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意叹了口气，时值仲夏，自己的心里为何这么冷？当所有的坚持都只是一种不甘心，就算硬撑着又能得到什么？吴意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他怕被放弃，更怕自己放弃。陆凉可能意识不到，他在自己的人生里，一直是灯塔一样的存在，在自己最黑暗的日子里，只有陆凉陪在自己身边，是陆凉给了自己光明。而现在天亮了，可是一旦陆凉没了，就算头顶上晴天白日，好像所有微笑的理由也没了。
吴意抬起手打着方向盘，一晚上姿势没变，手指都有些僵硬，他开回剧组找到曲晓，让她和陆凉说一声自己临时有事回去了。出了村口脚下的油门发出轰鸣，车子碾碎清晨的露珠绝尘而去。
陆凉收到曲晓的口信后，心里微微有些诧异，无奈在这个复古的山区无法立刻联系上吴意。平时打个电话还得去几公里外的镇上找信号，剧组里负责联络外面的人们每晚去一趟镇上，陆凉当晚就跟着曲晓去了镇上。找了个有信号的地方给吴意打了个电话，吴意却早已在千里之外。吴意说是北京工作室临时有事得回去了，陆凉不疑有他叮嘱了几句就要收线，对面的吴意突然问了句，“阿凉，如果让你再选择一次的话，你还会选择走我们这条路吗？”
“无关选择，这是命中注定吧。”陆凉字正腔圆地说道。可是吴意听在耳里却并不是那么回事，这恐怕是没得选择的意思吧？他握着听筒自嘲地笑了笑。
窗外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吴意窝在北京的别墅里一整天了，从江西回来一直心神不宁的，恰巧国内有两个广告代言合同等着签，一时也就没忙着回美国。他躺在沙发上握着手机，鹿晗的朋友圈里更新了一张图片，他很少发朋友圈，即使偶尔发了，也都言简意赅。这张图，也是一张正在下雨的图，草色青青山路泥泞，远处是一名女子撑着伞的背影，配文是《白日夜行》电影相关。吴意细细盯着这图看了一会儿，拇指一点退出了微信。
《白日夜行》的野外部分拍摄完毕后，陆凉返回横店影城也有两日了。这天吴意正在工作室里看一份广告合同，忽然桌上的手机响了，他抓起手机仰靠在了椅背上，对面陆凉的声音听起来挺兴奋的，“老吴，我回横店了，终于穿越回现代了，好亲切啊！”
吴意盯着屏幕上的名字心绪复杂，本来不知道该调整个什么语气接话才好，可是一听到对面那熟悉的咋呼声，还是顺着惯性忍不住笑了，“阿凉，你在山区是不是晒黑了？”
“黑倒不至于，就是有点红，哥们儿都被人给煮了，你还有心思笑？”陆凉在对面切了一声。
听着陆凉中气十足的声音，再对比一下自己此刻的心情，仿佛头上瓢着块乌云随时准备下雨，可自己还不得不装作这云很淡风也很轻，吴意摇摇头无声地苦笑了一下。
“阿凉啊，这次和你对戏的女主角，好像很面生？”吴意伸出两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啊，你说林静呢吧，她确实是个新人，这是第一次拍戏。”陆凉恍然大悟地接道。
“有新人跟你演对手戏，你这老油条可得多帮助帮助人家，耐心着点儿。”吴意呵呵笑着，一边伸出修长的五指顺着前额耙了耙头发。
“嗨，我还能对人家一小姑娘怎么着，一出来就担纲女一，她的压力本来也不小。”陆凉在那边打了个哈哈。
“说到这里吧，上来就拿到主角，这女孩的背景估计不一般，你可小心伺候着点儿。”虽然尽力表现得淡定如常，吴意还是发现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有些酸溜溜的。
对面的陆凉一时并没想那么多，还一本正经地接着说，“背景不背景的不说，人家还是挺努力的，咱们当时出来接第一部主角戏，也不是没被众口悠悠洗礼过一番。”
吴意撇了撇嘴放下这个话题，刚想再说点别的，陆凉忽然急吼吼地就要挂电话，“不行老吴，我得上场了。回头再call你啊。”
吴意张了张嘴，半天才悻悻地合上。他收起电话扔进衣兜里，路过宗林办公室的时候，把合同拍在了宗林桌上，“没问题了宗哥，内容我都看过了。”
雨已经连着下了两天了，不大不小淅淅沥沥的，吴意本来是最喜欢下雨天的，那让他觉得安全。可是现在屋檐下滴滴答答的雨，却让他如坐针毡。吴意坐上去杭州的飞机时，真担心这阴雨天能不能正常降落。
第53章 雨夜迷途
吴意来到横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他下了专车帽沿压得低低的，在横店里找了一个僻静无人的凉亭，还是没敢正对着外面，侧着脸坐在了长凳上，一边休息一边看着凉亭檐上不停滑落的雨滴。
陆凉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好没在剧组，吴意只好先找个地方等一会儿。
吴意在凉亭里枯坐了几分钟，拿出手机两拇指开始在上面跳跃着，如果凑近了就会发现他在写歌词，也许是雨天的缘故从他指尖跳出来的词句有些凉。
