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家伙,还真敢拿京都百姓的命来献祭!”
米迦勒从震惊中回神,想冲上去阻止路西法的暴虐行动,但现在轮到他动弹不得。
“毕竟我不能辜负了地狱之王的名头。”
望着米迦勒气急败坏的模样,路西法仅仅轻蔑地冷淡回应。他再次扇动翅膀,咔嚓咔嚓,六扇羽翼承受不住所罗门封印的神力全部折断。但随之而来的,天地间涌动起猩红色的阴邪之气,阴冷的气息渗透每个毛孔,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堪比丧命的毒物,而对路西法来说则是如沐春光。
这个魔头身上的力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复,猩红色的邪气聚汇成风暴盘旋在身体周围,释放出绚丽刺眼的能量光彩。仿佛故意向上帝挑衅权威彰显奇迹般,六扇羽翼的骨骼不仅恢复原位,黑色的羽翼流淌着靓丽的金色纹路,若隐若现,一如路西法在天庭之时。
米迦勒却感受到彻骨的心冷,灵魂颤栗,仿佛面对的不是昔日同僚,而是世界之恶所集聚成的恶魔原罪。他曾经天真地以为能规劝路西法改邪归正6" [阴阳师]花与锁0 ">首页8 页, ,但现实总归残酷,连神之意旨都敢违抗的人,他又有何本领去说服呢。
假如真有谁能成功说服路西法,那人也绝不可能是天庭之人,沐浴过伊甸园之光的人太过善恶分明,对待反叛之人更是无法容忍,眼中只要还存在一粒疑虑的尘埃,便无法使彼此信服。也绝不可能是普通人类,路西法太过骄傲,骄傲到连圣子都不臣服,何况卑微如蝼蚁的芸芸众生。
那人只会是安倍晴明,出身于东方的阴阳师惊才风逸,有足够的能力和智慧来说服路西法,更重要的是有足够魅力和真诚吸引影响到路西法。但晴明本人是什么样的态度呢?千年前他和加百列互相依存之时曾经有过如下对话:
“善也罢恶也罢,不管源博雅还是路西法,本性都是纯粹至极的人,游离于规则世俗之外……而我歆慕这样的人,喜欢这样的人,喜欢到不可自拔。”
“如果他作恶多端呢?”
“我便规劝惩戒他。”
“如果他挑战世间之理呢?”
“我便毁灭他,不会有半点犹豫。”
晴明说得坚定而理性,脸上平稳的表情没有半点波澜的样子。然而加百列沉默良久,缓缓叹息道:
“那个男人如若听到你的话定会很痛心吧,然而他不会知道你的痛心一点也不比他少。方才你说出那些决绝的话语时,心脏仿佛被什么紧紧攥紧了般,酸涩疼痛得无可复加,原谅身为天使的我很难理解这种情绪。但晴明,我却有些理解你的式神们所怨念的多情之至无情至极是什么滋味了。”
晴明闻言,迎着薄雾朦胧的月色淡淡笑了,绮情氤氲的视野里樱花静静地飘零,花叶摩挲的声音清晰可闻。他举起酒杯欲饮未饮,今夜独酌,身边并未有那个率真愚直的好汉子源博雅……
“源博雅”终究不可再寻,存在于世间的只剩下魔神“路西法”!
这样的认知对于米迦勒来说只有些许的遗憾,对晴明来说却是割裂心魂的神伤。
如斯,我便替晴明扫平一切吧!
本来缘起出在西方神域内,天使浩劫无辜波及他已是过意不去。
米迦勒目光澄明而坚定,随着金色的白昼之光在体内聚拢燃烧,来自路西法的魔咒束缚宛如丝线般熔断。而路西法也在积蓄着力量妄图突破所罗门封印,猩红色的邪气一缕一丝地侵蚀,米迦勒的神判宛如金属受到雨淋般变得斑驳。
决战只在一刹那!
两股力量相撞迸发出炽热的光芒,覆盖这个平安时代的每一寸空间,宛如山火风暴过境,所到之处无不遭受到摧残,空气里散发着灼烧的气息。仿佛连最后一缕平安京的回忆也给碾灭般,阴阳师的居所夷为平地,屋梁倾倒,瓦砾碎裂在尘埃中。
“晴明大人!”
