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焦冻抚摸着咖啡杯壁,阳光洒在手背上,咖啡逐渐变凉,白瓷的杯壁也渐渐失去温度。
他几度想要开口,想要用理智逼迫自己开口。但每每总是欲言又止,不想打破这个温和的上午。
“真田信藏,是个怎样的人?”对面的人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
轰焦冻抬头看去,和服少年依旧托着下巴看着窗外渐渐多起来的行人,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半窝在沙发里,仿佛不曾开口。他的食指轻轻摩挲着木制桌面,黑色的和服衬得他很白。
“我不知道。”轰焦冻回答了他的问题。
“不知道?”织田为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感到惊讶,他直起身,从柔软的沙发里离开,倚靠着桌沿。
“你怎么会不知道他?”他好奇地问,睁大了他红色的,清澈的眼睛。
“我不知道。”轰焦冻重复他的回答。“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成长为我认识的
模样,更不知道他为何不回来。”
黑发少年沉默了。
“但你总应该知道你认识的那个他吧。”
“嗯,我知道。”轰焦冻端起有些凉的咖啡,微微抿了一口,褐色的液体泛着苦涩的味道。
“他是个,是个很锋利的人。”他开始回忆,那是他们第一次对战,黑发少年的刀锋利而危险,叫嚣着杀戮叫嚣着破坏。
“他是个很容易被蛊惑的人。”被那份潜藏在他的躯体上的疯狂蛊惑,被缠绕在他的刀剑上的毒蛇教唆,被暗藏在他的心中的野狗替代。
“但是他同样是个温柔的人。”他会在突然清醒后感到恐怖,会被冷汗浸透,会被自己的失误悔恨。
他会为了自己的错误悔恨,会为自己的失道而羞愧。他会为此迷茫,为此痛哭,为此成长。
他能看到别人内心的伤痛和悲戚,然后小心地避开他人心中隐秘的伤口。他在一边为悲痛的人伤感,又同时小心翼翼维护着对方脆弱的尊严。
他害怕死亡,害怕离别,害怕黑暗中的花与水。
但是他有刀。他用刀斩杀死亡,用刀斩断离别,用刀保护那些他想要留下的和他必须留下的,他用刀隔过那些黑暗的花与水。
他站在冰雪中,手持刀剑。
他大笑着挥刀,无所畏惧。
“他是。”轰焦冻突然笑了,他的口腔中还弥散着咖啡的苦涩,但他却觉得醇厚的香甜慢慢上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两颗巧克力,冰凉的冷气从他掌心覆上巧克力彩色的锡纸。
他将手伸过去,将巧克力递到黑发少年面前。
“要尝尝吗,你一定会喜欢的。”他微笑着,眼神温和而眷恋,一如上午温和的阳光。
织田看着朝他微笑的少年,他的脸庞还显得稚嫩,但他的笑容却绵延又平和。
阳光洒在他的身上,异色的双瞳中是同样的包容,像是圣灵不计前嫌,依旧怜爱他犯了错的幼稚孩子。
他突然不知所措,原本打算收集的情报是什么?原本打算询问的问题是什么?
全都忘记了。
黑发少年伸手,接过被彩色锡纸包裹的巧克力,锡纸是冷气凝结的水雾沾在他的指尖。
他将巧克力放入口中,感受到瞬间融化的香甜,带着咖啡的苦,带着巧克力的甜,带着细腻、认真的爱意。
“我是谁呢?”他轻轻开口。
“在你眼中我又是怎样的人呢?”他低着头品味着口腔中甜腻顺滑的味道,舔砥着之间残留的黑色痕迹。
“你是,和他一样的人。”
“一样?”黑发少年抬头,柔和的神情被嘴角扯出的讽刺的笑容破坏。“到现在你还这么说?”
“记忆不同的两个个体怎么可能是一样的!”
他猛地将彩色锡纸拍在桌子上,指尖勾起,将锡纸揉缩成皱巴巴的一团。
“在你看来记忆是什么?!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么吗?是能够轻易失而复得的东西吗?”
“别开玩笑了!”织田咬牙切齿地低声嘶喊。
“那可是我!那可是我自己啊!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是他?!怎么可能是轻易取舍的?!”
