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御君辞被抓了个正着,也没了掩饰的意思,直接放下手,笑容止不住地展开,颇有色若春花灿烂星河的意思。他笑着摇了摇头,仿佛自然地拉过林湛阳的手,牵着他就往回走。
这一牵手来得有些突然,林湛阳心头莫名跳了跳,说不出来的有些突兀的踌躇。可前头早已经说过了,林湛阳在不涉及原则的问题上,实在是一个极好脾气的厚道人。即使御君辞这举动突兀,可厚道如林湛阳却没只是惊讶,而无什么排斥。
他们都这样熟了,别说拉手了,肩并肩手揽腰抵足而眠都不是没有过,这拉一拉手,又算得了什么呢?
御大哥这个有洁癖的都不介意这种亲近,林湛阳觉得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松开手。
御君辞的手温一直是比林湛阳这个少年体热的小太阳要低上一些的,只是今天不但温热,而且还微微发腻似的潮。他来得急,竟都有些发汗了。之前紧张着不觉得,现在御君辞这么冲动地把人手给拉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到自个儿手掌里的触感去,这才发现了。
注意到就后悔,后悔又有这点不完美。
一个有洁癖的强迫症,若是一旦注意到这点发腻多半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注意力转移到上面去,心痒难耐地恨不得立刻就去净手擦干才能松口气。
可此刻的御君辞却仿佛没感受到那种黏腻的不适感……林湛阳那干燥温暖的肌理、修长细腻的骨节被他就这么攥在手心里,安心得不想放开了。
然而令御君辞遗憾的是,到最后,该放开的还是得放开。
因为到林家嘞。
之前见林湛阳全乎着从司徒琊那儿活着出来了,御君辞又来找他,林如海琢磨着有御王爷看顾,左右林湛阳也捅不出什么篓子,便放了一多半的心。林湛阳与他说了声,他便带着妻女先行坐来时的马车回去了。
对,所以林湛阳和御君辞,是很有情调地走回林府的。
两人用压马路的同款姿势纵穿了将近整座四九城,末了到了林家门口,御君辞却不打算回去了。他下意识觉得若是和林湛阳单独相处,他就得纠结要不要把司徒琊那堆糟心事供出来。
等等,他为什么要用供?
所以最后,旁人面前沉默如海的御王爷,是几乎狼狈地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塞给林湛阳,强行给自己的出现找了个蹩脚的由头,然后带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迅速消失在了巷子口。
林湛阳:……
他傻站在那儿跟块望夫石似的等人影都瞧不见了 ,这才一低头:
咦?秦氏身世……涉及天家,斯人已逝,不可再查?
对上这十六个字,林如海摩挲了下下巴,那里原本有着三寸文雅的美须,只是因为一些不可描述的缘由,如今已经一片光洁。林大人原本拈须思考的习惯也从善如流地变成思考时摩挲那微微有些小刺的下颚。
“足够了,该给的信息,那边已经都给了。”林如海发自肺腑地感慨一句,湛阳这真是走了什么好运,有这么靠谱又给力的未来媳妇呀。这真是不遗余力了。
别看只有短短十六个字,却基本已经把方向标明了。就差明摆着说秦氏是皇室遗落在外头的皇族贵女。
甚至还怕林湛阳看不明白,在这也纸字迹之下,用极淡的浅灰色墨迹写了一个大大的“琊”字。
为啥是怕林湛阳?废话,跟林如海交流的话有这么费劲么!他掐指一算就知道有这个避讳又有这个作案时间和作案条件的,肯定是司徒琊好么!
要是圣人,哪儿用得着这么费劲还藏在臣子家里,随便认个义女也能封个郡主养着了。更别提还这么不明不白的要弄死。
那不然你让三十出头的忠景,有一个大二十的闺女?一十二岁就有能耐把人肚子搞大,林如海是信的,可问题是十岁出头的忠景还养在深宫死读书呢,搞大肚子让人平安生下来还送出宫安排人养大嫁人……能安排得这么周详,忠景也不至于早早没了继位指望了。
再或者让已故的二公主或者在五台山呆了大几十年的大公主肚子里蹦出来一个?