在感受到危险之际,那只从唐国进口的小蝴蝶便急忙张开结界,罩住昏迷中的晴明。但以她那点道行,怎能抵挡得住两位天使的能量余波,很快血气上涌,鲜血从嘴角流出,痛楚遍及身体的每一处。
结界颤巍巍地裂开纵横的纹路,哗啦声响,能量碎片飘零在空中。小蝴蝶再也承受不住,哇地喷出鲜血,头脑昏昏沉沉的似乎触及到生死边缘,但即使如此她也死不了,蜜虫成了时间的囚徒,没想到八百比丘尼的事迹有天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在倒下之前她模模糊糊地想着……
自从晴明大人在平安时代消失后,土御门路的阴阳师庭院便一天一天地荒凉倾颓下去。在庸碌凡人看来,原来的庭院也不见得多好,荒凉得宛如原野,杂草丛生埋没了蹊径,落花满地随水飘零。但在那无人打理的自然荒景中,却掩饰不住生机勃勃的繁闹气息。
春日暖阳下的花花草草热烈地迎接新生,在和风吹拂里呢哝私语,那是蜜虫最喜欢的季节,每天都忙于留恋花丛,和花妖姐姐们做一些女孩子间的私密事。
夏日里暑气大盛,连水潭里的莲花姐姐也有些精神恹恹。不过啊,雪女妹妹在夏季里最受欢迎啦,无论走到哪里都会跟着一群小妖,丝毫不惧怕她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雪女对此绝对很开心的,常常给大家准备各种冰镇水果,那甜丝丝的滋味至今回味呢。
秋天枫叶浓艳,大江山的妖怪们几乎倾巢而动,以赏月不如人间好的名义。鬼之王带来神酒,茨木负责看紧挚友,红叶负责缠着晴明……月老大人不知道在他们四人身上缠了多少道红线,以至于随便两两配对起来都赏心悦目羡煞旁人。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转转,若被大天狗和博雅大人知道了,绝对会扫来凛冽的眼风。
冬天簇拥着暖炉团团而坐,丝丝脉脉的梅花寒香飘满庭院,烟花绽放在天际,引来小妖们一阵又一阵的欢闹。新年期间宫里的玉藻前大人会来到庭院,带来许许多多的礼物,连晴明大人的也没有落下。晴明大人无论何时都云淡风轻,但面对“舅舅”总有些不自然,或许因为玉藻前大人常常把他捉弄得面红耳赤吧。
那样的岁月重复千年万年也不会厌倦,然而一切都随着晴明大人消失在平安年代而随风远逝了。没有晴明大人的庭院就宛如失去了主心骨,先是小妖们渐渐地流散,式神们也都踏上各自修行的道路。再是阴阳寮房屋无人修理,在风雨雷暴中坍塌成一片瓦砾,春风秋月如旧光临庭院,但花色苍白草木厌厌,看不出一点生机的颜色。
蜜虫时而驻足在瓦砾间,时而侍弄花草,凉风吹过寂静的庭院,衣衫飒飒,留下的影子只有小蝴蝶一人。泪盈在眼睫间,宛如蒙上一层薄薄水雾,手中的花枝迎风散了花瓣,原来凡人所谓“物哀”是这样的啊。
“和我们一起走吧,蜜虫。”
当年姑获鸟走时,小心翼翼地劝她,蜜虫摇摇头:
“我要在这等晴明大人回来。”
“……晴明消失了,转世再生不知道要等几辈子,你真的要独自留在这里吗?”
“嗯,家里不能没有人,我不希望晴明大人回来的时候,庭院里空荡荡的,没人迎接没人嘘寒问暖。”
姑获鸟知晓她心意已决,便不再勉强,细心叮嘱了多遍含泪告别,蜜虫望着她的背影也久久不能平静。回忆中的光景搅浑了岁月,蜜虫痴痴地伫立在紫藤花架下迎风落泪,完全没有注意到背后的人影,直到那声叹息拉回神识。
“晴明,还未归来么?”
晴明大人,单单念出这个悦耳的名字便令她心神颤动,何况那声音似乎有些熟悉。蜜虫有些惊喜地回转过身,眼光触及到那个黑色人影时,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完全不受意志的控制。
“源、源博雅大人……”
很恭敬的称呼,带着疏离和惧意。源博雅微微颔首,没有因小蝴蝶的反应而生出怒意,本来就是不怎么在乎的人,唯一和蜜虫有所牵连的只有那个阴阳师罢了。
“你一直在这等他?”
很平静的追问,就像老朋友见面拉家常一样,蜜虫却依旧小心翼翼地回应:
“是。”
源博雅瞅了瞅低眉顺眼的小蝴蝶忽然道:
“如若晴明还不回来,恐怕你等不了多久了。”
蜜虫微怔,回味过来突然浑身战栗,眼前的男人看了出来,自己的灵力快要消散,已经支撑不了多久。
他,果然不再是那个平安时代的“好汉子”!
而是她所无法认知的某种原始力量,集聚世间邪恶于一体、可撼动规则秩序的力量,所以本能地教她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路西法那几句咒语出自《撒旦诗篇》,因为是网上摘录的片段,所以偶不能保证是否正确。
☆、毁灭者
源博雅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年晴明大人为何要他陪同同赴天梯,封印八岐大蛇?种种疑惑却只化作短短的一句颤抖问话:
“你、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不想再等下去。”
淡漠如寒水的目光,浑然不在意蜜虫的警惕,毕竟在他眼里小蝴蝶只是一只可怜的虫子,只是因为和晴明发生关联才有了那么一点点存在的意义。蜜虫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所以很快警惕的想法便云消雾散了,神思重新困囿于哀愁和面临消失的绝望,她慢慢地攥紧了手指,累积的情绪濒临崩溃:
“想,我想要一直等待晴明大人回来!”
