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他只花了不到半秒钟思考,很快就认了出来。
——荒的精神图景。
他来过这里,自然记得。他的脚下尽是蔚蓝海洋,涟漪随着他的步伐漫开,在月亮的倒影上划出些许个圆弧,美得摄人心魄。
准确来说,一目连并没有亲眼见过真正的海洋,但他仍然相信这会是所有海洋中最美的地方。如果这里是真实的该有多好,他可以在这里撑一把太阳伞,哦不,现在应该是月亮伞,铺一张沙滩椅,就如旅游广告里宣传的那样,一天就可以简单地过去了,没有什么明争暗斗,也没有什么国仇家恨。
“咳咳咳!”
身后突然有人重重拍了他一把,一目连被自己的想法呛得吓了一跳,当然也可能是被自己雷的。他回头一看,荒也正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想什么呢?笑容这么邪恶。”
一目连为自己申辩:“没有。”
荒是什么时候来的,他居然没有发觉!
“这是我的精神图景,我想去哪就去哪。”荒扬起眉,看起来心情非常不错,也不知道在他的记忆里都看到了什么,不过荒并没有提起的意思:“刚才去哪了?我在这里等了你整整十五分钟。”
难道荒什么也没看?
不应该啊,一目连看到荒眼底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显然是看到了什么让他心情愉悦的东西,怎么可能就在这图景里等他!
一目连有些不好意思地转移了视线:“我……看了你的记忆。”
荒非但没有不乐意,对内容还挺感兴趣:“哦?”
“0107,你的通讯器解锁密码。”一目连提醒道。
“那是什么?”
“……”
这浓浓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图是什么!
正当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荒要找借口开脱的时候,荒像是总算想起来一月七日代表的意思,眨眨眼:“啊?原来你才知道。”
荒捏了他后颈一把:“都22世纪了,一目连你也太迟钝了。”
“……这跟几世纪什么关系?”一目连也不挣扎,任凭对方捏着开心玩:“那、那个哨兵,其实是……”
荒却倏地松开他,猛拍他的后背:“看,鲸跃出水面了!”
“那是海豚。”
“……后面还跟着一只小的!”
“那是鲨鱼。”
一目连转过来攥住荒的领子,不让对方再伺机转移话题,不得不用正脸对上自己的目光:“订婚宴上你念想的那个哨兵……是我吗?”
荒却没有回答他。
荒埋下头来一口衔住他激动得打颤的唇瓣,将他的反抗都吞没在炙热浓烈的吻里,一目连方才还条理清晰的神智忽地陷入一片缠绵悱恻的昏沉,唇舌纠缠将他的意识连根拔起,除了舌根遭到的舔弄以外感受不到任何东西。心中那片柔软塌陷下来,他情不自禁踮起脚尖去加深这个吻,甚至将荒堵了回去,自己将舌伸到对方口腔中翻腾。
那哨兵的存在几乎将他逼疯,他明明知道答案了,却还固执地想要从荒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假想敌是他自己,真还挺可笑的。
一目连快喘不过气来了,只好轻轻推开荒,用手背抹去滑落下来挂在唇边的一道银丝:“回答我。”
荒眯起眼,不回答,饶有趣味地舔舔嘴唇,将方才他慌乱印上去的水渍吞了回去,然后打了个响指。这“恶意”的行为让一目连一阵脸红——现实中他们可才刚刚办完事!天啦!这厚脸皮的哨兵仗着在精神图景里身上没有伤,又想乱来吗?!
不过他很快就没那么多怨言了,随着响指发出的响动,有什么东西掉落在他身后,他回头一看,那是一把沙滩椅:“……”
这可是在荒的精神图景里,还有什么能瞒得过荒的?
“先生,需要我为您涂防晒油吗?”荒向他鞠躬,唇边依稀还噙着恶趣味的笑。
“别扯淡,回答我。”一目连少有的没什么耐心,一脚踹翻那把躺椅。躺椅掉进海里,很快又可怜兮兮地浮上来。
荒没救了似的看他,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连元帅,为什么你总会有一种‘0107’很重要的错觉?”
