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不知何时围观的人纷纷问道:“兄台,这到底讲了什么,让你恼成这样,快和我们说说。”
那人也不客套,见众人都翘首以盼,索性把说书先生的工作也担了,拿着报纸在茶馆中大声念出,他的语调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将个故事说的揪心不已。
众人听罢,也纷纷叫骂那大臣不是人!
“不过是一故事而已,何必当真。”掌柜的忙出来打圆场说道。
“可不一定就是故事,你们瞧这写的人是谁,是“满口胡言”,此人前次不也说了大臣诬陷解元郎清白的故事,后来咱们不也都知道,这事是真的!”有人气愤不平地说道。
“是啊,是啊,你们看今日这则故事的大臣和那解元郎故事的大臣简直就是同一个人,我看,指不定真是那位。”有人朝徐府方向努了努嘴。
众人瞬间了然。
再仔细一想,甲子年——算算时间,不正是徐成松当主考官的那年吗?
所有人顿时都明白了,这个“满口胡言”所说的故事恐怕又是真事了。
随着一份份报纸的卖出,京城中风云再起。
各个大臣们拿到报纸后,有人对“满口胡言”的话深信不疑,有人则满腹狐疑,疑心这“满口胡言”这回真是胡言!徐成松这人,虽然心狠手辣,但是可从未传出过这样的传闻出来,这次的事说不定是有心人诬陷他清白。
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都在观望,等着事情的发展。
“大伯,大伯。”蔡良手拿着报纸匆匆跑到徐成松的书房内,待看到徐成松阴沉着脸看着报纸后,他的声音立即消失了,屏息凝气地站在一旁等着。
徐成松看着报纸,他一言不发,身上却不断地散发出叫人心惊的冷气。
第67章
“大伯, 我们可不能对这事坐视不理, 贾恩侯满口胡言, 诬陷您的清白, 要是我们不澄清,被御史往上一告,那可就百口莫辩了。”蔡良着急地说道。
他这次着急可是发自内心,他巴结徐成松这么久, 忍气吞声,为的还不是徐成松手头上的权势, 若是徐成松倒了,那他这么久的辛苦岂不是就白费了。
“安静。”徐成松淡淡开口。
蔡良委屈地闭上了嘴巴。
徐成松随手将报纸丢在一旁, 蔡良拿眼角的余光去打量他,发现他脸上竟然非但没有怒气, 反而还带着一丝笑意。
蔡良愣了。
遇上这种事, 徐成松不应该暴怒?不应该想要找贾赦麻烦吗?
怎么会笑得出来?
“大、大伯,你打算怎么办”蔡良小心翼翼地问道。
徐成松似笑非笑地看了蔡良一眼,“你觉得贾恩侯为什么会在报纸上登报说出此事?”
“那当然是为了报复大伯。”蔡良毫不犹豫地想也不想地回答。
徐成松嗤了一声, “蠢货!你不想想,他之所以登报正是因为他没有证据, 如果他有证据的话, 何必打草惊蛇,只需要把证据交给他老子, 到时候我自然逃不了一劫了。”
“哦!”蔡良拉长了尾音, 语气兴奋地说道:“我明白了, 大伯,贾恩侯登报是做了一件蠢事,他手头上必定没有证据,所以我们可以反过来控告他污蔑朝廷命官的清白!”
蔡良说到这里,兴奋得手都发抖了。
前些日贾恩侯逼着他道歉赔礼,眼下风水轮流转,贾恩侯犯到他手上,他可不会让他那么好过!
还不算蠢到家了。
徐成松冷冷瞥了他一眼,想道。
“管家,”徐成松收回心神,冷着声音对管家说道:“备轿,我要到殿前去击鼓名冤!”
蔡良愣了下,随后心里充满喜意。
大安朝□□太宗皇帝时候,便有一规矩,若是遇到奇冤,无论朝廷大臣还是平民百姓,都可击响午门前的鸣冤鼓,届时陛下与文武百官都会替那人讨回公道。
但是若是贼喊捉贼,或者案件小,击打鸣冤鼓的后果则是重打七十大板,发配充军。
故而,鸣冤鼓设立多年,一百多年来却从未敲响过。
“咚咚咚”
沉重的鼓声一声更比一声响。
御书房内,建明帝正与几位大臣商讨国事,旁边太子侍立,忽而,鼓声传来,一声声擂鼓声响彻云霄,震耳发聩。
众人都愣了愣,一刹那间没明白这鼓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建明帝皱着眉头,“何人在宫中喧哗?”
太子徒源迟疑地说道:“父皇,这声音像是从午门那里传来的。”
午门?
所有人立即想起了鸣冤鼓,随即脸色大变。
“鸣冤鼓?!”建明帝从龙椅上起身,他脸色肃然,对身旁的冯道看了一眼,“去看看,到底是何人敲响了鸣冤鼓,把他带进来。”
“是。”冯道应了一声,领命而去。
御书房内,众人心思各异。
有的在寻思到底是何人敲响了鸣冤鼓,有的则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并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可当冯道带着徐成松进来的时候。
众人立即如遭雷劈一般,错愕地看着徐成松——怎么会是他?
建明帝也愣住了,他皱着眉头问道:“怎么回事?徐卿家,可是你敲响了鸣冤鼓?”
