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空把金箍棒收进耳里，化作一条小蛇溜进了洞里。
那通往妖精洞府的通道初时极其狭窄，随着悟空往里进，才渐渐开阔起来，越往里越宽，越往里越宽，到后来已经有两三丈高，可容七八人同时并行。而且进到深处以后，通道两侧沿途都有小小的夜明珠照明，方便悟空一路查看过去。
走了百米有余，悟空面前出现一个硕大的石刻洞府，那洞府宽高都有数十丈，明晃晃地闪人眼睛——原来是石壁上都镶了大颗大颗的夜明珠。
悟空惊道：好个有钱的妖精！也不知是祸害了多少百姓才搜刮来的财宝。
等他顿下来再仔细观看，又发现这豪华洞府不过虚有其表，细节处粗糙无比，四面石壁粗制滥造，只是面前抹平，家具一应事物也只是拿石头勉强刻出了个大致形状，莫说什么精致花纹，高超设计，能让人辨认出是个什么东西已是不易。
悟空哂笑两声，化作原身掏出金箍棒变窜进洞府。
悟空一进洞府，正见到一位头戴金冠，身着白袍，面目清秀的小公子坐在石椅上发呆，满面惆怅。而另一边的角落里，他师父玄奘被一根草藤五花大绑，可怜弱小又无助地躺在地上装死。
悟空见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大喝一声：“小白龙，你干什么！”提棒就打。
小白龙被悟空这一声暴喝惊醒，闪躲不及，狼狈地打了一个滚，跌下石椅。
悟空也不追打，只是怒目而视。
小白龙被他这一声喊得莫名其妙：“你怎么知道我真身？”
悟空冷笑：“我不仅知道你是条小白龙，还知道你是西海三太子，因触犯了天条被玉帝责罚，若不是观音保你，你在就死在了断头台上了。观音让你到这鹰愁涧来等一位去往西天拜佛求经的唐和尚，保他西去，你就是这么保他的！”说道后面，悟空的声调也高了起来，捏金箍棒的手紧了又紧。
小白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怪道：“你这猴子，知道我真身来历也就算了，怎么后头又胡编乱造？你意欲何为？”眼角瞥到躺在一边的玄奘，他又了然：“原来是个抢人的。怎么，你以为你说这么一通似是而非的鬼话就可以扰乱我的心智，趁机抢走唐僧吗呵！可惜，你的计谋被识破了！”说完就变出真身，张牙舞爪地冲向悟空——这是想来个偷袭。
悟空折身避过他的扑击，反手就是一棒，正打在龙肚子上，疼得小白龙“嗷嗷”叫。
小白龙大怒，四只爪子又抓又挠，一条龙尾甩得灵活无比，时不时就从背后抽出偷袭。可惜悟空身若闪电，迅速无比，那小白龙体积庞大，一扑一抓之下，看似声势浩大，实则连悟空的身都沾不到。而悟空却能借着他庞大的体积，拽着金箍棒随手一挥就能打中目标，疼得小白龙“嗷嗷”直叫。
真身和悟空肉搏太过吃亏，小白龙抖了个机灵换了人身和悟空对打，果然灵活不少。可惜他高估了自己人形的战斗力，拿着把宝剑和悟空对打了几招就连连败退。
悟空一棒挑飞了小白龙手里的宝剑，横着一棒打在小白龙腰侧，打得小白龙连退五步，三魂去了两个，眼冒金星站立不稳。他“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嘴里喷出来一股血。
悟空这一棒实则是手下留情了，他以前取经路上对战过多少妖精鬼怪，那黑熊怪豹子精黄眉怪，哪个不比小白龙厉害，哪个能禁得起悟空一棒？小白龙从来养尊处优，身娇体贵，法力不精，悟空全力一棒下去，小白龙能碎成渣渣。悟空只是把他打成重伤，内脏受损，是手下留情多矣。悟空心里气归气，然而一则他成佛之后早已不杀生，二则是他心里还顾忌着他们当年师徒五人西天取经路上的交情，虽然重生一回，但他还惦记着前世白龙马十万八千里一路驮玄奘的不易与辛苦，不愿断他生机。
“小白龙，你给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悟空举起金箍棒指向了地上闭目装死的小白龙，怒目圆睁。
然而小白龙一动不动，继续装死中。
悟空一棒挥在墙壁上，洞府内顿时“哗啦哗啦”地掉起碎石灰尘来。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给我一个解释。”悟空冷冷瞪了石椅边装死的小白龙一样，拉起另一个装死的人，给他解绑。
悟空等了很久，小白龙却始终没有反应。
悟空知道他醒着，醒着却装死，这就是不愿意解释的意思了。
悟空隐忍地深吸一口气，肩膀垂了下来。