织田低伏着身体,阳光洒在他的背后,他的脸庞蒙上阴影,清澈的红瞳中酝酿着恶意。
“有什么不一样?”轰焦冻突然开口。
“你和他有什么不一样?”他看着对面被阴影笼罩的人,红瞳的少年像个恶鬼。
“哪怕是他也曾差点将我的首级斩下,哪怕是你也曾救我于危难。你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锋利伤人,又一样的温柔护人,一样的被湿冷的幽灵环绕,又一样的向着太阳伸出渴求的双手。”
他伸出手,轻轻扣在恶鬼紧纂着的手,将他的五指分开,抚平手心里皱褶的锡纸。
“如果人仅仅只是记忆的集合体,失去记忆便失去人格失去生命。”
“那么如今你为何会坐在这里?你为何要找上我?又为何如此激动?”
“我不知道。”黑发少年平复下来,茫然地开口。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盯着手心里还残留着巧克力印记的锡纸,“他不知道我为何会来到这里,不知道被遗忘的记忆是在何时被遗忘,不知道我过去经历的大火,也不知道为何会被恶鬼一度盯上。”
“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冒险,不知道他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成长,不知道他内心为何充满希望,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光明心向往之。”
“但是你知道。”轰焦冻直视他的双眼。
“我知道。”织田毫不退缩与他对视,语气坚定。
“我知道我们享有共同的肉体,我知道我们拥抱同一个灵魂。哪怕记忆忘却,哪怕记忆紊乱,哪怕失去一切知识一切认识,我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因为我们始终是同一个人。”
织田看着他,嘴角慢慢上扬。笼罩着他身上的阴霾在阳光中消失离散,他的笑容与那拿刀的武士别无二致。
“让我告诉你吧,关于我的一切。”黑发的人笑着开口,带着轻松和平淡。
“关于织田魔王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更新!这是合宿事件之后织田找上轰焦冻约会的事情√
大概就是织田有点意识到自己和真田信藏就是一个人而不是两个个体,但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所以找轰总确认。
以下是今日哲学安利:
关于个人同一性的问题(也就是这俩是不是一个人)有很多讨论吧。最开始是希腊的忒修斯之船,问将船的木板更换后船还是不是原来那条(具体参考百度百科)。现代的话生物学上也有这个伦理难题,比如我们的细胞总是很快就会新陈代谢一遍,也就意味着我们里里外外全部换了一遍!但是为什么我们却认为现在的我们和之前的我们是一个人呢?明明构成生物体的细胞一点都不一样!(后来也有人回答是基因一样所以是一个人,但是这样的话克隆人和你是不是一个人?)还包括一系列的手术,比如换器官,还有什么换头手术。
而本文讨论的比较少,不涉及肉体,只关注了记忆和人的关系。私以为构成人的除了记忆还有经验,这里记忆大概是指记得的记忆(或者说是回忆),而经验更像是条件反射(也就是不记得的记忆留下的经验),就像是看见一个人,明明不记得之前见过他但还是觉得他眼熟,就是因为这个不记得其实是隐性的记忆。
这一点有点像佛洛依德的意思和无意识(包括前意识和潜意识),织田和真田信藏是拥有不同记忆共同经验的人,也就是意识或许不同但是无意识部分是相同的。而在佛洛依德那里代表原始本能冲动和欲望的潜意识对人是支配作用的。
所以哪怕织田和真田信藏分有不同的记忆,但是并不会造成人格分裂或者形成两个不同的个体,因为他们的潜意识是相同的,本质是相同的,故而其为同一的人。
最后是我悄咪咪的夹带私货!请放在织田那句“我知道我们享有共同的肉体,我知道我们拥抱同一个灵魂。哪怕记忆忘却,哪怕记忆紊乱,哪怕失去一切知识一切认识,我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后阅读!