吴意写了一会儿坐直身子休息，伸出手指弹了弹额前湿漉漉的发丝，忽然眼角余光里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连忙站起身目光一路追随而去，对方却已经在视线里去远。吴意迅速戴上墨镜，把嘴唇及下巴缩进脖子上系着的方巾里，保持着一定距离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那人转了几个弯忽然不见了，吴意刚顺着他的方向拐进一条巷子，就见转角前的一间木屋，门还在摇晃，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吴意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木屋，瞬间被屋里传出的可疑喘息吓了一跳，他扒住木门探出一只眼睛向内望去，阴天里这废弃的木屋内光线昏暗，依稀可辨是男女两人正拥抱在一起激吻着，两只手不安分地在对方的背部上下抚摸……吴意瞪大眼睛捂住了嘴，那人少年一般美好的背影，甚至连那激情时发出的喘息声，都是如此该死的熟悉。吴意稳住心神轻轻后退了两步，突然死灰般的心中一亮，弯了弯腰朝着那扇门上扔了一颗石子，接着飞快地离开原地躲了起来。果然不出一分钟，那对男女就匆匆地从那条巷子出来了，一前一后地朝着不同方向逃一般地离去。吴意心中凄然冷笑，从一这刻起，他们想必开始惶惶不可终日了吧。
吴意低着头回到了那个给陆凉分享过位置的凉亭，靠着木头柱子重新坐了下来，颤抖着一双手点开手机里未完成的歌词。他不敢想象如果不打断他们，那木屋里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的心里有种久违的又冷又怕，一如小时候那个阴雨天，他在校门口等了很久，却只等来了妈妈一个人，当时心里的那种惶惑不安。吴意的脑中兵荒马乱了一会儿，他暗暗下了决心继续等下去，他要看看那人到底会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在自己眼前。指尖跳动下一首悲伤的词就这样结尾了，这是吴意新专辑里的最后一首歌。
天色已经越来越暗了，外面的雨却没有要停下的迹象，吴意就这么听着耳朵里的雨声出着神，不自觉间长长叹了一口气，阿凉……我该拿你怎么办。
手机响了，是陆凉一如既往崩豆子一般的清脆声音，“老吴对不起啊……你再等我会儿，我这边还没完事。”
“你在忙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吴意语气平静无波，抓着手机的指节有些发青。
“没事儿，我在这边一个宾馆和杨帆谈点工作上的事，他带着一个合作方过来了。”陆凉简单交代几句，转而语气低了下去，“对不起啊，就要结束了，一小时内准回去。”
“你发个位置吧，我过去等你。”吴意说。
“啊……除了杨帆，这帮人今晚都住这宾馆，他们明天一早去杭州。你们别再在这碰到了，都是圈里人。还是我回去找你吧，再说我今晚还有夜戏。”陆凉说话的语速慢了下来，听起来好像是一边沉吟着一边组织语言。
“好吧，我等你。”吴意挂掉了电话。
天彻底黑了下来，下雨的夜晚无星无月，这个偏僻的角落也没有路灯，可是吴意现在也不需要光源，他早已坠入心中那无底的漆黑。他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用手机里的软件一边编着曲子，一边把那段濡湿冰凉的歌词填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手机忽然又响了，“老吴，我是真不知道怎么说了，今天简直乌龙透了……我们的车和人撞一块儿了。杨帆着急去杭州把车扔给我了，我这刚报了警……”陆凉在那边叽里呱啦地说着。
“你人没事吧？”吴意忽然打断了他，他的声音是一贯的沙哑，陆凉却鬼使神差地从中听出了一丝……悲伤？正在这时顶进来一个电话，是保险公司的。
“放心我没事……老吴你别等我了，这太晚了，你先找个地方吃饭休息，今天你不走吧？找好地方给我发个位置我一会儿去找你。”陆凉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焦急，吴意细细地竖起耳朵听了听，陆凉那边的背景音很安静，并不像事故现场。
吴意打开手机搜索附近的宾馆时，历史搜索栏里跳出了一个店名，上次来横店找陆凉的那家小宾馆依然在列，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进去。
门上传来敲击声的时候，吴意正仰躺在床上大睁着眼盯着天花板，挪过去刚一打开门，冲进来的那人就把他抱在了怀里，吴意站着没动也没抬手，陆凉就这么八爪鱼一样在他身上蹭了半天，吴意咳嗽了一声勉强压抑着心底的不适。