“你不愿意解释对不对？你就是想吃唐僧肉。”他对这条龙最后一点希望落空了。
曾经师徒五人共同度过的艰难时光其实早在漫长的时光里失去了色彩，变得斑驳，模糊不清。悟空不由开始怀疑，如果当初没有观音的出现，吃掉玄奘马的小白龙真的愿意变成一匹马，供玄奘骑驭？西行路上困难无数，十万八千里全靠步行，他驮着行礼与玄奘一路走过来，心里是心甘情愿还是逼不得已？是了，他是曾经的东海三太子，心中又怎么没用不甘？所以这一次，观音不出现，他就敢起歹心捉走玄奘，企图靠唐僧肉长生不老……
悟空站在原地，捏着金箍棒的手紧了又紧。
玄奘在被悟空拉起时才幽幽醒来，他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此时见自己突然出现在一处明亮的洞府里，不由吃惊。
“徒儿，我这是在哪里啊？”他问道。
“师父，我们出去后再说。”悟空两眼充血地盯着装死的小白龙，缓缓说道。
玄奘注意到悟空的脸色，又看看地上的小白龙，有心安慰一下满脸失望的悟空，但他什么都不知道，也无从劝起，最后只能沉默。
“师父，我们走。”悟空拎起金箍棒，走出小白龙的洞府。
他身后，小白龙睁开了眼睛，一脸的莫名其妙。
“神经病啊。”他委屈道。


第5章 鹰愁涧
悟空救出玄奘后一直沉默，玄奘好几次想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都在看到悟空那张生无可恋的脸之后又憋了回去。
悟空注意到玄奘的欲言又止与对他的担忧，心里却在想：没了白龙马，师父要拿什么做脚力。
想到这个，他不由低头看了一眼玄奘的脚。
这一看不要紧，他发现玄奘的脚竟然白白净净，完好如初。
先不去想玄奘脚上包着的草药去了哪里，光他的脚一夜之间全好了这一点已经足够让悟空惊讶：“师父，你的脚……”他指着玄奘的脚。
玄奘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他的脚指头无意识地蜷缩到了一起，像五个可怜的小娃娃。
“怎么了——咦，好像是好了。”他打量着自己洁白如玉的两只脚。
“这，这是怎么回事？”玄奘下意识觉得是徒儿悟空做的。
“师父你别看我啊，我还想问你呢？你脚什么时候好的？”悟空摊手。
最后自然是什么答案都没找到，不过两个人都不是很在意。毕竟对于生病突然好了这种事，原因不重要，结果最重要。
“那么为师到底是为什么会在那个洞府里醒来啊？”玄奘问。
“您被那妖精捉了去——都是徒儿的错，要不是我昨晚睡着了，您也不会险些命丧他妖之手。”悟空捏了捏拳，自责道。
“悟空你别这样想。为师这不是被你救出来了吗？就是这点小事让你郁郁寡欢啊？不必如此。为师什么苦也没受，你看我现在脚还好了。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过玄奘还是有些不解，“那妖怪为何抓我不抓你？”
“……因为他饿了。”悟空解释道。
玄奘摸摸自己光秃秃的脑门，恍然道：“哦，是因为为师身上肉多，看着比悟空你好吃。”说着他就板着脸看着悟空：“徒儿，你以后要多吃点东西好好长点肉回来了。你看现在妖精都嫌你肉少不吃你。”
悟空有些无语：“师父，妖精要抓你，和谁肉多肉少没关系。就算您瘦得皮包骨头而我大腹便便，妖精也是优先抓你啊。”
“哦？这是为何？”
“因为您是唐僧啊。妖界人都知道，您是十世修行的好人，您的肉身珍贵无比，吃您一口肉，就能得长生。多少妖精仙人拼命修炼一辈子，求的不就是个长生不老吗？对妖精们说，您有着无比的诱惑力。所以您以后一定要小心，如果遇到我不在的情况，一定不要轻易相信别人，因为很有可能，那些人都是妖精变幻了来骗你的。”
悟空说道最后，语气已经很严肃了。实在是，前世他可是在玄奘被妖精骗这一点上受尽了冤屈，吃尽了苦头。三打白骨精至今仍然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玄奘闻言，也很认真地点点头：“悟空放心，为师会谨慎的。不过既然我的肉这么有用，悟空你要不要先吃一点啊？”
“……师父您在开什么玩笑啊？”悟空瞪大了眼睛。
“不是玩笑，悟空。为师是认真的。为师来到这世间，唯一的心愿就是普度众生。度万个是度，度一个也是度。你说我的肉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那何不先方便了你呢？你来到为师身边这么久，为师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现在总算这副肉身有了点用处，自然要先造福于你。”说着他就挽起袖子，“悟空你想吃哪里的肉？手腕上的怎样？还是胸脯肉比较好吃？或者大腿肉？”
