支箭从后方射入,将薛无泪逼退,展昭立刻飞身扶住白玉堂,将他带离。
赵霜妍无缝接上,继续与薛无泪缠斗。
公孙策上前按住白玉堂脉搏,又翻看了白玉堂的眼皮舌苔,实在不知他中的是什么毒。却见到白玉堂有几根发丝渐渐变白,忽然想到了一个传闻。
传闻中有一朵神奇的花,喜阴,长于杭州山北,一甲子一开,花期却是只有三个时辰。此花更有使白发变黑的神奇功效,而这神奇的效果不过是因为,它是冥河水的解药罢了。
“不,不可能。”公孙策怀疑自己的想法,又好好的探查了一遍。
“先生,什么不可能?”展昭在一边都有些急躁。
公孙手上并没有其他解毒的丸药,只能说:“是中毒,只能帮他护住心脉。”
护住心脉。
这四个字就如同一盆冬日的冰水倒在了展昭的头上。这四字一出,就是医者也已无办法,一切都是听天由命。
展昭咬咬牙,将白玉堂拜托给公孙:“麻烦先生照看玉堂,昭这就去取解药。”
“你!”公孙本想说这孩子疯了。却无奈的又闭上了嘴,口中的话却是:“多加小心。”
公孙看展昭又加入战局,自己拿了银针帮着白玉堂护住心脉,又将手中一枚闪着金光的丹药塞进了白玉堂的嘴里。
他把能做的都做了,接下来这两个孩子未来如何就只能看天意了。
又是一番激斗,展昭与赵霜妍终于将薛无泪压制住,两人的剑叉在薛无泪的脖子上,将人抵在一棵树上。
“把解药交出来!”展昭压了压剑,双眼已是通红。
“呵……呵呵……”
谁知剑已经架在了脖子上,薛无泪反而笑了出来:“小伙子,我身上可没有任何解药。你问我要解药,还不如问她要。”
看的是赵霜妍?
展昭将剑又压紧了几分:“我说,交出解药!”
“我说了,解药我没有,她知道解毒的方法。”薛无泪十分狼狈,却还是致力于将锅甩给别人,挑拨离间。
“给我解药!”展昭眼里冒着火光,几乎要失去理智。所以也没有发现赵霜妍的异常。
此时的赵霜妍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面前的人,那张脸在她午夜梦回的时候经常看见,那个人曾经替她挡下了致命一击。
她松开了剑,单手就要抚上对方的脸颊,那是让她魂牵梦绕的人,为了他,她什么都能做。她本就亏欠他许多,她多么多么想见他一面。
薛无泪看向赵霜妍:“小公主,你知道的,冥河水的解药,是不是?”
“是。”赵霜妍将手覆盖在对方的脸上,又一只木手拉住展昭,“小展,把剑放下。”
展昭被震惊了,却握住剑不肯移动半分。
赵霜妍道:“小展,放下剑。”
“殿下!”展昭满脸不可思议,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能用力将剑抵在薛无泪的脖子上。
可两柄剑,赵霜妍的伞中剑在下,她用剑向上挑起,场上架势竟然成了展昭与赵霜妍对峙,薛无泪靠在树干边上休息。
后方公孙策看着很是焦急,可他双手都在控制着银针给白玉堂吊着命,根本无暇顾及。不说无法催动玉笛,就连弓/弩都无法发射。
“墨阳前辈,您再不出现怕是这局就输得一败涂地了!”公孙只能暗暗祈祷那位神通广大的前辈能够早早过来。
哪怕这次的代价是……
他也认了!
