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澜失笑,“倒是可以想到,朕也不是来当说客,就是闲着出来逛一逛,谁知道出来了才知道卫侯这人闷得很。”
“他从前上头压着老子,整天得着琢磨争功立足,根本就没时间玩,陛下来臣这儿就是来对了。”贾赦道,“陛下是想听戏还是唱曲儿,要是吟诗作对,得抓我二弟来。”
“也不用劳动,荣国公陪朕下盘棋吧。”
好家伙,这闲着没事儿跑我们家下棋来了。
贾赦也不能说不下啊,也不叫丫鬟,隔着窗户朝卫子麒招招手,“你帮着去谦舒那里取副没用过的棋来,就说有贵客。”
卫子麒一挑眉,“你们家缺使唤人?”
“你熟门熟路的,跑个腿怎么了。”贾赦还催他,“赶紧的,一会儿他该午睡了。”
其实才起来的,暂且是不会去睡的。
卫子麒拿他没办法,冷着脸过了穿堂,去里头找姚谦舒。
姚谦舒确实没睡,也差不离了,他叫人搬了软榻到院里,正抱着贾珍看书,贾珍抓着他的手臂,片刻不得闲,“先生,这个是什么字?”
胖乎乎的手指头就戳上去了。
“是淮。”姚谦舒道,权当教儿子了,左右他和贾赦的儿子也有几率生得像贾赦。
这样岁月静好,卫子麒感觉格外尴尬。
人家母慈子孝的,他这儿就算见了师弟的内人了。
内人瞥他一眼,“卫侯爷来了,怎么说?”
“师弟让我进来取副没用过的新棋,招待贵客用。”卫子麒把话说了,便见姚谦舒朝着边上坐着的少年懒洋洋的一抬下巴。
“绛珠,去库里拿副棋子。”
少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往里头那进去了,回来的倒是挺快的,手里捧了约莫有七八个盒子,“要哪种啊?”
姚谦舒心说这兔崽子傻了吧唧的,随便拿副最便宜的就是了,暖玉的也拿出来做甚,他指了最漂亮的锦盒道,“这个吧,我记得装的是永昌云子。”
云子以玛瑙琥珀镕造而成,尤以滇南永昌的最佳。
滇南是天.朝和南疆的连接之地。
卫子麒接的时候,心思就转了转,觉得贾赦这是要借棋子说到南疆的事,估计早就和姚谦舒商量好的。
贾赦为了姚先生要死要活的事,他也不是不清楚,只淡淡道了谢,便着紧出去了,多看一眼都没有。
贾赦知道了肯定会表扬他。
绛珠却不明白这道理,只抱怨道,“这位卫侯爷好生倨傲,对着师父也这般无礼。”
贾珍却抱着摇钱树的手臂道,“先生是二叔的内人,卫侯爷怎么好多看,二叔知道了一准又生他气。不过哦,先生生得这样好看,旁人总是要多看两眼的,二叔得醋死,真可怜。”
很长的句子,说得已经特别顺溜了。
“我这样叫英俊,你二叔那样的才叫好看。”姚谦舒逗他,“你生得不像你父亲,倒像你二叔。”
“隔房亲吧,听说二叔跟两位老祖宗都挺像的。”贾珍看看姚谦舒,又想了想贾赦的脸,“还是像先生才好,就不会被当做女孩子了。”
“还是像先帝的好,就不会被当做女孩子了。”明澜正同贾赦说笑。
他还不似贾赦那样眉目含情,近些年又杀戮之气,他眉眼自蕴藏一股子忧郁动人,生气起来颇有欲笑还颦的韵致。
卫子麒亲递了云子过去道,“拿来了永昌的云子。”
明澜和他对视一眼,也是同一个想法,以为贾赦暗示南疆之事。
不想贾赦指着卫子麒笑道,“准是谦舒瞧着你讨厌,这副是我们家最便宜的棋子。”
卫子麒:……
“瞧你这个暴发户的嘴脸。”他吐槽道。
“你这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贾赦一摊手,“去,把那儿的棋盘拿来。”
干脆地就使唤到底了。
第107章
“若是先帝在这儿,保准又得疑心你。”明澜笑道, “你祖母出身前朝勋贵, 有几分家底也不足为奇。”
贾赦道, “谦舒喜欢享受,便只好把府里老家底都拿来哄他开心了。”
“你再下去倒要为了他烽火戏诸侯了。”
卫子麒插嘴道。
贾赦看他一眼, “这种戏诸侯的事儿师兄比我清楚得多了。”
屁名分也没有, 就敢为了新帝来动自己国公府了, 和烽火戏诸侯也差不离了。
你最好少说老子,先前的事老子还没消气呢。
“你倒是不避讳我。”明澜道,“被旁人知道又是攻讦你的一个把柄。”
“我的把柄多的是, 殿上互殴也有过了, 怕什么。”贾赦道,“势我已经造了,接下来的梯子要怎么递法, 就端看陛下的手段了。”
现今贾赦就是群臣眼里的刺头, 偏打又打不过, 骂又骂不过,明澜再偏帮反而容易引起他们过继反应。
但是相对的,如果可以切实地让他们感受到明澜收服了贾赦,明澜的威望会是前所未有的。
毕竟谁能横得过荣国公?
