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尚未开口,只听洪世勋介绍道:“这是这次的接头人童海川,他本是将帅门第,奈何少时家贫,自幼嗜武,因误伤人命,不得已隐姓埋名,在王府当差。童大侠臂力过人,尤擅拳法。若有不测,他可以护卫主上。”
朱佑樘谢过童海川的仗义,却也觉得若是遇上千军万马,武功再高也是没奈何的。
童海川虽是个粗人,嗓门也大,但见朱佑樘以礼相待,便拍胸脯保证:“既然应下,童某便是舍了这条命,我也护着兄弟周全。”童海川对着朱佑樘,便没有什么上下尊卑的念头,但凡是他兄弟的兄弟,那也是兄弟。
洪世勋许是了解童海川的脾性,又说:“这个缺心眼的蛮子,上回叫人骗去公主坟,以多欺少,他也直肠子似的单刀赴会,差点死在蛇骨鞭下。好叫主上知道,他若是答应了什么,那就是尾生抱柱死也要守着。我和童海川也是生死之交,才敢叫他护卫主上。”
朱佑樘又拜童海川,口称义士。童海川这人虽然有些直,从洪世勋口中也听出他是个古道热肠的侠士。
朱佑樘听着童海川和洪世勋两人说着公主坟的凶险经历,却也对这个公主坟一无所知。本着不耻下问的精神便问道:“这公主坟是在何处?二位也知道我刚入京师不久,一直在安徽老家。”看样子这公主坟是在他作为明孝宗死后才有,否则也不会对这里一无所知。
说起公主坟的事,洪世勋也有些眉飞色舞:“这公主坟在京西翠微山附近,要说里头安葬的两位公主还有另一番说道。当年李自成攻入京城,崇祯爷被迫缢杀昭仁、长平两位公主,后来吴三桂引清兵入关,顺治入住紫禁城,可没多久啊,这宫里就闹鬼,时常有两女夜半哭泣,当年两位公主被杀的那座宫殿一到夜里还有鬼火晃过,搅扰得阖宫不宁,就连顺治最宠爱的女人董鄂妃也受了惊吓。不得已,顺治下旨钦天监占卜,占卜说两位公主死得太凄惨,亡魂不安,化为厉鬼,除非收敛尸骨让她们入土为安,这才有了公主坟。”
洪世勋抑扬顿挫地讲述把朱佑樘听得一愣一愣的,宫里闹鬼不是很正常吗?那里头死的冤魂可不少,比这两位公主凄惨得比比皆是。或许清廷是出于什么政治目的才这么做,而老百姓对那些神鬼报应故事更感兴趣才有了这个版本。
说完公主坟的事,洪世勋又问:“主上,万事俱备,咱们什么时候动手?”
“等等,你先说你们一开始的计划。何时刺杀胤禛,何时让我救胤禛来博取信任?人手都是谁?若是牺牲了这许多暗棋,又让胤禛顺藤摸瓜该如何善后?我这些天神思不属,又哪里记得那些说好的细节。”朱佑樘将一系列的疑问抛给洪世勋。
洪世勋正疑惑主上不是已经和总舵主谈过,听了末句瞬间了然,便详细说道:“今夜子时,埋在王府的两批钉子会分别动手,暗号分别是火起,然后是以处置趁乱手脚不干净的下人为借口,那时动手。第一批是趁着雍亲王府建府采买奴婢的时候埋下的,一直未曾使唤,老实本分地做事,故而目标(胤禛)想不到。第二批是近日随着各家派来的钉子一起埋的,事败也可以浑水摸鱼,栽到别的阿哥头上。第一批的钉子过了这许多年已有身处要职的人手,接近、贴身不成问题。至于善后,会往别的方向引导。杀得了便杀,杀不了他们就是主上博得信任的梯子。所以,主上可不必急着去救目标。最后一计便是金蝉脱壳,我死主上生。若是目标真有本事让天地会和朱三太子后裔齐齐暴露,我便是真正的朱和垚,主上是替身。第一,我已经把朱和垚这个身份的一切信息牢记,包括背景家世性格习惯喜好。第二,早在您入京之前,太子(指朱三太子)信不过韦小宝,所以留了一手,交给天地会的东西有真有假。”
朱佑樘摇头:“金蝉脱壳弃了吧,从我走进雍亲王府的那一刻,就不会给自己留退路。洪世勋你是国士,不是替身也不是荆轲。你有为我赴死的忠义,我岂是贪生怕死,枉顾情义的懦夫。再则,既然是苦肉计,哪有惜命的道理。但凡有动静我都要先通知其他人,然后视情况赶到胤禛那里,以命相护。”
就在洪世勋错愕的时候,朱佑樘又像是自言自语道:“人说富贵险中求。从来好命哪有不搏杀,坐享安逸,这样又如何对得起为我铺路的殉国死士。我本不想搅乱盛世安宁,奈何人在局中,不搏是死,不可愧对先祖。”
洪世勋一阵沉默,童海川以拳击左胸,硬邦邦丢下一句:“童某亦以命相护。”
之后只剩下漫长的等待,仿佛一刻就是百年,从暮色四合到子时深夜,朱佑樘坐在罗汉床上,听着自己越发急促的心跳声,手握成拳又松开的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方才见了王府西侧火起,紧接着就是嘈杂的叫喊声夹杂着大小管事们的怒斥喝骂。
是时候了!朱佑樘不紧不慢地起身,一旁的洪世勋及童海川连忙跟上。
