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米兰会呆多久呢？”三两句就打破了他们之间时光的距离，幸村开始熟稔地问道。
不二看着杯中的心形拉花，并不在意地回答道：“大概一个月吧。”
幸村鸢紫色的眸子倒映着对面眉眼弯弯的少年，轻笑不语。
如此清雅的少年话语间带着岁月静好的温柔，让人忍不住就微笑起来了呢。
不二看着幸村闲适的模样，忍不住问：“精市现在在这边定居了吗？”
“嗯，毕业以后就留在了这里。周助有什么计划吗？不如……”幸村偏了偏头，不知怎么继续道，“我带你转转？”
不二微微一愣。他以为他们从今天的见面过后，会就此告别，再聚的期限成为未知。
不过……忽然一个人的闲逛变成两个人的旅途，这种感觉或许还不错？
幸村对这里的确熟悉。
他们一同走过米兰的大街小巷，走过或文艺或可爱的店面，午后渐斜的阳光从金黄变得橘红，路上的影子也越拖越长。
直到，他们在一家网球俱乐部前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幸村已经很久不碰网球了。他的身体不允许做任何的剧烈运动，而他也理智地不再肆意触碰它。
如此，曾经的神之子，如今执起球拍，却陌生地仿若初学的孩子。
但是还好，他骨子里的那一份记忆仍在。在短暂的适应后，幸村再一次摩挲着掌心触碰的拍柄，眼底浮现怀念。
毕竟，那一份如潮水般包围着他的熟悉感，几乎贯穿了他整整一个青春。
两个人不曾计较比分，但是真的要算起来的话，不二比起幸村体力显而易见得好了不少。
“真好啊，现在我也是可以和神之子实力相当的天才了呢。”不二笑。
幸村的胳膊盖在了眼帘上：“时间过得真快啊……”
不二也眯起了眼。
是啊，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快到曾经记忆中的神之子，拿起网球拍后，完全像是陌生的另一个人。
两人都是一碰网球就无法停手的人。
一来一往他们逐渐地回想起来过去他们曾经被他人奉为神技的招数，如今使出来自然是杀伤力减退了许多，但两个人却乐此不彼地默契回击着。
渐渐地，这家俱乐部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网球场的灯一直亮着。
不二已经很少熬夜到凌晨了。
他毕竟不再是当年那个可以和队友为了看一场日出就通宵爬山的少年，哪怕作息并不算规律，他也会在困意袭来之前准时休憩。
这样不知疲倦兴致盎然地专注于一件事并且忘记了时间，只能说今夜，他真的久违有了重返青春的错觉。
过久的运动对两人的身体都造成了一定的负担，他们几乎是相互搀扶着走出的俱乐部。
因为这里距离不二定的酒店还有一定的距离，幸村干脆便带着不二回了自己的住处。
幸村的视线在空荡荡的冰箱里停顿了几秒，转身问：“或许你不介意来点鸡尾酒？”
“我的荣幸。”不二歪了歪头，理解般促狭地笑了起来。
幸村的家装修得十分雅致，几乎可以一眼看出是艺术家的品味，只是和所有独居的男人一样，偏冷色调的氛围，终究是带了几分空荡。
时间已经不早了，客厅的钟滴滴答答地走着，他们俩瘫坐在沙发上有几句没几句地聊着天，不知不觉手里的酒一杯又一杯。
“小仙还好吗？”
不二微愣，恍然几秒才想起他曾在U-17时带去的那盆仙人掌。
“……第二年就开花了。”曾经念念不忘呵护备至的花朵，他竟然连是什么色彩都忘了。
不二摇摇头，有些可惜：“只是后来因为工作的缘故，我便交给阿姐养了。”
“精市的那些雏菊呢？”不二笑了起来，“那些花朵应该比我的小仙更需要呵护吧。”
不知不觉话题就转移到了园艺上，然后从U-17的植物组到白石，再说到曾经他们合作欺负队友的那些恶作剧上，俩人都会心得大笑了起来。
但是，他们的话题还是永远离不开网球。
“我以前可是一直觉得精市的Yips就是神技了呢，在乾复盘的时候也有私下偷偷学。”不二感觉自己喝的有点上头，他很久没有喝酒超过自己的警戒线了，不过见到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心情好多喝点也没什么，便瘫在了沙发上，略带口齿不清道，“……不过真的不是很擅长精神力啊。”
幸村忍不住笑，那酒的度数并不低，他其实也快到了喝醉的边缘，不过这时候反倒是说话敞开了不少：“那你后来学会了吗？”
“当然……”不二声音越来越低，“后来……你们都走了……”
“你说什么？”幸村扶额，他不由得靠近了不二，“我听不……”