“我若拿不出你看的过眼的手段呢?”
“陛下说笑了。”贾赦抬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陛下执黑吧。”
明澜不再言语, 落下一子。
心思细密的人, 有心思细密的好处, 明澜又极其擅长忍让, 每一步看是看不出来的,可连起来会发现他退的每一招都在连成自己的退路。
最后连接成一条黑龙,截断贾赦的白龙。
像是一星半点的火花,瞧着不起眼,可聚集起来便可成燎原之势,再难扑灭。
“陛下的棋艺很好。”贾赦抬手落下一子,自己堵死了自己的左路,“我在草原上遇到过一次大火,眼看要烧过来,也不知道马儿跑不跑得过,结果还是出身当地的有办法,他将我们周围一圈的草先烧干净,最后大火是擦着这个圈的边儿烧过去的。”
“置之死地而后生?”
“不,是知己知彼。我若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样的人,此刻已经输了。”贾赦看着重新空出来的地方,“还要下吗?”
他早就备着明澜的后手了,明澜这一招不成,后面就再也无力反抗了。
“荣国公是个叫我看不透的人。”
贾赦一摊手,“我未曾变过。”
最多因为媳妇儿或者亲爹改变一下外在性格。
近来他就比之前又活泼了许多,有几分从前贱皮子的样了。
如果卫子麒知道后世有个词叫精分,他一定会用在贾赦身上,而他如今只能冷笑着,“呵呵。”
表示自己的鄙视。
妈的,扮猪吃老虎。
算计起人一个算一个准,下棋从来没见输过,居然打小就说自己只会下五子棋。
“不必这样看我,我是守孝三年里和政儿学的下棋。”贾赦一看他那眼神就知道,“要不你来试试看?说不得又能赚十个古董花瓶去。”
他刚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就和卫子麒下了三盘棋,最后激得卫子麒动手,还误砸了自己的花瓶。
他赔了十个过去。
“荣国公既然这样棋艺精湛,让我三目如何?”
“可以啊,上回你让我,这我让你,应当的。”贾赦微微一笑,他还是瘦得厉害,这样笑起来竟还有几分高深莫测。
结果赢了卫子麒三目半。
连着三盘。
他看着卫子麒铁青的脸,怎么看怎么舒坦,“你一会子去谦舒那里讨十个花瓶带回去,就说我给的。”
“你!”
“放心,我们家最便宜的花瓶也值钱得很。”
全然一副暴发户嘴脸,可恨得很。
明澜觉得这一出戏好看的很,甚至还给自己倒了杯茶,“朕给贾政个官位吧,也不用科举这么辛苦。”
“哦?”贾赦收拾着棋盘,“陛下要给什么官?”
“户部主事如何?他年纪轻,出去历练也好,总不能一门心思关在家里读书。”
“陛下的手段来得还挺快。”贾赦道,“不是正经科举,后头仕途就难办了,除非我脑子发热,权倾朝野,不然他这辈子也就芝麻绿豆的官儿了。”
明澜学他的样子一摊手,“对他安全些,你树敌这么多,朕要是拿他开刀,旁人说不得还要同情他。”
“陛下说的是。”贾赦把放错的黑子挑出来,“攘内必先安外,陛下的外可真是多得慌。”
京城以外的诸地官员是外,天.朝以外的各国也是外,只怕要万钧雷霆才够用了。
“你说的是啊,殚精竭智只怕也不够。卫侯不日会去南疆,这京中就多依仗荣国公了。”明澜帮着一起捡棋子。
“是。”
等他们两个走了,贾赦沉着脸回了里屋,姚谦舒忙叫人去端饭菜,“怎么拖了这么久,你是不知道饿啊。”
“小虎崽要亮爪子了。”贾赦答非所问,把贾珍从他怀里拎走搁在地上,自己挤了过去躺了,“连下了六盘棋,脑壳疼,帮我揉揉。对了,珍儿去把你三叔叫来。”
按理是不这么排的,荣宁二府得分开论齿序,但是他们为了方便也就这么瞎来了。
姚谦舒对着贾珍使眼色,“不许去,算着时辰你也该洗漱睡觉了,自己乖乖的,明儿有好东西送你。”
“诶!我乖乖哒!”贾珍也不要丫鬟抱,哒哒就跑到自己住的西厢去了,身后跟了一串尾巴。
“我找政儿有事。”
“你都脑壳疼了,这叫用脑过度,一个弄不好容易秃,有什么事明儿再说,午饭就没吃,现在都多晚了。”姚谦舒一边抱怨,一边给他揉头部穴位,“下回卫子麒再来,就打出去了,还白饶我一副云子,你扔了没有?”
