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青年也为这句话而略皱起了眉。不过受人辖制,他心中并没有太多闲情逸致,只强行让自己的语气和神色都一并浸在冰水中冷却:“……情报?我不会说的。但既然被你们抓住,我也就直接当面问了:敦君,也就是你刚才所谓的‘新人警察’,是不是在你们这里?”
“你是谷崎君吧?……别那么看我,就好像我们这里的几位干部的脸都是警视厅的重点关注对象一样,我们手上同样有这么一张‘表’。”太宰治手肘支起,略蜷起的指节轻轻架着脸侧,“我觉得国木田君实在需要对手下你这样的年轻人再做一些侧重点培训,例如说,获取情报的方式不一定以‘语言’或者‘现象’作为载体,只要眼神够好,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们可以获取的‘信息’。”
谷崎润一郎没有说话,眼神仍然是戒备而紧绷的。但直到此时,身处在如此不利的环境之中,他给包括太宰治在内的黑手党三人所留下的印象仍非常有意思:那是一种微妙的谨慎,你明明能够从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看出他其实胆子并不大,可这时眼神却是完全不同于肢体语言的冷静,仿佛胆小是胆小,但有令他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那么这一切就是值得的,何况他的眼神还没有认输,意味着他还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我知道了,”他皱着眉,在迟疑一阵后居然重新坐下来了,“你是指‘我们潜藏来到港口黑手党总部’这一举动本身,就是最大的情报。”
从这一条中能得知什么信息呢?谷崎润一郎表面看着尚且游刃有余,但心里其实一直在敲敲打鼓。
首先,这个让国木田前辈非常忌惮的年轻首领,太宰治一定是因为什么事,察觉到了“敦君可能会失踪”这件事的发生;
如此一来,自己的潜入就变成了不打自招,而且是用了装成国木田前辈这种拙劣的方式——自己一个小职员肯定是没资格见到黑手党的首领的,非得要国木田前辈那种级别的才有可能。但这样还没有拉国木田独步出场,那就只能证明,敦君的失踪现在暂时还是一件保密的事情。
为什么保密?
因为敦君最近在追查一个他自己也说不好到底是错觉、还是真有其事的事情,为了这件事,甚至阴差阳错地和黑手党的那个芥川龙之介进行了合作——肯定是不能对上方报备的,就连他自己知道这件事,还是敦君为了保险而含糊其辞地提了一两句,但并没有明说,否则他也不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港口黑手党探查要人。
但这一切,都得建立在“太宰治一定是因为什么事,察觉到了‘敦君可能会失踪’这件事的发生”这个基础上才行。
他到底知道什么?
不,不会是知道详情,否则没必要自降身段陪自己一个小虾米浪费时间;这件事的大小一定是非常微妙的,让他起了兴趣,但只有刚刚好那么一点的怀疑……
谷崎润一郎猛地睁大眼,定定地看过去:“你见过他们在一起行动。”
敦君,和芥川龙之介。
太宰治轻轻叹了口气,摆出一张幽怨的脸,看向身旁的广津柳浪:“为什么这年头有着方便异能,脑子又足够灵活的异能者都跑去国木田君手下了呢?”
谷崎润一郎的表情瞬间卡了壳,总感觉这黑手党首领的画风和传闻中的不大相符。
广津柳浪的表情一看就是听多了这类的问题,用一副非常习以为常的平静表情回答:“没有这样水平的话,警视厅没办法同我们分庭抗礼,那么分管‘白天’与‘黑夜’一说自然无法成立。这是不被允许的。”
太宰治兴致缺缺地“喔”了一声,显然对这种理论已经听到耳朵起茧,但很快他想到了新的有趣点子,抬眼饶有兴趣地问谷崎润一郎:“欸,你,要不要跳槽到我们黑手党来?”
谷崎润一郎:“……”
谷崎润一郎隐蔽地抽了抽嘴角,确定了这黑手党首领的画风果然和传闻中“书写下鲜血名单”的形象丝毫不符:“……不了。”
“唉,果然不同意吗。”太宰治叹了口气,无聊地摆弄起桌上的一支钢笔,“所以?你既然这次会过来,那证明那个白发的小朋友的失踪并不是从昨晚开始的,而是更早……唔,这个数字不会严重,否则一样会直接叫国木田君出马——所以我猜,他和你们失去联系的时间,到今天为止,应该是三天?”