“我说……”
两人都愣住了。不二本来是靠着外边的，因为幸村在耳边说话，他下意识地转过来，两人面对面的距离便不足一指。
这已经是一个暧昧的距离。双方的呼吸已经可以感知，甚至在这样寂静的空气中心跳声也变得十分突兀。
不二醉眼朦胧，那双湛蓝是眸子半眯着，带着一层薄雾，幸村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汇去形容这一瞬的惊艳。
下意识地俩人拉开距离，尴尬中幸村抓起桌上的杯子又灌了一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杯中的是烈酒，又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半微甜 还有一半 emmm 提前声明有玻璃渣
第5章 假如我们不曾相爱
不二又回到了混沌的状态，他本能地拍了拍幸村的背，一边继续道：“精市你怎么和个孩子一样，多大了还被呛住？”
幸村感受着自己背上的手，脊梁像是一瞬间被通了电般酥麻。明明隔着一层布料，他却感觉不二的手就像是直接抚摸着自己的皮肤，一下……又一下……然后他的脸红了。
不二还毫无意识地继续道：“说起来，精市你这里的酒倒是后劲十足，我都有点醉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倒是还有几分意识，但语毕，身体机制便像是彻底罢工了，向前一瘫——正好靠在了幸村身上。
幸村只感觉温热的触觉距离他如此之近，不二略带酒味的呼吸落在他的耳边，带着些许痒意。然后，出于本能的，他搂住了面前的人。
“嗯……”或许是不二感觉不够舒服，在他的怀中微微变换了姿势，幸村就一股热气从自己的身上涌了上来。
他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又不舍得推开他。
“周助？周助？”轻唤几声，他有些无奈，果然是醉的彻底啊。
将不二搀扶着送入客房的床上，幸村犹豫了一下，还是蹲在了床边，去伸手帮他脱鞋。他感觉自己应该是醉了，往日灵活的手指如今连一个简单的结都打不开，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帮不二脱了鞋，他却硬生生地急出了一身汗，开始口干舌燥起来。
站在床边，幸村给不二拉好被子，他的视线居高临下地凝聚在躺在床上正陷入昏睡的不二的脸上，直到他已经感受到自己身体所报的警钟后，才低低叹息一声。
今日拾起了许久没碰的网球，又喝了酒，果然已经到极限了吗……
他转身关上门，没有看到床上本该沉睡的青年睁开了带着朦胧的双眼。
今日的月光很好，透过阳台倾洒在室内，皎洁的色彩平添了几分孤寂。回到客厅，幸村瘫坐在沙发上，一时竟有些哑然。
他沉默着从抽屉内取出了药盒，纯色的药片，彩色的胶囊，慢慢堆在了他的手心。
但是许久，幸村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或许是喝了酒，又或许是今日打了网球，刚刚身体涌上的那份疲惫，让他平添了几分脆弱。
“呵——”幸村笑了起来，眼底却带了几分嘲讽，无力的感觉一时涌上心头。
随着他的轻笑声越来越大，直到幸村猛然收力，一手扫过，将桌子上的东西打落在地。
桌子上还装着酒的玻璃杯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支离破碎的玻璃渣四散，映着月光闪烁着刺眼的光芒，混杂着那些七零八落的药瓶，客厅内几乎算得上一片狼藉。
或许是有了几分醉意，他的心情竟然这般不受控制，年少时如困兽般的激进不甘又再次出现，幸村剧烈地喘息着，一手遮住了眼帘，再次轻笑了起来。
和昔日旧友都断了联系，畏缩在异国他乡，仿佛就能放弃的那些过去，在今日见到不二后记忆却又渐渐苏醒。他曾经也曾驰骋在网球场上，是高高在上的神之子，也曾怀揣着一腔热血和无限的梦想，憧憬着未来那强者如云的世界网坛……
曾经年少时的桀骜和自信，仿佛就像一个世纪那么远。他已经记不清那时所谓的棱角，他避开了所有人，蜷缩在自己编织的世界里，慢慢地生活成一个温柔有礼、纤弱不堪的青年。
你让我见到了天堂的模样，却又送我入了地狱。
但是人一旦拥有，又怎能轻易忘却？
笑着笑着，他用手轻掩的手旁，便悄然落下了一行泪。
失去了一切，他还是幸村精市吗？
