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担心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看松阳都不像是会失约的类型呢。”
“实在是万分抱歉,因为回来后……”
他的话头打了一个小结。因为回来后就被自己的学生非常硬核地表白了,结果被吓到在私塾里宅了一周这种事——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跟银古说明的理由。
“嘛,你没事就好。”
大概是义眼里的虫成长完毕,这次银古没有在眼睛上裹缠厚厚的纱布。白发下的眼瞳翠绿到滴水的程度,怎么看都已经不是正常人的眼睛了,眼瞳深处闪烁着与光脉同色调的幽幽荧光,显得冷而妖异。
好在,虫师的眼神依然很温和。只是与跟上次见面时男人的动摇不定比起来,他重新变得疏离又理智,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融入周围的喧嚣街市似的。明明还只是晚秋,银古却已经提前穿上了高领毛衣,似乎还觉得很冷似的,骨节修长的手放在大衣的口袋里,露出的一小节手腕泛着病态的苍白。
“我家私塾就在这条街上,银古先生——”
“不去了。”男人鼓着腮,把烟撇到一边。
“哎?”
应该是今天内第二次露出完全茫然的神情。松阳手里还抱着一团刚采购来的白乎乎的棉被,淡绿眼睛里的希冀光芒被无情泼灭,露出了有点可怜的受伤表情。
——啊,这家伙还是那么可爱。
心里觉得偶尔欺负人超愉快的,男人嘴上说的话却一点不留情。
“刚才不是说了么,我也是会生气的喔。那么就这样。”
懒散地朝对方挥了下手,白发男人就真的毫不留恋地转身走了——没能走出两步,自己的木箱就被对方抱住了。
“真的非常对不起。不知道该怎么补偿银古先生,但是至少今天请留在这里……!”
“……喂!你先……等等!”
并不记得虫师对龙脉了如指掌的设定,松阳以为银古真是千里迢迢摸索着找过来的,就为了确认自己是否安然无恙——就这样让人家回去的话,也太失礼了。
今天恰好是周日,私塾很清静,只有几个喜欢黏在老师身边的小孩子。看见平时温雅从容的老师,居然是抱着一个男人的木箱把人拖回来的,孩子们愣了一下,嬉笑着扑上来帮忙。
“好啦好啦松手……!我知道了……我留下来就是啦!”
被大人和小孩们闹腾得没办法,银古实在绷不住脸了。从松阳手里接过箱子的时候,松阳触碰到了对方冰凉凉的手指,略困惑地顿了一顿。
奇怪的吸引感。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这样觉得,男人身上有种异常吸引他的气场存在着。上回见到银古时,是回暖的初春,那时的感觉还不强烈;现在即将入冬,对方身周仿佛有无形的网在缓慢张开,要捕捉空气中的什么东西似的。
虚也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从情绪波动来看,他不说话不是因为不在意;恰恰相反,虚对虫师异常警惕。
“松阳老师?”
蓝色长发的少女拿着扫帚,没什么表情地从门里探出脑袋来。
“是有客人吗?”
新政府开启后,信女多数时候在新幕府忙工作,她回来私塾的次数不多,但是不太忙的休息日,她会回来帮松阳大扫除。说起来,奈落二羽居然都是家政满分的类型,上回胧回来时也是,松阳看见他用苦无把一张食谱钉在墙上,系着小围裙熬了一锅极香的味增汤,一下子就把松阳在孩子们心中的形象分扣了一半。
“老师做的饭确实没有胧前辈做得好吃耶……”
“说起来,老师捏的饭团也是扁扁的……”
“胧前辈能经常回来看看吗?”
眼看长发教师马上就要掩面而泣,胧忙偷偷往汤里哗地洒了大半瓶盐,再给孩子们一碗碗盛出去。味增汤最后得了个“虽然闻起来很香但是越喝越齁得慌怎么回事”的评价,孩子们又怀念起松阳清清淡淡的手艺来,总算保住了他作为教师的尊严。
“嗯。这位是银古先生。”
松阳接过扫帚,立在一边给信女介绍。
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之前来私塾借住的绵彦,小信女还记得吗?那时就是把绵彦送回他身边去。”
信女边回想着,边朝银古点头致意。想着想着,似乎终于想起了什么,少女红色眼瞳里突如其来地泛了点高光,轻声问:“这位就是老师说的‘很重要的人’吗?”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是银古侧过来的目光里,怎么看怎么都有点点戏谑的意思。
松阳局促地咳嗽了一声,抱起扒在自己腿上的小孩子,就把银古往私塾里引。偶然一回头,就看见信女暗搓搓掏了手机出来,噼里啪啦地给谁发短信。群发完了,她提着长长的太刀,守在了私塾门口。
“小信女?”