旁人家里有个天子用的东西,都得供起来,到姚谦舒这儿直接就叫扔了。
“没扔,万一还来呢,别糟蹋其他东西了。”贾赦握着他的手翻了个身,“媳妇儿啊,别抱怨了。”
“嗯?”
准备找死是不是?
“来抱我啊!”
姚谦舒:……
端着饭菜的丫鬟:……
我们到底进去还是不进去啊,您到底是饿还是不饿啊。
第二天旨意便下来了,一大通套路都是夸奖贾代善的,最后说是为了让这爹放心,所以善待他儿子,赐户部主事官职,从五品。
贾政才十八岁,很给力了。、
然鹅,贾政本来是有希望科举成功的啊,人家都考了举人了,职业规划很清晰啊,譬如贾敬,别看他也就五品御史,比贾政高个半级,可前途就是不一样的,人家是正经两榜进士。
贾政能在京城蹉跎几年,最后外放个县令一类的主官,就是很努力很有运气了。
类似于纨绔家里给捐了官。
看着走后门,其实是断后路。
京城里对于贾赦简在帝心,陛下宽纵的传言,一下就没声音哑火了,这要真是纵着贾赦,能去断人家亲弟弟前途吗?
贾政自己倒淡定得很,“去户部看一看也好,往后给哥哥操持粮草啊补给啊,也有个章法。”
十分不当一回事。
只是一个说法,他听了觉得不太高兴,就是人家说明澜这是杀鸡儆猴。
“你才是鸡呢。”贾小政本来是出门办事的,跟下头人约在茶楼,结果隔壁在大放厥词,声音之大,穿透力之强,让他想不听也不行。
“二公子,是不是去查一查?”
“不用,随便他们说,不少块肉的。”贾政正色道,“诸位都是家兄手下得用的精锐,不必为了这些事担心。再说了,若这些事都处理不好,也不必出来做人了。”
下头的讨论声愈发激烈,贾政也置若罔闻,只管忙正事。
“二公子很有国公爷的气度。”
“你这是故意讨好我了。”贾政笑道,“若我哥哥在这里,大约早就下去抽他了。”
说得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确实是贾赦的脾气。
待得事毕出门,下头的讨论愈演愈烈,书生几乎要站到桌子上演讲了,激动道,“要我说,陛下此举甚是,何止荣国府,其他有爵子弟富贵人家,也不该来科举,这不是与民争利吗?”
贾政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不想人家自己撞上来了。
这一行人自二楼下来,为首这个少年瞧着就是富贵出身,打扮清雅贵气,又左呼后拥了许多人。
书生正是抨击贵族上头的时候,故意上去拉扯他,“这位公子,你道我说的是不是?”
“我只当你在放屁。”贾政淡淡道。
“你们瞧瞧,这些有钱人说话就是这等粗俗。”
“我不过是见人说人话……”贾政顿了顿,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见鬼说鬼话罢了。”
加重了“鬼”这个字。
书生脸涨得通红,“那你说我讲得对否?”
“从未听过屁有对错的。”贾政扫过围着的一群人,都是普通书生打扮,“为什么要撇开贵胄富户科举?难道你们对自己的学问没有自信么?你们连你们嘴里口口声声看不起的人都害怕考不过。”
“怎么会!你这是曲解我们的意思。”
“是与不是,你心中最清楚。”贾政不欲和他多话,“让开。”
第108章
贾政带了侍卫出的门, 几位小哥一挡,书生踉跄几步被迫让开了道。
蠢货。
他轻声道, “走罢, 不必和他们浪费口舌。”
并没有和人撕逼的兴趣。
对方却不是这么想的, 他依旧涨红着脸, 结结巴巴地斥责道, “你们这些有钱人家出来的, 向来看不起我们这些穷酸学子!”
周围一群人跟着应和。
贾政淡淡道, “你我素不相识, 谈不上看不起。子绝四,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我既然对你不了解, 就不会贸然轻视于你,不过是对你的说法有些不赞同。”
“听你的口气也是读书人, 那你有何高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