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淡淡朝着徒源拱了拱手,说道:“陛下,微臣近日细想,这军饷告急,既然不能从百姓中得,那么为何不能从朝廷大臣和富商们身上得呢?”
他的话还未说完。
就被郁弈航打断了。
郁弈航皱着眉头,冷着脸,“贾大人家境优渥,想来千百两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咱们朝廷上其他人也是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哪里拿的出钱来?”
“可不是,我们一家十几口,都指望我一份俸禄养活,贾大人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贾赦朝说这话的那人看去,他眼中掠过一道嘲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说话的这位大人据说可以包下了软玉楼的花魁娘子足足六个多月,那花魁娘子一夜就少说百两银子,这六个月,可不是个小数目。
“诸位大人放心,本官想的绝不是逼着你们出银子,”贾赦打断了他们的话,笑吟吟地一字字说道:“毕竟,本官也知道,诸位大人‘清廉’的很。”
贾赦的讽刺对郁弈航等人来说根本就不疼不痒。
他们要是会感到羞耻,又怎么会提出加重赋税这等无耻的提议来?
“那贾大人难道是要卖官吗?”郁弈航盯着贾赦说道,“恕本官直言,这也不是什么好法子,商人趋利,不知体恤百姓,倘若卖官,非但会使得朝廷中鱼龙混杂,而且恐怕还会引起舆论议论纷纷,士林之中学子们恐怕也会受挫而抱不平。”
“非也。”贾赦说道。
“既然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郁弈航心里冷笑了一声,他略带轻蔑地说道:“那贾大人到底想怎么样?”
贾赦从容地说道:“郁大人莫着急,陛下,微臣的想法是这样的,陛下可立下一块功德碑,号召百官和豪商们踊跃捐资,按着捐资的数额依次排序,将那人的名字和数额记载在功德碑上,这样一来,想必既不会劳民伤财,又能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众人愣了愣。
一时间,大殿内安静了下来。
贾赦的这法子的确不会劳民伤财,而且也不会触及文武大臣们的利益,但、但是……
“妙!”章桁很快明白过来,他赞叹地说道,“此法甚好,陛下,倘若推行此法,便有一举三得的好处,一来此法推行,不费一金一银,二来此法收效极快,想必不出数日便能筹得一笔巨资,三来还能就算士林学子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贾赦忍不住暗笑。
这章桁的嘴的确够狠的,这最后一句分明就是在怼郁弈航刚才的那番话。
偏偏他说的义正言辞,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郁弈航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张了张嘴巴,想要制止,却说不出反驳的理由来。
毕竟,这个办法的确是现在他们能用的最好的办法了。
但是郁弈航总觉得这个办法背后有隐隐的不妥之处。
“陛下,贾大人的计策的确不错,但是此举是否过于世俗?”郁弈航忍不住开口制止。
徒源皱了皱眉头,“世俗?郁大人难道有更好的办法吗?”
徒源一句话就把郁弈航给问倒了。
郁弈航张了张嘴,最后只好无奈地说道:“微臣一时没想到好的办法。”
“既然如此,那就按照这个办法办吧。”徒源淡淡地说道。
贾赦眼里掠过一丝笑意。
郁弈航的确没有猜错,他这个办法背后的确还有一个目的。
捐献钱资就能上功德碑,这可是千秋万代、青史留名的好事,别说那些豪商了,这些官员们也是心动的,谁不想千百年后,自己的名字依旧为后人所知。
但是,那些没欠钱的捐钱自然没什么关系,那些欠了钱的可就麻烦了。
他们如果想捐钱,就得先把欠国库的钱给还了。
否则,就得跟徒源解释一下,为什么有钱可以捐钱上功德碑,却没钱还国库!
第115章
贾赦的提议不出一日就传得满京城都知道。
不出他和章桁、徒源的意料, 所有的人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都纷纷蠢蠢欲动。
这些人, 倘若叫他们白白捐出银子, 那是死都不肯的。
但是用银子换来一个千古留名的大好机会,这样的好事,谁不肯干!
郁弈航心中气闷不已。
贾赦的这个提议分明就是另有居心, 他背着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着步, 而后转过身来,郑重地说道:“诸位大人, 咱们可千万不能中了贾赦的奸计, 此次他分明是冲着我等来的,诸位这回可得同舟共济才是。”
“郁大人请放心, 我等必定不会如贾赦的意的。”众人纷纷拍着胸脯保证道。
有了他们的准话, 郁弈航心里才稍稍放下心来。
只要他们都不中贾赦的计,就不信贾赦还能逼着他们还不成!