陆凉忽然抬起头来看向他，“老吴你哪里不舒服吗？来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你看让你等这么久……”
“阿凉，你的事情解决完了吗？”吴意挣脱陆凉的怀抱在床边上找了个角坐下。
陆凉似乎愣了一下才接道，“噢，你说公司的车吧，刚才拉修理厂了，幸亏没有人员伤亡，雨天路滑对方又开得太快，就……”
“你刚才没回剧组直接来的？”吴意打断他。
“是啊，我回剧组干什么？”陆凉心里嘟囔着，我还没吃饭呢其实。
“你这一天都没在剧组？”吴意又问，他的脸上看起来没有一点笑容。
陆凉在昏暗的灯光下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上有细小的雨雾散了开来，“我中午出来就一直没回去，怎么了老吴？”
“是吗……”吴意叹了口气，看着面前那张无辜可人的脸庞，他心底叫嚣着的暴戾几乎就要冲破肉体，把这心口不一的人拆骨抽筋。
“可是，傍晚我好像在剧组看到你了。”吴意转头看向窗外。
“什么？你不会是眼花了吧，”陆凉嬉皮笑脸地凑过来，“你是不是想见我想到出现幻觉了？”
“最近是不是有女生和你表白？”吴意没理他，接着问道。
“想和我表白的女生，应该挺多的吧，你说的是哪一个？怎么，总算发现魅力不如我了？”陆凉伸出一指抬起吴意的下巴，发现对方的表情竟然有些冷漠，“你怎么了老吴？”
“阿凉，如果现在有你喜欢的女孩出现了，而且她还向你表白了，你觉得你会不会答应？我在想……是不是我横在这里剥夺了你走一条正常道路的机会？”吴意说完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这下陆凉也收起了脸上的玩笑，“老吴你到底想说什么，我怎么觉得你怪怪的？”
“我想说什么，我觉得你应该清楚。”吴意忽然抬起头来，正视着陆凉。
陆凉的脸色终于变了，今天糟心的事一件接一件，合作方附加条件苛刻，合同的延期眼看要泡汤，接着出来路上又撞车，现在见了吴意又给自己甩脸子，陆凉这一刻真心有点毛了，“你别跟我阴阳怪气的，一进门就觉得你今天别别扭扭的，我哪儿惹你了直说吧，我这人不喜欢猜心思。”
“你们剧组那林静……喜欢你吧。”吴意终于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
“林静？我不知道。有可能……吧。”陆凉明显愣住了。
“那，她是你的那款么？”吴意几乎是从齿缝间咬出来的这几个字。
“你什么意思吴意？！”猝不及防陆凉就炸了，“有话直说吧，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今天下午，我看到了你和林静在一起。”吴意说完这句后不再开口。
陆凉呆在那里静默了几秒钟，吴意心里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下一句话，他猜不到他会怎么表态。
陆凉忽然一脚踹倒了脚边的椅子，“吴意，你就是这么看我的？！”
吴意看着他，依然没说话。
“我都已经告诉你我下午在做什么，你现在竟然连我说的话都不相信了？！”陆凉有些气急败坏地指着他，失控地在地上跺了跺脚。
吴意也有点被这□□味刺激到，他一长身站了起来逼近陆凉，“我一直觉得你是个直接的人，用不用我提醒你，在江西山区的剧组，我还看到了什么？”
“你大爷的，”陆凉听到这里彻底怒了，“我不管你看到了什么，你心里觉得我是什么样的，好，那我就是那样的！包你满意！”陆凉说着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就要走人。
吴意抢上一步抓住陆凉领子把他推到墙上，双臂一伸又把他封在了胳膊之间，“你告诉我，那个人不是你！”
陆凉目光涣散冷笑连连，“好，是我，你看到的，或者是你想象的，都TM是我！吴意啊吴意，我在你心里原来是这样的，哈？”说着一抬双臂撞开了吴意的胳膊，几步跨到了门边搭上了门把手。
吴意被他的态度激得眼底泛红，几乎是目眦欲裂地瞪视着陆凉，“和你爸出柜，你后悔了是吧？！”
“吴意你丫的……混蛋！”陆凉手指发抖地指向吴意，喊出的声音都有点劈了，扭过头狠狠地一甩手，房门发出“嘭”的一声巨响，陆凉消失在了眼前。
吴意单臂撑在门口的墙上，疲惫不堪地低下了头，任由一头碎发倒垂下来，遮住了脸上扭曲的五官，和眼底疯狂的憎恨。窗外的雨顺着玻璃滑落下来，他呆呆地看着楼下，却看不到陆凉是从哪里走的。自己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也湿冷一片，吴意抬起手擦了擦，就这么合衣躺在了床上，床头灯昏黄的光芒在雨夜里，更显得冷清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