忽而,起风了。
树叶沙沙的响着,一男一女用着自己的佩剑对峙着,薛无泪擦了擦自己的脖子,抹去上头的血迹。公孙策忙于扶正白玉堂身上的银针。唯有他们后头那个身着黑金纱的少女“嘤”的一声缓慢的坐了起来。
“痛痛痛……”她揉着自己的胸口,那里本就不大如今更是痛得都快凹进去了。她睁开眼左右看了看,就看到了上头说的那一片场景。
没有什么好说的,摇摇晃晃站起身来,捡起掉落在边上的剑匣与双剑,随意备好,又从怀中掏了一把药丸吃进嘴里。绿绮琴的弦已经断了三根,还有余下的四根也能勉强弹个《清音》,她随手捞起拨弄出声,待最后一点绿光飘散之后,绿绮琴连着琴身断成了两半,再也拼凑不回。
宫商角。
随着光芒所到之处,有万物复苏之景。绿光随风而动,驱散了原先薛无泪下的药粉。
公孙策觉得身心都轻松了些,气血没有原先那么翻涌了,连白玉堂的脉搏都有力了些。展昭感觉有微风拂面而来,驱散了些许烦躁。而赵霜妍眼神清明了许多,手上的力道也轻了些,似是分清楚了敌我。
唯有薛无泪变了脸色:“你……你不是早就……”
少女整了整着装,说:“小道还活着还真是让薛楼主失望了。”
又眯着眼看了看那互相用剑抵着的一男一女:“我说,你们俩被打得狼狈也就算了,大敌当前怎么还带起内讧的?”
两人赶紧放下剑,又看向薛无泪,神情复杂。
赵霜妍眼中一片清明,咬住了下唇,重重的哼了一声。
墨阳翻了个白眼:“别哼哼了,本座既然来了,你们便下去吧,这里就交给我。”
少女将双剑抽出,在手中转了两圈。又晃了晃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还好,身上还没有腐烂起尸斑,也没有断手断脚,能用。
赵霜妍听话的后退,展昭却看向薛无泪:“解药!”
薛无泪还是那句话:“解药我没有,她知道怎么解毒。”
赵霜妍困惑:“你给小白下的什么药?”
薛无泪歪头:“我以为……云仙子已经告诉过你了。”
赵霜妍脸色一变,她知道了。
展昭看见赵霜妍变了脸色,忙问:“殿下真知道?”
赵霜妍点头,眼中却是有不忍。
展昭却是忙拉着赵霜妍去找白玉堂:“既然知道,快些说出来,我们好救人!”
墨阳满意的看着清理出了一片战场,她脚步稳重走向薛无泪:“当年你做了那个选择的时候,你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咚!咚!咚!
也不知是心跳还是脚步声,这声音让薛无泪赶到烦闷,却无处躲藏。他垂头盯着墨阳:“那你该知道,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
“一样?呵呵……”墨阳笑出声来,“别把你那肮脏的想法与我的扯上任何关系!你为了你家先生,要将这里变成一座炼狱!而我,却是要让她安稳的活着,无论在哪里,都安安稳稳的活着。”
“没有秩序何来安稳?”薛无泪道,“你也曾了解先生,你也曾帮过先生!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这么做!”
墨阳提起自己手中的剑,一个箭步冲过去,就要将剑刺入对方腹部。
薛无泪拿着残存的扇子拼尽全力挡在身前:“你明知道,你杀不了我的。”
墨阳嘴角上扬:“我是杀不了你,可是这样呢?你是不是很熟悉?”
“不!!!”
正围着白玉堂的几人忙回头看,只看见应该缠斗的两人忽然被炸了开来。薛无泪的四肢被炸得分散,腹部插着一把印着太极图案的长剑。而墨阳……
那黑纱闪着点点红光,分不清是血还是火。她逆光向这边走来,走了没几步便踉跄的要倒下,赵霜妍忙上前去抱住少女的身躯,第二次。
墨阳瘫在赵霜妍的怀里,艰难的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我有些话……必须……必须和你讲清楚……”
人散场
“说了这么多……你却连一滴泪水都没有流,咳咳,还真是……无情呢……”
少女在她心心念念的人怀中咽了气,两次。
赵霜妍只默默的抱紧了少女已经逐渐冷却的尸身。
“对不起。”
没有人说节哀,也没有人泣不成声。
或许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真实。
死了的人已经死了,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哪怕刚刚死去的人是并肩过的伙伴,可他们还有伙伴正奄奄一息等待着伙伴的决定。
准确的来说,活着的几个人都在等展昭的决定。
“优昙花已经凋谢了三十余年,下次盛开是二十多年之后,小白等不到。”
展昭抚摸着白玉堂俊俏的脸庞,此时的白玉堂感觉不到痛苦,就像睡着了的孩子,没有气他,没有和他抬杠,也没有和他玩笑,就这样安安静静的睡着,等着一个放弃的决定。
长公主说得十分明白了,白玉堂中的是冥河水,解药已经没了。除了将毒转移没有别的救治方法。
这儿能给玉堂转移毒的人还能有谁?