啊,轰总真好啊——qwq真甜www
下一章是织田的大段自我叙述,讲他过去的事情,脑洞大开希望各位担待我这个热爱狗血梗的人!qwq
第35章 第二十九刀
“我出生的时候,是在江户时代,那时候德川幕府正统一着日本诸藩。而我就生在织田家,那个因第六天魔王而显赫,也因他而渐渐衰落的家族。”
黑发少年摩挲着咖啡杯的把手,白瓷清凉顺滑。
“我是作为父亲的遗腹子出生的,在我出生前他便为了家族战死了。而我和母亲就依赖着族人的救济羞耻地活着。”
“直到那一天,”他的目光变得涣散,早已陷入回忆的沉思,“那一天山贼来了,他们骑在马背上,手里挥舞着刀剑。我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记得那是模糊的黑暗,他们挥着白色的冰冷刀剑,刀剑上粘连着猩红的鲜血,他们骑着马向我和母亲冲来,红色的眼睛盯着母亲的脖颈。”
黑发少年的指尖微微颤抖,咖啡杯中褐色的液体映出一阵波荡。
“我在那刀尖上看到了死亡,看到了永久的离别,看到了人生最大的悲戚。我感到害怕,感到恐惧,感到悲痛。”
“魔鬼狞笑着想我和母亲冲来,我能看到马蹄上溅起的飞土,我能感受到手掌下的土地在震动,我能够听见母亲衣服的摩挲声,她用浴衣并不宽大的衣袖遮盖我的眼。”
“那是我第一次面对死亡,也是我第一次带来死亡。我用母亲赠我的胁差杀死了山贼,刀剑刺入他的喉咙,温热粘腻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然后被母亲拂去。”
“一切的杀虐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织田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凉透的咖啡。
“在那以后我因勇猛被家主收作徒弟,跟随他修习剑术,为家族工作然后赚取报酬,我和母亲不再需要依靠别人施舍度日,我们逃离了那段羞耻的日子。”
“家主是我的恩人,他教我剑术叫我做事,他待我如同儿子一般,或许比儿子还好。”
和服少年放下咖啡杯,重新倚靠在沙发里。
“后来,一切都改变了。”
“家主为了复兴织田的荣耀,联合阴阳道想要复活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他们...想要那个男人重新降临人间,为此需要一具鲜活的肉体。”
红瞳的鬼窝在沙发里,表情冷淡,带着厌恶和鄙夷,带着嘲讽和憎恶,带着世界和命运的荒诞。
“我的老师,织田家主,把我当做儿子教导的‘父亲’,就这样把我推进了地狱,献给了魔王。”
“到底...是怎么回事?”轰焦冻感到惊讶,不论是生在江户时代的织田,还是魔王复生计划,织田讲述的一切都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
“就是这么回事啊。”红瞳的鬼嘲讽着,“人类的欲望,奢求,贪婪,为了利益不择手段,这不是很正常吗?有什么可惊讶的。更何况你不是早就见识过吗,那个个性婚姻不也是如此?”
轰焦冻沉默了,确实如此,为了一个优秀的后代,为了制造一个强大的个性,他的父亲也曾威胁逼迫自己的母亲,也曾让那个本来拥有强大个性,本来是一名优秀的英雄的母亲,变成在憎恶中发疯的恶鬼。
他抬手抚上左半边脸上烫伤的疤痕,开水泄下,滚烫的水伴随着蒸汽浇在他的脸上,开水侵蚀他的皮肤,水蒸气带来二度烫伤,水流进他的眼睛,混合着泪水从眼角落下。
憎恨真是件可怕的事情。轰焦冻回忆着,不禁觉得背后发冷。
“别担心。”他听见有人对他说,然后覆盖在眼睛上的手被另一只手覆盖。
“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抬头,看见黑发的少年温和地笑着,眉眼柔和,眼睛中带着怜爱,带着疼惜。他的掌心温暖,手指上带着常年握刀留下的一层薄茧。
“我不担心。”轰焦冻将少年的手拿下去,摩挲着他指尖的薄茧,他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人,左眼处的伤疤不再隐忍的叫嚣着钝痛。
“因为一切都已经好起来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他不再用仇恨填满内心,母亲也不再成为他心中愧疚的阴影。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织田看着轰焦冻,突然觉得疲惫,那份憎恨与罪恶他背负得太久了,怨灵的哭喊和恶鬼的尖叫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突然不想再恨下去了。不想再疲惫坐在地狱的断崖上沉默地望着红色的天空,不想再在午夜梦回时忆起那场将新江户城焚毁的大火,不想再宛如幽灵般在人间游荡。
“我睁眼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地狱。我在那里看到受罪的人,他们一个个面目狰狞痛苦,但仍旧不忘丑恶地损人利己。我在那里游荡了很久,看到了历史的必然,看到了命运的荒诞,看到了人类的利己性。”
“但我唯独不曾见到过信长公。”说到这里,织田突然觉得好笑,于是不由得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这事实在是好笑。他们送我去见魔王,我见到了众小鬼却独独不曾见到魔王。”他轻笑着。
“而当我回到人间时我却发现,自己早已变成了魔王。”
“我变得和那个男人一样,不,或许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织田转头看着窗外阳光明媚的时间,形形色色的人脸上带着笑容和幸福。
“因为看到命运的荒诞从而恣意妄为无法无天,因为看到人皆利己从而不再信奉善恶良知。”
“他们以为我是信长公降生,故而崇拜我,信奉我,想让我带领他们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