“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你的误会是从哪里开始的,但你一定弄错了什么。”
一目连的心跳猝不及防地漏了一拍。
荒走过去将躺椅捞起来,无名指上的银环在月色下熠熠发光:“我没有爱过那个哨兵。”
顶多就是觉得他很帅。
一目连的目光顿时变得很古怪,一直以来坚信的事实被当事人一口否定,没什么比这来得更震撼:“啊?”他很快又恍惚过来起来,左眼皮跳个不停,总不会还有另外一个自己不知道的哨兵吧:“我说的是那个……”
“管你哪个,我没事去爱一个哨兵干什么,有毛病吗?”
“呃……”
一目连想想,似乎也有点道理,哨兵与哨兵之间确实是有排斥的,可是同理,桃花妖不也义无反顾地爱上了樱花妖吗?爱情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东西,如果用寻常的眼光来看待,他也不必为此伤神一年半载了。但真细说起来,这一年也确实没什么能让他联想起那哨兵的东西,荒的生活很正常,除了顶着个元帅的头衔做什么都尴尬以外,对身边哨兵的态度也没有什么特别,“性向”看起来也没有大问题——
“笨!”荒伸手大力搓他脑袋,将他揉得晕头转向:“不是说了想看就来看吗,看也不看就胡思乱想,一点也没有军校实事求是的精神。”
一目连没搭理他的骚话,眼前的波浪在打转:“可你不是……”在订婚宴上他清楚地从意识云中感觉到了荒那一瞬间的想法,捏着一枚订婚戒指想起的人,还可能是什么人?他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说:“不,我答应过你的,不会随意查看你的意识云。”
荒又将他的手拉过来,主动贴在自己脑门上:“别说话,看就是了。”
这里是精神图景,我看不到你的思想的。一目连想着,却还是放心地将手放在荒手心里——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不可能。他们结婚了一年,直到前段时间为止都还保持着完全相敬如宾的距离,或许更像是貌合神离的夫妇一样的生活,分居、对私生活互不干涉,却能在公众面前装出幸福和睦,还有比这还要貌合神离的吗?没有吧。
而且,明明……明明一年了都没碰他。
还能有比心另有所属更合适的解释吗?
“你手上有烟味,连元帅。”荒突然打破了沉默。
一目连反射性地抽回手,半晌才反应过来荒说的不是现在:“啊,你从那时候就……”
这句话早在军事法庭时荒就说过,当时他误会了这句话的意思,原来荒并不是闻到他口袋里那支没点燃的烟,而是通过他的精神图景,发现了他其实会抽烟的吗?
“什么时候戒的?”
“结婚前。”
“这么拼啊。”荒惊异地说。
一目连并不否认,只说:“哨兵对烟味还挺敏感,挺厌恶的吧。”
虽然一直到完婚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戒没戒烟对这场婚姻并没有什么影响——它还是那样失败,他大多数时候都没有近距离接触荒的机会,就连例行的“精神连结”接吻,时不时也会因为某一方公务繁忙而停止……就算他私下偷偷抽烟恐怕都不会被发现。
真可悲啊。
“是这样没错。”荒勾勾自己的鼻尖,居然有点害臊了:“但是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
“咳咳咳!!!”一目连重重呛道。
“订婚宴时你身上有烟味。”
“那不是我……”
等等,什么,原来荒记住那个“哨兵”竟然是因为这个?!在订婚宴上想起那个抽烟的自己也是因为这个?!就因为这么个傻不拉唧的理由,他吃了自己足足一年的醋?!
一目连心中炸成一团,倒是没觉得自己可笑,但感慨还是少不了。
——太好了。
——那真的不是别人,是我。
——我爱的人,他喜欢我。
荒故作深沉,一把揽过他:“那么早就开始喜欢我了?”
“……”
“嗯?”