精准的数字,谷崎润一郎哑口无言,感觉自己刚才那番“形象不符”的推论又要被推翻:明明他来到这里,说过的话不超过五句,但对面那个看上去不比自己大多少的年轻男人却好像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而且还十分地游刃有余……甚至还有心情和调侃自己和摆弄钢笔,乍一看就像个游手好闲的阔少爷,是个脑子里只装了“风流”和“享受”二事的富二代。
“……”
没由来的,谷崎润一郎突然轻轻打了个寒颤。
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推测的正确性,太宰治没有再说话了,手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颇有质感的笔帽,眼神自然垂下,盯住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失去联系三天,但他昨晚才见过那两个人……的背影。
如果那确实是芥川和中岛敦,他昨晚看到芥川和那个小警察一起走进酒店,虽然当时表现得八卦又好奇,但心里其实挑起了眉——原因无他,他了解芥川那小子,可能出生时就把大脑里名为“情趣”的那个软件整个儿卸载了,实在是根冷淡又话少的木头。怎么会突然和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年轻人(还是个警察)去开房?
当然,没人敢打包票掌握多巴胺分泌过多的后果,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那也的确能用所谓的“爱情作祟”作为解释;
但如果说昨天为止只是怀疑,那么今天芥川没能来上班……就很能说明些问题了。不是讨论那两个看起来还都是小孩儿的人在床上的上下问题,只是芥川是个比中也还要严重那么一点的工作狂人,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也不会直接翘班不来的。
但能发生什么事?
这一刻殊途同归,太宰治心里的疑惑和谷崎润一郎刚才的疑惑重叠在了一起。
芥川龙之介,和能一爪撕开芥川“天魔缠铠”的白虎少年,就算中也亲自出手,也不一定能不出一点动静地将人控制住,何况又不是随便谁都能达到中也的水平。
还有那家他们控股百分之五十三的酒店……
太宰治的目光慢慢沉了下去。
这一切的想法,拆开来分丝条缕地看有一大堆,但在太宰脑海中过一遍也就是几个呼吸之间的事情,在外人看来,他只是玩钢笔上了瘾,走了片刻的神。
谷崎润一郎不知道他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皱着眉忽然开口:“敦君最后和我们联络的时候,说芥川龙之介不完全是我们心中想的那样,他的安全暂时有保证。”
太宰治心不在焉地“嗯”了声;尾崎红叶却仿佛对“光明一方承认黑暗一方”的事情嗤之以鼻,轻轻从鼻腔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
谷崎润一郎没忘记刚才就是这个女人的“金色夜叉”一刀横在了他的脖颈,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变成案板上开膛破肚的活鱼,因此对她反而更为戒备,警惕地看了眼她的方向,一边缓慢试图说服这群黑麻麻的食肉乌鸦:“他没有和我们说更多的信息,所以才造成现在这种局面,我们没有挑衅的意思。如果不是你们这一方出手的话,那就证明有了新的不知名的敌人在横滨出现……这种情况,你们黑手党也不想看见的吧?”
太宰治的眼神轻轻一动。
尾崎红叶却不上他的当,轻笑一声,眉眼精致的女人勾起红唇,冷漠道:“那又如何?”
谷崎润一郎暗暗咬牙:“所以你们是一定要打破这个平衡了?”
“搞清楚,小鬼。”尾崎红叶说,“现在可是你们先……”
“红叶大姐,不用说那么多。”太宰治忽然失去了对这件事的兴趣似的,刚才短暂直起来精神奕奕的脊背重新软绵绵靠在了沙发里。他随意摆了摆手:“把另一个人从监闭室带出来吧。”
这是要放人走的意思。尾崎红叶皱起眉:“这样好么?让中也听说我们让条子进来又完好无损地出去,他非气得要掀桌子不可。”
“哈哈哈,说的也是。不过没办法呀,和警视厅井水不犯河水是现在来说对我们最为有利的一条路,我暂时没看到打破这一规则所能带来的好处在哪里。”太宰治闲闲道,“所以,谁家的孩子就让谁家的大人去教育吧,犯不着我们多管闲事,插手‘邻居家’的家事。”
谷崎润一郎开始还警惕着,最后蓦地变了脸色。
尾崎红叶听懂了,意味深长笑起来:“喔,您的意思是说……”
“有熊孩子来给我们找麻烦,我们就叫家长嘛。”太宰治笑眯眯道,“给国木田君打电话,叫他过来这边亲自把人领回去。”
尾崎红叶怜悯地看了刚才也没有全白了脸色的年轻人一眼,摇摇头,把谷崎润一郎从会客室带出去了。
门关上了,会客室里出现了一瞬的静谧。半晌后,太宰治才从不知道想什么的状态中回神,开口:“我觉得那个谷崎润一郎,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只有一句话让我听进去了。”
广津柳浪没有说话,静静听着。
“就是‘他没有和我们说更多消息,才会造成如今这种局面’这句啊。”太宰治近乎自言自语一样说道。
广津柳浪:“……发生什么了吗?”