呵呵。
这是林如海秒秒钟就能推断出来的,也就只有林湛阳这种傻孩子才需要看着水印开挂才能知道底细。
更难得的是,对方不管是什么底细,显然很清楚这事儿触犯到天家阴私,却依旧把查到的结果透过这种方式“隐瞒”着他们。
这真是宠得没眼看了吧。
对,宠。林如海做梦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觉得一个女儿家能对阳儿这个正经昂藏七尺的少年“宠”。
要不然就是未来亲家对这女婿纵过头了。
心里面啧啧两声,林如海又想旧事重提,让林湛阳什么时候把人领回来自己过过眼,结果……一如往常,林湛阳继续装傻。
时间一晃到了二月二的千秋节,老圣人今年整好过七十大寿,禅位大典便是选在后一日,听说禅位的日子是忠宁王爷死活要选定的,本来老圣人的意思是两个典礼一天办,也清省。可忠宁这个储君不干,说祝愿老圣人在皇位上过了七十岁大寿,好好大赦天下吉利一番,自己继位不急于一刻。
这话说得老圣人很满意,正好钦天监也很给面子,表示二月初三也是好日子,宜祭祀,就这么敲定了这天祭诰天地,进行禅位大礼。
顺便说一句,义忠亲王得了林湛阳“善意的”劝诫之后,王府里更新了一批瓷器,又买了一批新的下人,往后却统一了阖府上下对自己的称呼。王府总管说,再有一个人称太子、称殿下,打死不论的。连带着他对自己的自称也再没用过“孤”、“本宫”。
然后老圣人千秋那日,身为长子的义忠亲王便领着众位兄弟逐一向老圣人进献礼物,当真是没有一样不珍奇,无一不用心。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霜雪渐消。
贾宝玉应北静王水溶的邀约出门骑马,回府之后才刚换上燕居常服,忽然屋外头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动静,跟着大丫头晴雯匆匆闯进来,喘着气,小脸儿红扑扑的,睁大了眼:
“宝二爷!老太太、太太让你出去,宫里来人了,大家伙儿都要出去接旨呢!”
接什么旨?
荣国府进宫十数载的大姐姐贾元春,受圣人赏识,才选凤藻宫,加封贤德妃,得征凤鸾之瑞,还允宫妃娘家有“重宇别院”者,于重阳节回家省亲。
这可是泼天富贵,天大的喜事!这年关到现在来,贾家头一桩好事!
史老太君做主,立刻广发了帖子,请各府姻亲过来商量这桩喜事。这是阖府的荣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要紧事。
既然如此要紧,那就免不得也得要照顾到她在京中的独女一家。一张帖子便又这么发去了林如海手里头。
林家的回信来的迟了些,正是贾母派人去东府和城外道观请来贾敬、贾珍,又拉着贾赦贾政几个能做主的一同商量的时候。商量的正是为娘娘建造省亲别墅一说。
听见林家人来了,贾母当即喜出望外将人请进来,却没成想非但不见女儿女婿,甚至连这半年来代替林如海外出走动的林湛阳这个传声筒都没看见个影儿。林家来的人竟只是个管家!
贾家人大失所望,他们元还指望着林家能救人于水火,来个管家顶什么用?管家能做主么?
管家,当然是不能做主的。林管家笑眯眯地掏出怀中的信,呈给老太太。
这信里的意思和他带的口信差不多,简言之:
首先就是恭喜荣国府的女儿出息了,政公和王氏也能放下心了,老太太教养的女孩儿就是能耐。
然后表示元春姑娘在宫里打拼不易,如今终于熬出了头。
最后算起来林如海和贾敏忝为贵人的姑父姑妈,他们不敢高攀,不过送上几千两,就当做是当年没来得及给元春出嫁的添妆,聊表心意。
作者有话要说: pikapika~
第一百零五章 打赌
王夫人一听就紧了帕子:“贵人熬了十几年才苦尽甘来, 他们当姑父姑母的给这几千两能顶什么用?”
“老二家的,慎言!”贾母厉声呵住。
“老太太,难道儿媳说错了不成?贵人在宫中为了阖家上下的荣耀打拼, 那可真是如履薄冰呐!我这个当娘的十几年都没见过贵人……”
“你这个蠢妇快住了嘴!”可惜王氏唱作俱佳的抹泪到一半便别贾母再度沉声打断了。
贾母连忙看向那林家派来的管家,管家倒是显得尤为平静, 一点反应都没有,像是没听出来那意思似的候在下头, 白胖有福相的脸上似乎还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微笑。
瞧这油盐不进的样子贾母便由衷地头疼起来。她按了按额头,一旁伺候的大丫鬟鸳鸯连忙体贴地凑上来, 青葱似的手指轻柔柔地给揉按着。
微凉的指腹缓解了脑部的胀痛,贾母睁看眼, 淡淡瞥了王夫人一眼。王夫人原本还不服气,欲要再说, 却被这一眼里的冰冷嫌弃吓住了嘴, 只无声地嗫嚅了几句。
贾母看得大摇其头,王氏果然是个恨铁不成钢的,这些年有个邢氏这个蠢妇钉在前头,倒是把这贪小便宜的蠢物给衬托了起来,连她都觉得这二儿媳妇懂事了……和着也不过是表面功夫,这娘娘刚起来呢,她便上蹿下跳地蹦跶开了。
然而王氏就算再糟糕, 念在她诞下元春、珠儿、宝玉的份上,也到底是对贾家有功的,贾母只能忍下这口气。
她对那林管家笑了起来:“这叫管家见笑了, 老身这二儿媳妇不会说话。姑爷和敏儿的好,别人不清楚,我这个当娘的还能知晓得透透的么?”