一目连细想了想,才说:“很早。很早了。”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了。他很难不用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这个词去形容自己的爱情,低声补充道:“这不重要。”
荒却反驳:“这很重要。这关系到我究竟单恋了多久。”
一目连颇想甩给他一句“你在梦里吧”,就你还想单恋我?抱歉晚了,绝对比我喜欢上你要晚个七八十年吧。最初或许是什么哨兵与向导本能的吸引,但很快就变味了,他并不在意过程,反正感性而言,那本就是说不太清楚的东西。
“不,那不重要。”
璀璨的波光在一目连眼中转了一圈,最后凝聚在眼角触景生情为绵薄的一层湿润。
谁先喜欢上谁并不重要,哨兵与向导的绑定会是终生的,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互相那点卑微和妥协都会被岁月磨得没了棱角。
这份爱终会是平等的。
荒看着他的侧脸,失神了半晌,总算没憋住在心口呼之欲出的那句。
“我没有爱过你以外的人。一目连。”
一目连回首深深凝视着他的黑暗哨兵,想在其中找到哪怕是百分之一的虚情假意,可是他失败了,荒说得很认真,一点也没有以往睁眼说瞎话时惯性的小动作,仿佛之前那些骚言骚语都只是在为此作深情的铺垫罢了。他顿时有点不自在,浑身的尖刺掉了一地,有千万句话想要说,以至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嗯……”
至于为什么我迟迟不愿与你结合,我不会告诉你,你也不需要知道,正如你为我付出了什么你也不会特地告诉我。但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从我这里得到那片记忆。
荒将手搭在他的腰上,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我不会死的,也不会让你死。
相信我吧。
一目连脚底的泊面忽然没了力,二人一同坠入水面之下,海水招呼着将他吞没,他用尽全力搂紧荒的脖颈,再一次在灼热的吻中陷入了窒息。
第五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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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2116年11月25日,帝国对业原火岛突发猛攻,超音速战机用帝国最新研制的等离子射线将资源富足的业原火岛扫成了一片废墟,这一举动几乎是在往这片大陆上其他国家脑门上敲闷钟——凡是与联邦利益密切相关的,都是在和帝国过不去。
当然也有不少反对帝国此番残酷做法的学者,可是战争本就是一门流血的政治,在这条路上从来就没有心慈手软一说,反正大家都是在撕破脸皮做亏本买卖,比的不过是谁亏得更多而已。
帝国在天气最恶劣的时候发起了进攻。强风、大雾、多云,一切坏条件都到齐了,谁也没有想到进攻会在这样的条件下发起,业原火与联邦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奇袭二字要的就是“奇”,业原火岛没有防备,等离子扫射只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业原火便宣告了投降。
几乎被夷为平地的业原火岛上并没有空降部队降落,帝国本身要的也不是收服业原火这一块区域,帝国要的只是联邦的倒台,毕竟……
这也意味着联邦的后续储备资源宣告破产。
联邦并非没有阻拦帝国的轰炸,但是那苟延残喘的做法并未被帝国放在眼里,这还要多亏帝国现任元帅及其哨兵在联邦境内为帝国奠定的坚实基础。
——牵制八歧大蛇。
不过在那之前,要面临的危险还远远不止这些。
时间回到两天前。
一目连醒来,并未急着寻找外物遮掩自己不着寸缕的身躯,他转身拂去荒额上的汗珠,哆嗦着呼出一口热气。白色的水雾很快就消失了,这天真不是一般的冷,废弃的小屋里也没有供暖一说,荒倒是冒了很多汗,看起来一点也不冷,他自己却要冻死了。
过度消耗的精神力在连结中逐渐恢复,少量哨兵信息素混在他血管中流动,意识云中传来舒服的信号,他的身体明明还未完全停止发热,可这烧灼感却好似让他在这冰冷刺骨的环境中觉得更哆嗦了。
“荒?”他推推荒,哨兵却睡得很熟,一点也没有要醒的意思。
荒很虚弱,之前受的伤直到现在都还在出血。绷带都在“激烈运动”中被挣掉了,伤口上泛着一层血雾,一目连哭笑不得,一时不知道究竟应该怨谁。他艰难地爬起来,忍着浑身的疲惫,简单拾落起散了一地的衣物,迅速穿戴整齐。
黑暗哨兵复原能力再如何惊人,失血过多造成的短暂虚弱也是不可避免的,更何况刚经历过一场大战和另一场“大战”,就算按照机器人的生物钟,也应该休眠一会了。
荒仍然没有要醒的意思。
这个人倒好,竟然反倒还衣冠楚楚的!他红着脸为其扣上裤腰带,滚烫的手背贴在荒脸上,荒汗湿的面颊显得尤为冰凉。一目连将荒扶到了被他们霸占的小屋里,简单擦拭了血迹,在自己搜刮来的小药箱中翻了一圈,绷带又不够用了。他不得不返回小药房一趟,在药柜上寻找有没有先前自己捡剩下的绷带,毋庸置疑,荒需要重新包扎一下……
通讯器忽然响起来,是打给荒的,一目连犹豫了一下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