“老师招待银古先生就好,不需要顾忌我。”信女点头道,“我今井信女会拼上性命守护你们的。”
……不,怎么看都不会到拼上性命的地步吧?
虽然之前假装生气逗松阳玩,但是银古此行的确是有严肃目的的。他拉开木箱里的小抽屉,还没来得及手花,一头银白卷毛的男人就溜溜达达地进来了。
“什么嘛,突然发短信喊阿银过来干嘛。”
小小声地朝信女抱怨了一句,银时刚要助跑起飞去抱住松阳,蓦地看见老师身边还有一个白发男人,撑着下巴叼着烟,翠绿的死鱼眼看起来也是懒洋洋的。
这位就是老师的贵客?看起来倒不是太宰那种妖艳的蓝颜祸水,气质反而跟松阳有点像,应该可以划进安全范围……
暗自思忖着,银时挥手打了个招呼,银古“哟”地应了一声,偏头朝松阳问:“也是你的学生?厉害喔,我还以为你的学生都是小孩子。”
松阳笑着伸伸手,银时很上道地探了颗脑袋过去,让他揉自己软乎乎的卷毛。
“的确是从小孩子带起来的。真想让银古先生看见小时候的银时啊,那个时候的小卷毛最可爱了。”
被揉着毛的银时不高兴了:“哦,所以现在人老珠黄了?”
“现在也可爱。”
松阳亲昵地点了一下他的脑门,万事屋老板立刻像是被摸了肚皮的大猫一样,心满意足地瘫在了松阳腿边。
胧和桂是前后脚回来的,桂首相手上甚至还正儿八经地拿着公文包。一进私塾,桂先抓住了信女的肩膀,异常紧张地低声问:“什么情况?!有一个想让我们见见的男人是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老师早已经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跨越了人妻的大门了吗!!呜呜呜呜呜——”
信女面无表情地拨开他的手:“我只说了有贵客罢了。”
松阳只觉得学生们像是约好了似的,一个接一个回到私塾。学生们能来看他,他自然也开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桂从一开始就是流着宽带泪进来的,然后也不多说话,正襟危坐在一边,直勾勾地盯着银古上下左右地看。
对于松阳所处的世界来说,虫师的职业是闻所未闻的存在,银古稍微花了点功夫,才把虫师到底是干什么的捋清楚。期间不断有小孩子爬到他的木箱边上好奇地翻来翻去,素来淡漠理智的白发男人,看起来脑袋都大了两倍。
“私塾孩子多,有点吵吵闹闹的……”
松阳再次把一个孩子抱离木箱,看起来稍有点抱歉。
“很温暖的地方。”虫师笑着抽烟,“很适合你。”
松阳的余光里,瞥见一身紫衣金蝶的晋助也出现在了私塾门口。他想过去打招呼,可高杉似乎正跟信女说着什么,便暂时作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信女是横着刀鞘堵在门前的姿态——不过学生们之间的交流,作为老师介入太多,是会被嫌弃的吧,他这样想着。
银古支着一条腿,慵懒地坐在他身边,正在跟银时他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松阳看着他支撑在身后的一只手,想了想,悄悄地触碰了两下。
(果然,会有奇怪的感觉吧?)
他向虚求证,虚给了他一个冷漠的后脑勺。
光是触碰皮肤就能带来舒适感,这种体验实在是奇妙。松阳趁别人不注意,就又悄悄伸手碰了两碰。
“你是猫吗?”
趁着银时和桂拌嘴的间隙,银古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把手抽走了。
小动作被当场抓包,松阳多少有点局促。可他身上还抱着一个眼尖的幼童,见自己的老师侧头脸红,就像发现新大陆似的赶紧起哄:“老师脸红啦!老师在害羞诶!”
他这一嗓子,把屋里学生们的视线都吸引过来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松阳脸皮太薄,被小孩子这样一起哄,当即连着耳根都烫红了,似乎一下子没了主意。银时“哈?”了一声,过来碰碰松阳的额头,狐疑道:“松阳你是热的吗?现在都秋天了耶?”
“老师刚刚悄悄拉银古的手手!”