此时。
章府。
章桁正在烹茶,热气氤氲, 他的眉眼朦胧如画,只见他素手在空中轻轻一划, 娟娟热水自壶口倾倒而出,茶叶在白瓷釉上彩茶盏中缓缓舒展开。
过程行云流水,举重若轻。
无论第几次看, 贾赦心里都不得不佩服章桁茶艺之高超。
他知道章桁并没有刻意地去表现, 但正因为如此, 才能于平常中见真章来。
“我还以为你会忙得不可开交,无暇他顾呢。”章桁边泡茶边斜着眼睛看了贾赦一眼,戏谑地说道。
昨日,徒源就把筹集军饷的事交给了贾赦,这是对贾赦的看重,也是对贾赦的考验。
“就算是再忙,下官也会挤出时间来蹭章大人一杯茶喝。”贾赦闻着淡而幽远的茶香,心满意足地啜了一口茶之后说道。
“是吗?”章桁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是收到了什么消息呢?”
“什么消息?”贾赦一下子就听出了章桁的言外之意。
他捧着茶盏,抬起头看向章桁,满眼写着好奇。
“我听说郁大人昨夜邀了一群好友在府上大摆筵席,至天明才各自归家。”章桁拿起茶盖,以茶盖缓缓拂去上面的茶末,眼皮轻抬,一双如山水画般悠远的眸子泛着点滴笑意,“想来郁大人绝不会只是单纯地会友。”
贾赦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这次被徒源安排去筹集军饷,功德碑固然能筹集一大笔银钱,但是这件事背后还牵连着旧党一派拖欠国库银钱的事。
徒源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未必没有想要借此机会收回旧党拖欠国库银钱的意思。
郁弈航的举止倒是不出乎他的意料。
毕竟,贾赦这个提议本来就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阳谋。
而且还很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
贾赦摸着下巴,一脸坏笑着说道:“多谢大人告诉我这喜讯。”
“喜讯?”章桁挑起眉头来,“怎么说?”
“倘若郁弈航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我才需要担心该怎么去解决旧党的事。”贾赦眨了眨眼,如今徒源才登基不久,朝廷之上旧党、新党隐隐对立,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但也未必没有徒源默许的意思,当权者,最喜好的就是权衡之术,现在还不是对付旧党的时候,倘若这个计谋不成,贾赦还真的就不能拿旧党怎么样,但是,他露出了个一个略带痞气的笑容,“既然郁弈航都已经被逼得不得不去找其他旧党一派的人商量,那么就说明——我的这个办法的确有效。”
章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看了贾赦一眼,轻笑了一声,“你这都是从哪里学来的手段?一套接一套的,别说郁弈航了,就算是我,说不定还真算计不过你。”
贾赦笑道:“大人过谦了,我这都是从大人这学来的。论手段,我还有的学呢。”
两个狐狸相视一笑。
贾赦的确说中了。
郁弈航虽然费尽苦心召集齐了人商量,但是在名垂青史的诱惑面前哪个人能忍得住。
尤其是贾赦还特别坏。
他借由陈荣贵陈家,把这个消息散布了出去,声称无论是什么人,只要在近期捐的银钱够多,就能刻上功德碑,千秋万代流传下去。
言下之意是功德碑名额有限。
欲购从速!
他这一招不但划定了时间,而且还窜梭着众人捐得越多越好,毕竟这个功德碑日后可是要流传下去的,届时捐了多少,都是后世人能看到的。
大安从来不缺豪商。
更不缺为了能够千古留名就愿意重砸千金的豪商。
要知道,江南一带的豪商拼富的时候,出手少说就是几万两起步,拳头大的夜明珠、堆满一箱子的金子、巨大的珊瑚,他们不但都有,而且有的还不是一个、几个,而是一堆。
以往他们没机会能够显耀自己的财力,但是这回,这功德碑,既能够千古流芳,又能够显耀自己的财力,还能够拉近和朝廷之间的关系,几乎没有一个豪商吝啬。
不到十天。
从天南地北赶来的豪商捐献的钱财几乎多得叫人咋舌。
徒源一开始听到有人捐了几万两的时候,他还愣了。
“多少?”徒源难以置信地掏了掏耳朵,询问来报喜的贾赦。
“陛下,七万两白银,是江南柳家所捐。”贾赦平静地说道。
七万两?