悟空把玄奘的袖子放下来，把他扯开的衣服拢好，无奈道：“师父，你哪里的肉我都不想吃。我早已习得长生不老之术，不需要靠吃您的肉来求长生了。”
“哦。”玄奘有些失落地应道，“那看来我这肉也没什么大用嘛。”
“话也不能这么说，”悟空连忙安慰道，“您的肉怎么能说没什么用呢？您的肉光吃一口就能长生不老，多少人盼着呀。就算不吃，光是舔舔也能强身健体的。您还是很珍贵很有用的。”
“哦？还有这种效果？那对治伤有没有效果？”玄奘问道。
“额，大概，也许，应该——一定有。您这么珍贵的肉，连长生不老都能做到，区区治伤，不在话下。”悟空肯定道。
“哦，那……”玄奘欲言又止。
悟空道：“您有话直说吧。”
“哦，好。”玄奘眉心舒展，“我刚刚在洞府里见到的那个妖怪是不是受了重伤啊？”
“对，我只是打伤了他，废了他的五脏六腑和经络，让他动弹不得，近段时间都没法出来作乱了。”悟空有些警惕地回答，他以为玄奘又怀疑他杀生了。要知道前世玄奘就因为他杀人和他闹过许多矛盾，这一世，玄奘的境界更高，更仁爱，说不定这次他连他杀妖也不许了。不过好在这次，他也不想杀妖。
但是他还是低估了玄奘。
“他太可怜了，我想给他治治伤。”玄奘说。
“不行，不可以不准！师父你在想什么啊？他想吃你啊！你还想帮他？”悟空不敢置信道。
“悟空，我不如地狱谁入地狱。他只是需要吃一口我的肉罢了，又不是要杀我。我只要割一块我的肉给他吃了，他的愿望得到了满足，他就再也不会纠缠。悟空，你要知道，我欲度众生，绝不是一句说在嘴里的话，也不只是一个浩大的目标，我时刻都在努力践行这一信念，只要能造福于他，我割一小块肉又如何呢？”玄奘脸上露出一个慈悲的微笑，然后他不死心地又问了悟空一遍：“悟空，你确定你不需要吃一口我的肉吗？要不要先试试？说不定会有别的作用呢？”
“师父你别开玩笑了，我不会吃你的肉，那个小白龙也不行。有我在，谁也别想伤你一根毫毛。”悟空端正神色，“既然师父的脚已经好了，那我们现在就出发。”
玄奘可惜的叹了口气，“真的不行吗？那个小白龙不能行动会不会饿死啊？悟空，他真可怜，我们难道不能回去照顾他一下再走吗？”
“不可以。没的商量。”悟空扛起落在水边的行囊，头也不回地往西走。走了两步，他发现玄奘没有跟上来，不由催道：“师父，快走吧。今日不西行，明日不西行，何日才能取到真经？等你取得真经，才可以普度众生。”
玄奘摸了摸头顶，一脸失望地跟上了悟空。
现在天气凉了，山路又难走，悟空担心玄奘的脚又磨坏，所以他们今天只走了小小的一段路。
傍晚他们在一棵老槐树下休息。
离槐树不远的地方是一片松林，一回生二回熟，心理工作昨天已经做好了，悟空熟练地把松鼠们的藏品各搜刮了一些，又在几棵朽木下摘到一堆蘑菇，凑够了他们今晚的晚饭。
昨天悟空翻到的俱是些干果坚果还有几个番薯，所以和玄奘随随便便吃了。今日竟然收获了蘑菇，悟空喜不自胜，想到玄奘还随身带着锅，便打算煮一锅汤。他把蘑菇放到地上就准备去打开行囊。
“还是为师来吧。”玄奘拦住悟空，自己把行囊打开，开始一样一样把锅碗瓢盆拿出来，他顺手递给悟空一个瓷盆，“悟空，你去把蘑菇好好洗洗。哦，先打点水过来。”
悟空看着玄奘拿出的一样一样的调料，顿感不明觉厉，乖乖捡起被他丢到地上的蘑菇就往不远处的溪边去了。
乖乖，他本来打算直接煮的，想不到还要洗。
等悟空把蘑菇洗好回来，玄奘已经生好了火，架了锅。锅里有滚水，玄奘正在往里加不知名的块状调料。
“这叫百味鲜。”玄奘抖抖手里的油纸包，“是我在咸阳的时候，一位信佛的老人家教我做的，将高汤熬制浓缩成块，到以后食用的时候直接放一小块就可以迅速成汤。再等一会儿就可以把蘑菇放进来煮了。”
等把蘑菇放进去煮了一阵，蘑菇的鲜香和浓汤的咸香就在大槐树底下蔓延了。悟空在一旁等得抓耳挠腮的：“师父，可以吃了吧？”
“再等等。”玄奘说着，又把悟空搜刮来的松子等坚果放了进去。
等最后坚果蘑菇汤可以吃的时候，悟空的口水都已经流了一地了。他不是重口欲之人，平时就算爱吃也是偏爱鲜桃之类的玩意，再或者就是不吃。没想到现在在这大寒天的，会被一锅热乎乎的蘑菇汤馋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