深深的执念已经刻入骨髓,哪怕求助于眼前危险的人物也在所不惜。源博雅凝视了她两眼,撇开视线叹息道:
“晴明何其有幸,有这么一帮忠心耿耿的式神。又何其薄情,将他们遗弃百载千年。”
蜜虫知道他所发感慨,何尝不是自己的怨念?或许有了这点心意相通,蜜虫很顺利地接受了吸血始祖给予的初拥。这份劫也是福,至少真让她熬过了漫长岁月,等来了安倍晴明。
“晴明大人……”
即便身体饱受痛苦,蜜虫也没忘记察看晴明的状况,见他安然无损地躺在大天狗怀里,适才露出微微的笑容。倒是大天狗吓了一跳,袭击来临时没想到蜜虫比他快了一步张开结界屏障。
“你没事吧。”
蜜虫微微摇头,手掌轻轻摩挲着晴明的脸颊,贪恋地凝望着小主人。
“晴明大人似乎和之前不一样了,看起来真乖巧。”
“嗯。”
大天狗予以肯定,将他放在心尖上的晴明,是他可以完全拥有的晴明。然而当晴明从梦魇中醒来后,气质似乎又变得有些不同,仿佛时光倒流,塑成了平安年代的阴阳师,深情款款却又片情不着于身。
大天狗、小蝴蝶都在关注着醒来后的晴明,心里翻搅着说不明的情绪;而晴明面容平静地观赏着两位天使的战斗,专注的视线很难以想象睡梦中经历过那么多神域悲情。
“该结束了。”
他轻声低喃,浅淡的声线浸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态度。延续数万年的天使之战早该有个结束,至少不能让域外战争波及到东方世界。前尘往事中源博雅和安倍晴明的羁绊纠缠也该有个结束,怨也罢恨也罢,暧昧不明的态度只会令彼此更受伤。
所以晴明出手了,在米迦勒败落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上前,小小的身影硬生生接住路西法的追击。精纯的灵力宛如水龙般喷涌而出,与路西法的血魔之力撞击在一起,空中荡起水蓝与血红的光尘,余波以肉眼可见的方式向四周扩散。
当那小小的身影闯入眼帘时,路西法满面惊诧,不由自主地缩减了力道,而晴明却没有给他留情的余地,凝聚灵力集中在这一掌上。路西法被击得在空中后退两步有余,但很快稳住了身形。
他凝望着光尘那边的人影,昳丽的面孔在浮光微尘中显现出柔和的轮廓,但路西法能感受得到小阴阳师坚定的信念,即使没有了加百列在中间搅和,安倍晴明依旧与他相隔天堑,思维观念无法相通相融。
“为什么?”
路西法蹙起眉头喃喃相问,即使没有把话语说全,晴明却深深明白他的意思。为什么前世安倍晴明要对路西法防备至深?为什么今世路西法依旧无法得到认同?
“如果源博雅在的话,便不会问出这样的话。他理解我,正如我万分理解他一般,心有灵犀没有隔阻。路西法,你总把源博雅看作自己私有的人格之一,但却从未想过他与你天差地远,有着云泥之别。源博雅是你想抹去的烂好人,却是我知音之交的好汉子。他虽不是阴阳师,却同我一样想着维护平安京的稳定,维护世间秩序的和谐。”
晴明用怀念的口吻说着平静的话语,随之目光一凛,凝注在路西法身上。
“而路西法你,只是个私欲膨胀的‘毁灭者’罢了。所以往昔之事,我虽对你怀有愧疚之情,但绝无后悔之意。”
“呵呵呵呵呵!”
路西法不断地从喉咙里发出笑声,悲凉而讽刺,他目光深邃地盯着少年。
“安倍晴明,你还真是会折损我的骄傲。”
源博雅是他路西法做梦都嫌难堪的污点,晴明却认真地喜欢源博雅的朴实憨厚,两人思维模式南辕北辙,没有丝毫相似之处,可他路西法为何钟情晴明至深呢?征服欲作怪,还是像别人说的极端相反的人反而和磁石一样越加吸引彼此。
感情就像线团,越理越乱,所以路西法从不在上面纠结,只凭着心意行事。想要独占晴明,那么便把他囚禁在最喜爱的空间;想要抹掉源博雅的印记,那便毁掉平安京;想要当上绝对的主宰,那便拿回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路西法目光冷凝,周身的气势突然变得冷酷霸道,无数道金光在黑色的翅膀纹路间闪现,神职人员的衣饰在劲风中鼓荡。这副上位者的姿态从未在晴明跟前展现过,但晴明既然三番五次地挑战他的底线,那么路西法也就无需对他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