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曾想到，他竟做了这么个光怪陆离之梦，不仅点出了那段被他忘掉的记忆，还点明了他，从大闹天宫，到西天取经，竟全是一场谋害他的骗局。
他们到底对自己做了什么？自己又到底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害？梦境没有说，悟空也想不出来。但是他没有时间去弄清楚了，因为当他醒来恢复记忆的那一刻，他以寿换法的法术也继续运行起来了。
禁术之所以是禁术，就在于它的不可控，一旦开始，就没办法逆转了。玄奘当时强行切断了他的意识，阴差阳错地让他失去了那一段记忆，天道误以为法术失去了施术者，以寿换法才被停在了半路上，而现在他恢复了那段记忆，天道自然也会判定他的法术继续进行。
因着以寿换法禁术的实施，他的长生道已破。几万年的寿命已经用了大半，给他换来了一身蓬勃的法力，汹涌的法力在他体内呼啸着奔涌，在这个世界弱了那么久，悟空终于又一次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力量，是前所未有的强大之力，这力量给了他自信，就像几千年大闹天宫时心中充满的豪气一般，他觉得此刻就算如来在这里，他也可以上前一战——
可是他却陷在这个未知的世界，无法挣脱。
用尽了自己的寿命换来的强大，也只是一场空，悲哀可怜如他，连到仇人面前一战的机会都没有。
猎猎的风吹得悟空的道袍鼓起，他又蹲下盯着玄奘看。
悟空说不清自己怎么会对玄奘产生这种感情，自己以前保他去西天取经那么多年，也没生出过什么异样的心思啊，怎么一到这个世界，就突然生出这种情愫？说起来以前的玄奘虽然也委屈为难过他，但至少比这个世界里遇到的玄奘还是要好些的吧？至少以前取经的时候玄奘可没有这么谋害过他……然而他竟然喜欢上了这个人，为他无法自拔。
他的脸真的长得好，也难怪那么多女妖精为他神魂颠倒，不求长生求他一顾。而且在这个世界的玄奘比在外面玄奘多了在富贵乡里打磨出来的那一份风流倜傥，豁达肆意，哪怕是个丑人尚且令人折服呢，何况是这么一个丰神俊秀的美男子。
也许自己是被他的脸所迷惑？
悟空站起来，对着玄奘的睡颜举起了金箍棒。
他是仇人。悟空对自己说。
如来等人是杀人者，玄奘就是那把杀了他的刀，他应该恨他的。他绝不可能再出去找如来或是菩提等人报仇了，他被困在这里，玄奘是他现在唯一能找到的仇人。
再过不久，自己便要消散在这世间，彻彻底底地消失，世间再没有一个自称齐天大圣、毁掉蟠桃园，偷盗仙丹，妄想自己坐上凌霄宝殿那把椅子的傻瓜。不杀他，自己这一生便是什么意义都没有，拼命挣出一点本事，却被人玩弄一生，最后死的时候还在守护仇人的弟子……
为了他这点可笑的最后的尊严，悲哀糊涂的一生，活着的意义，他也必须杀玄奘——他必须死——必须——
“哐啷——”悟空丢掉了金箍棒。
真可恨哪，他自己，偏偏要在知道真相的时候爱上自己唯一可以寻仇的人！
他下不了手！
夜风很凉，但是悟空身上气血涌动，只觉得这风还不够凉。
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他解下自己的道袍，跪着披到了玄奘身上。他俯下身的时候闻到玄奘身上淡淡的幽香，仔细一闻，又好像什么也没有。玄奘的呼吸均匀，悟空知道他睡得很熟。玄奘是人，打了几百妖怪，他累了，所以悟空并不担心他会醒过来。
悟空轻轻地把耳朵贴在玄奘的胸口听了一会儿他的心跳，稳定而有力的心跳，“砰砰——砰砰——”，让人安心。他想这么做很久了，于夜深人静之时，趴到心爱之人的心口，靠近，再靠近 ，到离他的心最近的位置……以前也只敢想想，他怕玄奘醒来，怕被玄奘捉住，怕被发现了之后被玄奘厌恶，但是现在他什么都不担心。他都快死了。难道还不能做些自己想做的吗？
既然不杀他，那总要饶些便宜回来吧。
悟空在玄奘的胸口贴了很久，他自己估摸，也许有一刻钟，他才面红耳赤地直起身子来，准备找个稍微远点的地方，可以看到玄奘身影的高处，安安静静地死去。最强劲的那一波法力过去，他开始感到自己身子的虚弱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但是他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他眼角的余光又不小心扫到玄奘的唇。
据说人间的情侣之间，总要亲亲嘴巴才算真正在一起的。他是没可能让玄奘主动亲他了，但是死之前亲他一次不算过分吧？