跨出院门,砰砰砰的捶门声把左邻右舍的同僚通通惊醒告知火起后,朱佑樘以此生最快的速度拔腿而跑,奔向胤禛所在。
刚到了那处,就看见散着头发,鞋跑掉了一只的弘晖顶着满眼血丝朝着下人们大发雷霆,那模样像要吃人一样。
一旁的苏培盛战战兢兢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回话:“像是碳火惹了帘子,院子里蓄水的大缸前阵子有些破损,故没来得及换水,奴才已经安排人救火,太医说,爷躺在床上轻易不能挪动,谁曾想一时不察就走水了。火势大了,爷还在里面不知生死。”
弘晖还要问什么,又有人急匆匆禀报各院新进的奴才不安分,好些人趁着走水就手脚不干净,现下已经把人都抓来了,就等弘晖处置。
正说着,乌泱泱一群人被推搡着赶了过来。若是问罪便你推我我推你,骂骂咧咧,吵得人头疼。
弘晖的脸色黑如锅底,他几步上前拎起苏培盛斥道:“我去救阿玛,你处置这些胆大包天的奴才。”
说完拔腿就要往火光里冲,原本抹泪的苏培盛不顾一切抱住了弘晖的大腿,急急道:“祖宗小爷,奴才去,奴才去,你再有个好歹,奴才千刀万剐也难辞其咎。”
“不必争了,我去。洪世勋、童海川你们俩留下保护阿哥。”朱佑樘扯开外袍,三两下将之在救火的水桶里浸湿,披上滴水的外袍就往大火里冲。
洪世勋眼圈发红地看着消失在火光里的颀长身影,主上的意思是留在原地保命,事败还能挟持弘晖吗?
火苗燎着湿衣角,朱佑樘喊着胤禛,直到烟火将嗓子熏得声嘶力竭。他的心仿佛被扯成了两半,一半催促着他赶快找到胤禛好逃离大火炙烤。一半叫嚣着慢点再慢点,最好烧死他,烧死这个抢了自家江山的强盗后代。
随着外袍的水分一点点在大火炙烤中蒸发,朱佑樘能感觉到衣裳右边那块已经有些滚烫。在他眼前有些发黑的时候,终于听到了一阵阵咳嗽声。
朱佑樘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待看到跌坐在地上的胤禛,他没有犹豫地扑了过去,整个人扑在他身上,死死抱紧就再也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
恍惚间,朱佑樘好像听到一句无奈的嘟哝:“多事,王府里有暗道。”伴随着这句,腰身被人紧紧圈在怀里。
这怀抱温暖得就像多年前自己还在安乐堂的时候,母妃紧紧搂着自己轻哼着家乡小调。即使那时候每天提心吊胆,朝不保夕。害怕万贵妃什么时候就冲进来杀了自己和母妃。
那段回忆刻骨铭心,朱佑樘哪怕昏迷着,也忍不住本能地搂紧又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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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海川=董海川=童林,童林出自《雍正剑侠图》又称《童林传》。
尾生抱柱:成语,信守承诺,出自《庄子·盗跖》。
公主坟:日伪至今的称呼,以前叫王佐村。不过,架空这里不是嘉庆的那两位公主,而是明朝的昭仁公主和长平公主。
这里的长平公主没嫁给周驸马,顺治安葬她的时候也没死,至于她在哪儿,又为什么被“安葬”,以后再讲。大家可以猜猜,提示金庸先生的《鹿鼎记》
作者有话要说: 如题,这篇文是弃坑的补偿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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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康熙
朱佑樘苏醒的时候只觉得又累又痛又渴,睁眼就看见直勾勾盯着他的胤禛。
环顾四周才发现这里就是当初胤禛“养病”的那间屋子。
“你不是朱和垚。”胤禛肯定道。
被这句话吓了一跳的朱佑樘还来不及分析计划是不是失败了,又听胤禛道:“母妃?万贵妃?父皇?照儿?李东阳?兴王?刘文泰?我如今才知道,说梦话才是一个人最没防备的时候。”
朱佑樘不知自己到底说了多少,胤禛又听了多少。事到如今,总归不过一死,他反而平静下来了。
胤禛看着他挑眉,一字一顿地说:“你觉得自己是谁?明孝宗朱佑樘?中兴之主孝宗皇帝,那是比朱和垚更有分量,也更危险。”
朱佑樘尚且不知胤禛知道多少,更何况他的经历如此荒诞,谁信呢?