但是明知如此，他却还要继续活着，做父母眼里敏感却坚强的儿子，做妹妹眼里可靠的哥哥，他还不能倒下，他还得让所有人看到他的优秀，像万千普通人那般挣扎在生活里，温润通透地活着。
年少的那些，就当是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便什么都没了。
“果然是醉了……”这样的事实不是该早就清楚吗？为何今日又揭开那些早已愈合的伤疤？
心情渐渐平复，他将掩着面的手放下，缓缓地睁开眼。
客房门口静静伫立的不二不知已经看了多久，幸村与他的目光相对，刚刚恢复往日温柔上扬的唇角又维持不住地下落，终于变成了真正的淡漠冷然的模样。
被看到了吗？幸村的唇微抿，这般狼狈的样子……
“需要我帮你整理吗？”几乎在药瓶落地发出巨大声响后就被惊醒的不二，十分自然地转移话题。
虽然头还有些昏沉，但是意识清醒得已经差不多了。
幸村瞥了一眼地上的四散的药瓶和桌上的狼藉，起身拒绝：“不必。”
“我刚刚有些醉了，控制不住自己，让你受惊了。”幸村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周助还是早点休息吧。”
“我如今清醒了倒是不怎么困了，你应该也睡不着，不如我们也来一场秉烛夜谈？”不二偏了偏头，拉住了幸村，“作为客人的请求，精市应该不会拒绝吧？”
幸村本该继续拒绝的话落在嘴边，看着不二收敛了笑意后那双湛蓝如洗的双眼，却不知怎么说不出口。
于是他回坐在了沙发上，对不二表示了自便。
不二转身十分顺手地从柜台那边又取了两个玻璃杯，盛满酒后将其中一杯递给幸村：“本来还想让让精市的，没想到你的酒量也不错。”
幸村瞥了一眼不二：“不要又喝到没有意识，我可没力气再搬一次你了。”
“我如果醉了，精市把我扔在这里就好。我虽然醉酒很快，但是清醒也快。”不二不以为意，倒是打趣幸村的酒柜，“不过我倒是没想到，精市居然喜欢收集这些。”
“闲来无事就会喝一杯，也算是消遣。”幸村没说的是，他的身体也不足以让他酗酒，所以这些东西大多还是招待客人的。今日其实他所饮的已经算得上过量，但是看着不二抱着酒杯慢慢浅酌的模样，幸村微微抬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提及刚刚的事，但是一杯又一杯，静谧和尴尬的气氛还是在室内蔓延，直到幸村感觉自己的视线一片朦胧。
不二凑过来看着他紫色缱绻如水的眸子，终于开口：“这一次，你才是真的醉了。”
“刚刚的你才没有醉。”
他果然是看到了。
幸村倒在沙发上，抬头看着在查看自己不二开始模糊的脸，竟平添感受到几分难堪：“你……”
不二却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
“我曾经的梦想，是追逐手冢，然后和青学的大家一起拿到全国冠军。”不二挨着幸村坐下，眼神有些放空，像是陷入了某些回忆里，“后来我们成功了，U-17集训时手冢选择去德国，你们一定不知道吧，我那时和他私下里有过一次比赛。”
“手冢赢了。”幸村半眯着眼，语气倒是十分笃定，那时他们还是舍友，不二的异常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不二点点头，无奈地笑道：“是啊，我输了。然后手冢离开，我们一起去参加U-17杯……如果说曾经的我想要追随着手冢去抵达更遥远的地方，那么后来被手冢远远抛下的我，所求的唯一执念就是打败他。”
“但是后来，我却发现哪怕我拥有再惊艳的技术，也赢不了手冢。然后啊……我们差距越来越远，手冢最终选择了职业网球的道路，而失去了方向的我，选择了回归平静的生活。”
放弃网球，这也算得上是不二此生最大的遗憾了。
“然后一晃多年，我却连去看他比赛的勇气，都没有啊。”
短短几句话，但是没有经历过的人却是不知道那时候他的绝望和挣扎，那种信仰破碎的痛苦，别人不知道，幸村却能懂。
“你知道为什么打败不了手冢吗？”幸村转头，每当谈及网球，他的眼底总是会浮现那一份倨傲——那是对自己的领域无比强大的自信，“你想知道你缺了什么吗？”
“……什么？”不二喃喃。
“野心。”
幸村鸢紫色的眸子里闪烁着的，是冷静而强烈的如宝剑出锋般的凌厉光芒。
“上位者，必须有野心。那才是你一直可以前进的动力。如果你一直都是这般将输赢不放在心上，就不可能比得过他。”
“居于人下，那是弱者才会有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