悟空的脚步顿了顿，心里纠结了一会儿，红着脸蹲下来，两只手撑在地上，蜻蜓点水般碰了一下。他的整颗脑袋都是红的，亲的时候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自己唇瓣一凉，就赶紧做贼心虚地移开了嘴。
亲了这一下，这辈子终于也算没有白活，死也瞑目了。悟空心里盘算着，把自己铺在玄奘身上的道袍整了整，然后匆匆起身。
当时是黑暗中，所以他没有注意到，当他亲下去的时候，玄奘的脸上诡异地浮起了两朵红晕。
或许是亲玄奘花了他太多时间，悟空还是高估了自己，他还没有走出两步，甚至没能走出这片草坡，就倒在了地上。
遥远的东方，一抹红开始慢慢露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新技能：玻璃爆炒糖渣子（顶锅盖）
另外，（严肃脸）这是我今年最后一次更文了，我要好好休息一下，亲们，咱们明年再见＼（-o- ）
最后，新年快乐喔 （*￣?￣*）


第61章 无题
玄奘其实在悟空趴到他身上的时候就醒了。
他自然是累的要死的， 但是如果有个家伙愿意自己投怀送抱贴过来， 他就是垂死病中也得喜坐起。他以为把脸贴到他胸膛上， 就已经是一个大收获了，然而没想到悟空还给了他一个意外之喜。
竟然自己亲上来了。
天知道，悟空亲上来的那一刻， 他脑子都要炸掉了。
他怕悟空被他捉到了会羞愤，也为了平息自己激动的心情，特地等到半个时辰之后才睁开眼睛正式醒来。
又一个大进步！让我来看看我的悟空小朋友躲在哪里害羞呢？
他眉眼带笑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其实想矜持一些地抿下嘴的，但是嘴角就是止不住地上扬。
他四下打量着，目光扫过草坡尽头，然后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看着地上那一团， 玄奘心头闪过一丝极为不妙的预感。他匆匆往那边跑， 甚至罕见地左脚绊了右脚，差点摔在地上，但是他摇晃两下又稳住了。
几乎是瞬间，玄奘就到了悟空身边。
但是看着倒在地上毫无气息好似一具尸体的悟空，他颤抖着手，无比决断的一个人， 此刻竟然不敢去翻看了。
悟空永远是生气十足的， 即使失去修为，只要是他所在的空间， 玄奘都可以随时感受到那里是一团熊熊燃烧着的小火苗，热烈又蓬勃， 不断燃烧——
但是现在他面前只有——只有一具黯淡的——黯淡的——尸体——
“啪——”，他魔怔般地给了自己一掌，低声喃喃着，像是对自己说，又好像是在警告别人，“你胡说些什么，这是什么妖魔鬼怪的用词……”
“这是妖怪的妖法变的……对，我看错了……我太累了……我回去——回去睡一觉，我睡一觉就好了……我回去——回去——”
他看都不敢再看地上的悟空一眼，跌跌撞撞地往回跑，跑到一半，左脚再次绊住了右脚，这次他没能调整好，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玄奘坐在地上愣了许久。
过了很久之后，他好像才重新活过来。
“好痛啊——”他哑着嗓子说了一声，声音变了调，有点委屈，“悟空，我好痛啊——你怎么还没有采野果回来——”
“悟空——空——空——空——”他对着远处大喊，声音传出去好远好远，“为师已经饿了，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啊——啊——”
“怎么——还不回来啊。”他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无神的眼里没有光彩，眼眶突然红了。
“不，说不定这只是一门仙家法术！”他突然又跌跌撞撞地跑回悟空身边，抱起悟空狠命摇晃，“悟空！悟空！你快回魂！回魂啊！为师在叫你！你回魂啊！”
他用力用得青筋暴起，捏着悟空摇晃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几近狰狞，好像只要他用力摇晃，悟空就会从哪个遥远的地方赶回来。
他沉浸在可以把悟空摇醒的假想里，认真得几近疯魔，直到他听到轻轻的一声“咔嚓——”响起，他才触电似的松开了手，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如玉般白皙修长的手：他，他把悟空的骨头捏碎了。
“悟空！”他哀鸣一声，把悟空抱进怀里，终于绝望起来：“悟空你到底怎么了呀！悟空你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啊！”