徒源震惊的从龙椅上起来,他囔囔地念叨道,七万两。
这是什么概念,基本上就相当于国库现在有的钱的十倍左右了。
徒源本来以为那些捐的豪商顶多就捐个几千两就顶天了。
最后加起来可能就几万两,这样就算那些旧党的银钱讨不回来,这笔钱也足够军饷用了。
但他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
徒源此时背着手站在御书房中,心情非常复杂。
突然有种,全天下的人都比他有钱的感觉。
徒源摆了摆手,“贾大人先下去吧,朕一个人静一静。”
贾赦识趣地退下,把门带上。
徒源默默地翻出在泰山封禅上得到的天书,看着里头各种各样赚钱的方子,眼睛亮了。
是时候,该赚钱了。
各个豪商的慷慨解囊很快就在京城里头传开了。
那些旧党一派顿时坐不住了。
这样的好机会,他们难道真要让给那些只知道赚钱的一身铜臭味的豪商吗?
很快,就有人偷偷摸摸地找上了贾赦,不但还清了亏欠国库的债务,而且还捐献了一大笔钱。
“贾大人,您可别说出去啊。”
“放心吧,刘大人,在功德碑刻好之前,下官是绝对不会说出去的。”贾赦拍着胸脯说道。
刘大人这才放了心,偷偷摸摸地又走了。
“第几个了?”严诚手里拿着紫砂茶壶,走过来溜达,随口问了一句。
“第八个了。”贾赦淡淡地提起笔在纸上把刚才那位大人的名字和捐献的银钱写了下来。
在这人的名字上面,赫然有七个名字。
而这七个名字倘若说出去,没有一个不是旧党里响当当的中流砥柱!
啧啧!
贾赦咋舌地摇着头。
这些大佬,比他想的还更加不要脸啊。
最后筹得的银钱远远超过贾赦的意料,足足有三十万两银子。
他上报的时候,徒源已经麻木了,他淡定地摆了摆手,接过贾赦的奏折,打开一看,神情突然间有些古怪。
徒源抬起头来,“贾大人没记错吧?”
怎么可能这么多人都还了?
“没有。”贾赦很肯定地点了下头,“微臣已经查过三遍,确认无疑了。”
徒源的嘴角抽搐了下,再次对他的大臣们的脸皮厚度有更深的认识。
这些家伙,当初他旁敲侧击的时候,一个个哭穷哭的有模有样,一个说自己上有七十老母,下有六子四女,还有一房族人指望着他的俸禄过日子,根本拿不出钱来,一个说自己两袖清风,每天只吃一顿,看着咸鱼吃粥,一条咸鱼吃了十几年,都还没吃完。
现在倒好,一个个都比他还有钱。
徒源看了看上面的名字,眉头忽而挑了起来。
也不知他是什么心思,竟然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道:“明儿个早朝,你把这名单在朝堂上念一念。”
“是!”贾赦道。
翌日早朝时分。
贾赦从列中出来,他拱手作揖,“陛下,微臣不负众望,已经筹足军饷。”
“哦?”徒源仿佛才知道这事一样,露出了笑容,“贾大人功不可没啊。”
“微臣不敢居功,此次能筹足军饷,微臣之功劳仅在其次,朝廷上诸位大人的功劳才是最大的。”贾赦笑着云淡风轻地说道:“倘若没有刘如是、包冠斌、凌彦庆……诸位大人的慷慨解囊,微臣是筹措不到这么多军饷的。”
被点名的人面红耳赤,低垂着头。
有人脸上忍不住露出了笑意,贾赦念得这些名字可都是旧党中的大臣们的名字,可是却偏偏少了郁弈航。
郁弈航此时表情非常复杂,他的眼神从那些人身上一个个滑过。
说好的一起不交,结果最后就剩下他一人!
郁弈航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这几位大人真是慷慨啊,”徒源意味深长地说道。
“是啊,不但如此,几位大人还主动地将亏欠国库的钱也一并归还了。”贾赦抿着唇笑着说道。
“是吗?那现在还有谁亏欠国库的银钱?”徒源问道。
“似乎、就剩下郁大人了。”贾赦看向郁弈航。
君臣两人一唱一和,把郁弈航和旧党一派的面子都给落了。
郁弈航面红耳赤,连忙从行列中出来,“陛下,微臣回去必定立即去筹集银钱归还国库!”
“这样会不会太仓促?”徒源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郁大人可莫要为难才好。”
“不仓促、不仓促。”郁弈航要是还没听出徒源话里头的寒意,他就可以致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