太宰治抬头冲他一笑:“上周五的时候,我和中也发生了一次有趣的对话。然后我觉得,以前我那些想法说不定挺没意思的,偶尔按照中也那条小蛞蝓的脑回路做一次试试也不错,才终于决定把那件事告诉中也。”
“所以您让我去……”广津柳浪恍然大悟,继而微笑起来,“我很高兴听到您能有这样的想法,这会避免未来很多不必要的误会。”
“谁知道呢。”太宰治伸了个懒腰,然后从衣兜里摸出来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号码。
“啊,中也,港口那边的事如何了?”他笑嘻嘻地说,“我这里刚才发生了很有趣的事情哦。”
“什么?你那里也发生了有趣的事情?不过绝对是我这里要更有趣一点,国木田君这次要欠我们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了呀。”
中也,你大概永远不会知道……你的那番话,曾在我的心里搅起过令人无可奈何的飓风。
“唔,还有一件事,”太宰治打着电话,觉得内心好像层层荆棘塑造起的篱笆墙,而一个花苞颤巍巍从墙上探出了头。
他那双鸢色的桃花眼中透出一点近乎吝啬的温柔色彩,对着电话另一头说道:“等中也回来的时候,我们再来聊一次天吧?”
“我有点事情想告诉你。”
“哈?什么事啊,电话里不能说吗?”中原中也在遥远的港口,一边感受着寒冷海风的肆虐,一边莫名其妙,“神神秘秘,你要是到时候敢搞掏出个戒指求婚这套恶搞把戏,我一定把你连人带戒指一并扔到十七楼下去。”
“不是那种?但你刚才的口气听起来有点恶心,难不成是我的错觉……”他说着,不知道电话那头又说了点什么,他皱起眉又松开,好像嫌弃和无奈是一方面,不过这是建立在他理所当然就接受了对面所说一切的前提之下。
“好吧,那等我回去再说,”中原中也最后说道,“反正我这里也马上就结束了。”
挂了电话,他抬起眼,眼神在撩起眼皮的一瞬间再度恢复成了同这寒冷天气一样的温度:“抱歉,上司电话耽误了一会,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刚才的谈话了。”
“警视厅总部,福泽管理官。”
他对面站着一个身穿着素色和服的中年男人,这么冷的天,那位除了一件单薄和服外,只在脖子上围了条同样色系的格子围巾。
中原中也听到他沉默良久,才皱着眉平静回答:“我来这里,自然是有我的事情做。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你不该拦在我面前。”
他们两人站在层层集装箱间空出的一小片空地里,中原中也追着他的人影跑出了港口管理室,在这个地方骤然出现将人拦了下来——但幸好,两人都是那种冷静又带着脑子的人,所以没发生什么冲突,没有发生太宰治那边刚摆平警视厅的熊孩子、转头自家就礼尚往来,和警视厅总部的管理官大了起来这种尴尬的事。
中原中也没打着和这位深不可测的管理官打架,他拦下人,只不过是为了问点事情。
“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中原中也坦然,“我保证立刻离开。”
“……”福泽谕吉沉默着,许久他才平静无波地看了中原中也一眼,似乎不动声色的打量,“你还在追查四年前那件事?”
“多稀奇啊。”中原中也耸肩一笑,笑起来的样子格外邪气,“无论谁家的BOSS莫名其妙出了事,做部下的都不可能不吭不响地放弃追查真相吧?”
不,就冲着毫无线索的四年下来你仍然没有放弃,很多人就不会这样。福泽谕吉心想。他低头思考良久,最后仿佛想通了一些,于是仍然皱着眉,仍然是平静的嗓音,说道:“你以‘我和森医生曾认识并有着长时间联系’为由找上我,这点无可反驳。但我知道的确实不多,能告6" [文豪野犬太中]此刻无声0 ">首页8 页, 诉你的只有——”
怎么回事,中原中也在听到最后的时候还心不在焉地走了个神,怎么今天谁都要急着告诉我点事情。虽然眼前这个是我要自己问的。
但下一刻,他听清了福泽谕吉说的事情,心里开的小差顿时被一股脑拨开到不知道哪个角落。中原中也猛地睁大了一双冰蓝色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