“到底是谁！”林边惊起一群早起的飞鸟，玄奘抱着悟空的身体开始往东疾走。他快起来的时候，空气里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一点残影。
“……劫者……不可……东……”一个毫无感情的声音缓慢地在他脑海里回响着，他将悟空用道袍裹着抱在怀里飞快地往东赶，充耳不闻。
才走出去二百余里，玄奘飞快移动的身影就慢了下来。
“……不可……东……”那个声音还在执着地一遍遍念着，没人看，玄奘勉强装出来的那点骗人的好涵养也终于被狗吃了，他毕竟是在长安当了多年的纨绔的，心烦气躁之时骂人的话张口就来：“你念给鬼听呢！给老子闭嘴！”
明明是寒冷的冬初时节，他脸上却开始出汗了。他既然走上这条路，就只能不停地往西去，要避免太早被大波的妖怪追上是一方面，另一个原因则是他回不了头。
那个声音说的很明白，从他开始准备渡劫开始，就只能往西，回头一百里，遭遇的是千斤之压，回头两百里，就要承受万斤之压。
他抱着悟空往回走到两百里，身上已经在受着万斤重的压力了。但是他必须往回走，他要去血潭，他要去找心鱼——只要他付得起代价，心鱼可以满足他任何愿望。
心鱼既是一种妖，又是一种工具，一种交换的媒介，它的天赋和本能既是交换，别人和它交换，付出代价，它则将这代价转变成交换者的心愿，然后吸收这其中的愿力，借此成长。
心鱼的出现是个错误，一旦任其发展壮大将后患无穷，他曾经无比后悔自己让它们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可现在他又觉得庆幸：至少有了它们的存在，他就可以把悟空找回来——
玄奘想，于绝望中给予人的希望，又怎么能不让人疯狂？恐怕这就是心鱼最恐怖的地方了吧？连他自己不也无法抑制自己吗？
玄奘抱着悟空艰难地往血潭赶，心里不停地念：快一点，再快一点——
他怕自己要是去得太迟了，连心鱼都没办法把悟空救回来。
****
风声在耳际呼啸着，玄奘奔跑的步伐突然顿了顿，然后猛地换了个方向跑。
下一秒，他原来跑的方向的正前方地面突然裂成了两半，两只巨大的千足虫拱开了地面，从里面爬了出来。
玄奘换了个方向跑，然而没跑两步，地面再次裂开，一团白丝从地下喷出来，黏住了四周的树木，接着，一窝蜘蛛从地下挤了出来，“嗤嗤——”地朝着玄奘喷着蛛丝。玄奘躲开他们的蛛丝，抱紧了悟空，又换了个方向。
再换……
再换……
向西方向的地面几乎全被各种爬虫妖类迅速占领，渐渐形成了合围之势，堵住了玄奘所有去路，有毒的没毒的，一双脚的两双脚的，懒得化形的丑陋虫妖们用最原始的方式，一层叠一层地朝着玄奘所在的地方爬。
而在更远的地方，一双双嗜血的眼睛闪烁着疯狂，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形成妖流，还在飞快地向着这边靠近。
玄奘终于没有地方可以绕了——他被虫妖包围了。
这次没了猪刚鬣这个所谓的指挥，虫妖们也没有再带着大批普通的虫子军团来充场面，玄奘少了错手杀死无辜生灵的顾虑，总算可以尽情收割功德。这本该是个好消息，然而玄奘现在根本没有功夫和他们纠缠。
虫妖们开始探手探脚地朝他攻击，喷毒的喷毒，吐丝的吐丝，还有的家伙则流着涎水直接扑上来咬。
玄奘把悟空身上的道袍紧了紧，尽量用自己的身体把他护住，然后深吸一口气，看准血潭所在的方向，闷头撞进妖流中。
他在虫妖之间灵活地闪避，虫子成精之后大多体型会变大好几倍，就算挤在一起，腿脚之间也总有些许缝隙，玄奘就抱着悟空在这些缝隙中穿行，虫妖自己的身体能挡住许多其他虫妖喷出来的毒液和撕咬踩踏，而那些实在没被挡住的攻击，他则自己拿身体去挡。只有实在找不到下脚的地方，他才会空出手来单手掀翻一只虫妖开路。
他不愿在和虫妖的斗争中浪费一点体力，宁可硬撑着承受攻击也要前行。
第二批的妖怪比起第一批的又要难解决一些，且不提实力如何，光是数量就让人烦恼了。何况玄奘身上的功德每日都在成倍增长，这些往后些被他喂出来的妖怪们自然是要强一些的。光是这强一些，玄奘硬接他们几千几百次攻击下来，身上也开始有了一些细小的红印了。要知道昨晚的时候，玄奘杀完几百只蚊子精，浑身上下一点破皮都没有。
玄奘不担心他身上那点细小的伤痕，真正令他烦恼的是这些虫妖把地面砸得坑坑洼洼，路变得更难走了。他身上的压力也越来越重了，这令他的动作开始失去灵活，躲避的速度变得慢了，也越来越难以直接冲过虫妖们拦路了。
虫妖们不是傻子，当他们发现玄奘只跑不反击，便开始骚扰策略，一个个地伸出虫足拉他，扯他，撞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