“也难为敏儿和姑爷有心,晓得娘娘在宫中果度日不易,得上下打点周全。这份添妆钱,老身定会为他们转达。”
“我家夫人往日就说,老太太做事向来最是漂亮周全的。”林管家俯身行了个礼。
眼看着林管家就要告辞,贾敬贾珍还没什么表示,之前的对话中一直装死的贾赦却像是不经意似的开了口:
“先前弟妹说的话倒也不是全然没道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么,即是建造省亲别墅这等泼天的荣耀,不若请妹夫家也来注上一笔,大家都是亲戚一场嘛。”
呦,这话说得,赦大爷你是认真的?
这姑且不说自比为鸡犬的舍得下脸皮,你这分明是打秋风的勾当还说得好像是给你机会给你荣耀……要脸不?
就算是见多识广如林管家,听到这话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抬眼往贾赦那边看去。得,甭看贾赦是说了这话,对上林管家的眼神倒是有意思极了,那分明是玩味地在看好戏呢!
嗯?
林管家顺着他的眼神往贾政夫妇两个那边看去,这二位虽说没直接表示赞同,可脸上却分明就是这么回事。
没错,贾赦就是个看好戏的。别看他说的这话不讲道理,说到底也只不过是早一步更粗暴地把贾母的心思给揭破了而已。
贾赦看得很明白,老太太和二房要造省亲别墅,东府那边没意见,甚至还挺热衷的,自己这个没大权的大房还能说什么?管家权都不在自个儿手上,公中出多少钱都不过是老二媳妇和亲娘说了算,自己和那个没脑子的老婆但凡有异议,一句“不识大体”、再加“不忠不孝”的组合套餐就下来了。
那就不说呗。
贾家的账面怎么样贾赦也不是不知道,他就想看看这群人能折腾出个怎么样的所以然来。
再者,这么说也是想借着妹夫家讽刺东府想不开,想鸡犬升天?那也得娘娘真能得道、还能记住你呢。连他这个大房嫡亲的叔伯都不一定能被捎带上,东府隔这么老远,比起林家又有什么差别?
哦别说,还真有点差别呢。
妹夫可是朝中一品大员、三公之一,简在帝心的朝廷大员,要论起来娘娘都得巴结讨好了维持关系呢。
贾赦这就差端一碟瓜子过来磕着看戏的种种心思,揉巴到一块儿就成了一副似笑非笑的微妙模样。
林管家笑得很和气,跟个弥勒佛似的看向坐在上首、正扶着自己抹额的老太太,贾母这会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贾赦的话,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怎么原来国公府想要造院子给娘娘省亲?”
“哎呦,昨儿个老爷听说这桩的时候,还说起过不知国公府是否会接娘娘回来呢。”
“这个事儿是好事,大好事呀!事关要紧,小的不过就一个小小管家,这就回去禀告。”
等他噼里啪啦地说完一通了,完了就一拱手行礼,迅速地溜之大吉了。
开什么玩笑呢,林家又不是贾家,还需要靠女人家来争什么荣耀?
退一万步讲,就算这贾元春真能一拖几挣回什么虚无缥缈的荣光……她一个连正经四妃都没排上的女人,又能带的动多少人?一个荣国府都够呛,宁国府都姓贾,大概还能牵扯着扒拉上,他们?他们可是姓林的!
林管家用一种看起来规规矩矩、实际脚步如飞的速度飞快地出了贾家的大门,出了门还不算,还迅速上了马车,直到让车夫赶过了宁荣街的牌坊,确定这贾家没人再追出来了才长舒了口气。
然后摇了摇头。
这也真是叫老爷和二爷给猜的透透的了。
怎么说?
贾家人还当这省亲别墅是泼天的富贵,是大好的荣耀呢,却见不到这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底下的危机。二爷那边知道旨意之后就收到了消息,说让林家要不然趁机在这里头狠狠捞笔钱,要不然就别掺和到这造“重宇别院”的造楼活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