“不……”
松阳赶紧捂住怀里那个孩子的大嘴巴。
桂不知为何“汪”地一声哭了起来,边哭边抓着旁边胧的衣领使劲摇。
胧:……
“汪什么汪,吵死了笨蛋。”
银时皱着眉鄙视身后的桂。他把这小孩从松阳怀里拎了出来,边拎着往外走,边睁着死鱼眼教育:“小小年纪什么好的不学,为什么学说谎?”
银时对银古的第一印象还挺不错的。作为历经沧桑的万事屋老板,他当然能识别出对方也是饱经世事悲苦之人;区别在于银时选择了入世的喧嚣,银古选择了出世的淡静。
天南地北的人见得多了,像银古这种不争不闹的类型,实际相处起来,其实是会很舒服的。他有时也觉得松阳不能整天围着这几个学生转,如果能交到贴心(且在安·全·范·围内)的好朋友,也挺好的。
他把小孩往门外一丢,又回过身来往回走,边挠着卷毛懒洋洋问银古:“说起来,还没问你和松阳是怎么认识的?他之前失过忆,重新相认的时候费了很大功夫吧?呐假发,我们花了多少时间才让松阳想起我俩来着?”
桂:“你还好意思说!你这混蛋当初不逃避的话,老师早想起我们来了!”
银古叼着烟,歪过头来看松阳,露出了确实如此的神情:“失忆这件事,的确很痛苦——严格定义上来说,我还算是他的前男友呢。”
“磅”地一声,银时的脚趾踢到了桌脚。
“……诶诶诶诶嗷嗷嗷嗷嗷嗷——!!!!”
第105章 表白太粗暴会有心理阴影
“——为什么是前男友?”信女问,“怎么分手了?”
银古:“他甩的我。”
信女:“为什么?”
银古:“因为我劈腿。”
信女立刻面无表情地抓了人家衣领,道:“老师都交给你了,你居然劈腿?!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比老师更好的男票吗!!”
……信女,你能这样认为,作为老师是很高兴啦。但是为什么一听到老师的八卦,就像完全抛弃了自己的人设一样,从私塾门口一路火花带闪电地滑行到银古面前呢……
松阳一时来不及作出其他反应——银时自从踢到脚趾发出惊天惨叫后,就躺在地上再也没有声息了。他赶紧坐到银时身边,推了推他的身子,又拿了一根小铁勺拼命敲他,发出清脆的“丁丁丁丁”声。
……他可爱的小卷毛变成石雕了……!
一直被信女拦在门口的高杉也缓步走了进来。他一进私塾,整个和室的气场就瞬间冷了八度,如果不是在门口被信女强行缴了械,估计此时他是径直拖着刀进来的。
碧绿的独瞳先扫了一眼那个被抓着衣领还在淡定抽烟的男人,又垂眸看向骨碌骨碌滚动着石雕银时的松阳,高杉眼神暗暗的,慢条斯理道:“也就是说,跟我们家老师一刀两断了?”
银古没有正面回应,让信女松开自己衣领,只是简短道:“他值得最好的。”
原来如此,是这种类型。
鬼兵队总督微微挑了一下眉尖。他见松阳还在满头飙汗地滚动着银时,弯身从矮几上拿了一壶热茶,径直往银时身上泼。
“……你个矮子搞谋杀啊啊啊!!”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卖蠢?”
高杉凉凉道。
作为松门里唯一的年轻女性,信女像是被发掘出崭新的里人格属性似的,抓着银古硬要八卦他们分手的细节;胧虽然一直不做声,但是松阳发现他在往信女那边一点点挪坐垫——真是够了。而松阳这边,银时和高杉眼看就要拉开架势打起来了,桂尽管眼泪汪汪,依然记得跑过来帮老师调停。
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松阳捕捉到白发男人投过来的一个歉疚眼神:没想到会闹成这样,对不起。
松阳悄悄地避开了视线。
尽管始终无法回忆起虫师相关的内容,但是松阳下意识没有反驳“交往过”这个事实。他甚至有种被猝不及防单方面分手的郁闷感——说起来,银古宁愿瞎掰是自己劈腿,也死都不肯说出当初他们分开的原因,松阳想破了脑袋都想不起是什么。
到底为什么要这样欺负一个失忆的人啊。
他低着头叹了一口气。
他替银古收拾了一下私塾的客房,请他留宿一夜后再回去。他跪在塌边把软软的棉被拍开,想起银古还没入冬就穿得厚厚的,估计是体寒,就又悄悄往被角里塞了热乎乎的热水袋。
塞完了一抬头,看见历尽风霜的虫师倚在门边,正抽着烟注视着他,神情复杂又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