“我自小就有癔症,时而梦见自己是明孝宗,时而梦见自己是秦琼,周瑜。”朱佑樘面不改色地胡诌道。
胤禛的薄唇依旧上翘,嘴巴依然噘着,根本不知道他在高兴还是在生气。
“哦,是吗?我也有癔症,时而梦见自己是唐太宗,时而梦见自己是秦始皇,共同点是我们仨都是秦王。如此看来,你我还是同道中人。”胤禛冷笑。
朱佑樘被堵的无话可说:“……”只能在心里默默腹诽,准确来说是你们仨都凶残。秦国本就在雍州范围内,雍亲王等于秦王没毛病。
似乎逗弄打击尤不尽兴,胤禛又补充道:“天地会的总舵主韦小宝是皇阿玛的人,从一开始进入王府就是个局。王府的钉子都被一网打尽,你以命相护的好兄弟,洪世勋他是洪承畴的后代,多年前潜伏到朱三太子那里。至于童海川他姓佟。哦,孝宗皇帝不知道洪承畴是谁吧?明朝降将洪承畴,对我大清忠心耿耿。佟家更是当今天子的母家人。这也不怪你,我猜你还不清楚这里的一切就被赶鸭子上架吧?顺便说,我很佩服你的手段,洪世勋和童海川两人以功劳还有身家性命为代价,为你求情,只求留你一命。”
听到洪世勋、童海川、韦小宝的名字,朱佑樘只觉得自己就像隆冬腊月被人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透心凉。
他忍不住大笑,笑得扯痛伤口,笑得撕心裂肺。哪有手段?哪有驭人之术?哪有帝王心术?不过是为数不多的真诚和信任而已,这样的信任他给过兴王(明孝宗兄弟),给过李东阳(内阁大臣),给过张家(外戚)。
“胤禛,你试过全心全意信任一个人吗?我猜没有,或许你说得对,我对这里一无所知,你刚才那番话不过是要彻底击溃我,让我怀疑所有。你的这道难题建立在猜疑上,我也给你一道难题就是未知风险。不如你猜猜除了我,还有哪些意外来客?”朱佑樘看着胤禛笑得温柔,仿佛那温柔能破冰化水。
秦王是虎狼之君,秦国是虎狼之国,能当上秦王的人也是虎狼之人。胤禛你要用威势逼迫,我也可以虚实结合,无中生有。朱佑樘镇定地等着胤禛回应。
胤禛并不想顺着朱佑樘的话去想,那样他会疑神疑鬼,走进朱佑樘的陷阱里。
他只是有些恍惚地看着朱佑樘,想着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不肯低头,再看到朱佑樘身上的那些烧伤处,刚才的那些咄咄逼人突然泄了气。
胤禛抿了抿嘴,沉声道:“既然你我中间隔着国仇家恨,为何救我?”
“为何?除了让苦肉计更逼真以外,起火的时候,你可以见死不救?”朱佑樘嗤笑。
“既然你已经身处我大清,你该知道活命对你来说已经很艰难。”胤禛心里五味陈杂。
“左右不过再死一次,如果我连死都不怕,你们还能拿什么要挟我。”朱佑樘冷声道。
这一点胤禛也清楚,要说如今搅风搅雨的明朝遗孤大部分都是嘉靖万历的后代,和明孝宗是没什么关系的,他本人都断子绝孙了,根本无所畏惧。
“忘了反清复明,我可以保你。可以活着又何必求死。”胤禛退了一步,他是有私心的,朱佑樘能从太子之位一路平安登基再成为一代中兴之主,那是多少人做不到的事,若是朱佑樘的这些才智能为他所用,那再好不过。如今九龙夺嫡,胤禛未尝没有问鼎的心思。
事实上,历代的太子能顺利登基的虽然有,但也有坏了事的。有名的比如刘据,比如李建成,比如李承乾,他们都失败了。
“保我?你是以什么身份夸下这海口?如果你仅仅是雍亲王还不够格说这句话,你想收服我,总要拿出点诚意,四阿哥。”既然说开了,朱佑樘此刻便逼着胤禛承认自己的小心思。
听到收服两字的胤禛突然觉得心跳加速,以当朝皇子之身收服一个前朝帝王,从来没有这样刺激的事。
胤禛已经分不清自己的雀跃和暗喜因何而起,是心中那征服欲作祟还是不可言说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