他自己一人罢了。
展昭拉住白玉堂的手,低下头:“我记得先生说过,有三个世界的,对么?”
“传说中的地狱,是那个试炼之地吧?活着的人死后就去那里,对么?”
公孙策点头,赵霜妍却摇头:“不是所有人都能去那里的。还有很多人直接过桥投胎。”
展昭扯了扯嘴角:“区别是什么?血缘么?”
赵霜妍点头:“是。”
“那我就更要转移毒素了。”展昭解释:“家师隐世人士,家母是她在隐世收养的孩子。这么算,我也是有隐世血缘关系的人,若是死了也只是换了个世界生活,对么?”
公孙策张了张嘴,终只是点头认同了这话。
“那就开始吧。”赵霜妍跪坐下,用布将手上的血迹擦干净,覆盖在白玉堂心口处。几只蓝色的蝴蝶从指间飞出,缓慢的进入白玉堂的体内。
见赵霜妍让开了位置,展昭才将手放置在白玉堂的心口处,缓缓的将自己的内力输入。
“砰!砰!砰!”
白玉堂的心脏还在跳动,越来越有力,也渐渐地和展昭的心跳声音同步。心口处那蓝色的蝴蝶已经变成紫色,紫得发黑,随着展昭的内力流动在白玉堂的身体里游走后桥无声音的钻出来,又直接进了展昭体内,湮灭。
公孙原以为,民间流传的情深至一夜白头都是夸张,可眼睁睁的看着展昭的发丝从墨色一点一丝转白,才明了情至深处又有何不可能。
展昭摇摇晃晃,终于借着赵霜妍的内力与公孙的医术将白玉堂体内的毒全都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少年阳光的脸庞搭配着满头银丝,体内的毒横冲直撞,他才感受到了适才玉堂到底忍受着如何的痛苦。
将要倒地之时,公孙先生过来扶住了他,让他有些依靠。
展昭看着这两位可以算是他们长辈的人,竟然笑了。又看向躺在地上已经脱离危险的白玉堂:“玉堂,好好活下去。”
我在那边等你。
赵霜妍此时郑重的向展昭保证:“他醒后,若他执意去寻你,我会相助。”
展昭除了“多谢”二字并没有什么其它的话可以说的,刚刚墨阳说的话他都听到了。前往试炼之地的通道即将关闭,三个世界将会互相剥离,他或许是最后一个魂归故里的人。再打开通道谈何容易?
其实还有一种选择,就是他与白玉堂一起死。可白玉堂他……极大可能是直接投胎,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让两个人都活下去的办法了。
待展昭魂归,赵霜妍才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号弹,朝着天空一扔。已是黄昏的天,那惨白的烟花在空中十分显眼。
一年后。
陈州恢复了平静。原先死去的人的的确确是死了,可还有不少的人活了下来。关于那炼狱般的噩梦已经没有一个人记得起来了,但也是很不好的回忆。
地龙翻身,加上疫情。
陈州的百姓们都说,幸好朝廷直接派了人来,还是长公主这么金尊玉贵的人,带了太医院的大人们给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熬药,施粥,又给了他们活儿做,好歹缓了过来。
田启元安葬娇妻后,与太医院的大人们一同为陈州尽心尽力,后来也进了太医院。只是有人为他说媒续弦他却总是摇摇头,时不时把玩一下脖子上系着的妻子留下的一枚玉坠子,仿佛妻子还能甜甜的唤他一声:“田郎。”
当年一夜白头的不止展昭,还有赵霜妍。
她为了把薛无泪犯下的罪孽埋藏,只得用了秘术解意孤孀,在墨阳的《清音》驱散毒粉之后,不辞辛苦的将内力分化的蓝色蝴蝶送到每个见过这人间炼狱之景的人体中。
如此忙碌,险些内力透支,如若不是公孙策在一旁为她调理,或许她也就要香消玉殒。饶是如此,一年也差不多是极限了。
当年城外的人马由庞含晴率领进城,一路上收尸埋葬。更有包拯带着人忙里忙外,安抚人心。忙碌了好些时日才能松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