“正是微臣。”徐成松屈膝跪下,毫不否认。
“你可知这鸣冤鼓非奇冤不得敲响?”建明帝心知徐成松是个心思陈深的人,他既然敲响了鸣冤鼓,必定有原因,但还是多问了一句。
眼下太子和老七之间的势力相差均衡,建明帝无意去打破这个平衡。
至少在现在,没有。
然而,世事岂能一切如人心意。
建明帝的盘算非但不合太子一派的心思,也不合七皇子一派的心思。
注定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
“微臣知道。”徐成松不卑不亢地回答,他的身板挺直,丝毫不见一丝惧意。
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互相对视了一眼,山雨欲来风满楼,这暴风雨终究是来了。
“你知道,那你可是有冤情?”建明帝看向徐成松。
徐成松沉声道:“微臣的确有冤情,恳请陛下看这报纸。”
徐成松自袖中取出报纸来。
建明帝对冯道点了下头,冯道取了后,转呈到建明帝面前。
“陛下请看这则故事,这事中分明是在说微臣徇私枉法,科举舞弊,但微臣自认为为官多年,虽然不是老百姓口中赞誉的青天大老爷,但是也向来战战兢兢,恪尽职守,从不敢做任何违法乱纪之事,今日蒙受此等污蔑,微臣实在没脸见人了。”徐成松字字泣血,声音中包含悲愤。
御书房内的大臣们纵使有些人心存怀疑,听到他这番话,兔死狐悲,也不由得心生几分同情。
堂堂朝廷大臣的威严、名声岂能容人践踏?!更遑论此人更是大肆宣扬!
“陛下,徐大人乃是朝廷重臣,此事不可不查!”宋袁青出声道。
“是啊,陛下,这事必须得彻查!”白山亘横眉怒目道。
徒源心里头替贾赦捏了一把冷汗。
谁人不知道那“满口胡言”正是贾恩侯。
贾恩侯这回可是自己送上门撞枪口上了。
偏偏他此时又不能替贾恩侯开口。
徒源急出了一身冷汗来。
徐成松低垂下眼睑,眼里有一丝奸计得逞的笑意。
甲子年他是动了手脚不错,但是贾恩侯他们没有证据,这次打草惊蛇,不过是自寻死路!
他在心里暗自可惜。
他早已备好一套计策去对付太子和荣国府,没想到荣国府竟然先倒台了。
真真是天意难测。
但是,荣国府先倒台也好。
荣国府一倒下,太子一脉的势力必然会受到重创。
到时候,再趁热打铁,就可一举将太子一脉连根拔起!
第68章
建明帝阴沉着脸, 他信手一挥, 声音中带着轻易便可察觉的怒意, “去宣那贾恩侯和荣国公进来, 朕倒要看看,荣国公是怎样教子,教出了这样的儿子来!”
宋袁青和徐成松等七皇子一派的低下头,神色中带着些许得意。
子不教父之过。
荣国公这回可得被他的好儿子贾恩侯连累死了!
而太子一脉的大臣则神色各异。
有的人忧心忡忡, 有的人心怀怨怒,怪贾恩侯不见好就收, 竟然妄自对徐成松出手,出手也就罢了, 竟然用这蠢计。
“鸣冤鼓?”贾赦愣了下,有几分惊几分了然地反问了那来宣旨的天使一句。
“是, 徐大人击鼓鸣冤, 贾公子,你这回可是闯下大祸了。”那天使半同情半怜悯地说道。
鸣冤鼓一敲响。
陛下和文武百官当朝断定清白。
届时荣国府便大祸临头。
那天使越想,越觉得贾赦已经几乎是临死之人。
故而他看着贾赦的眼神越来越同情。
然而出乎他意料, 贾赦在听到这话后,竟然没有露出害怕或者惊恐的神色来, 相反他笑了一下, 就着小厮递过来的帕子擦拭干净了双手后,轻笑着说道:“我和你去。”
“孽子, 真真是孽子!”贾史氏惨白着脸, 怒骂不停。
她乍然听到这消息, 是又惊又怒又气,只恨自己当初为何非怀胎十月把他生下来,今时今日才有此一难。
天使只当作充耳不闻。
这达官贵人之家多得是隐私之事,贾史氏不喜长子虽然已经是近乎公开的秘密了,但是也得装作没听到,没看见。
“好了,少说几句。”贾代善按了按眉心。
他们谋划的这事为了保密,并没有告诉贾史氏,故而贾代善心里并不怪贾史氏此时丢人现眼,毕竟她不知情,是情有可原的。
“少说几句?!”贾史氏却不知收敛,她见贾代善今日没有斥责,便以为此次机会乃是个定下世子之位的大好机会,她非要逼得贾代善答应办下此事不可,故而非但不收敛,还变本加厉,“老爷,这次老大闹出这样的事来,你难道还要护着他吗?依我看来,老二比起老大可懂事多了,那世子之位……”
贾史氏的话说到一半就被贾代善的眼风给吓得咽了回去。
贾代善沉着脸,不理会贾史氏,“老夫随公公走一趟。”
那天使心里松了口气,忙道了声:“国公爷,这边请。”
父子二人走后。
贾史氏恨恨地在椅子上落座,惊怒道:“他方才是什么意思,我难道还不是为了咱们府上好吗?”
贾政心里痛惜那失之交臂的世子之位,面上口不对心地安慰道:“太太,等老爷回来后,他就会知道您说的都是对的了。”
贾史氏说的对不对,这一点贾代善不置可否。
但他却敢肯定贾赦说得是对的。
他坐在轿子里,心里头惊叹不已。
他跟徐成松斗了一辈子,折腾了一辈子,到头来对徐成松的了解竟然还不如老大来得透彻。
敲鸣冤鼓这事常人想都不敢想,他却能想到徐成松会做出这事。
看来,还真是老了。
贾代善心里一如既往地想到。
然而此时想到这事,他心里没有以往的无奈,相反的是家业后继有人的淡淡欣喜。
与此同时。
文武大臣们的宅邸中一顶顶轿子陆续而出。
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震惊。
区别只在于,有的人心中是喜的惊,有的人心中的惧的惊。
徒禄掀开了一角帘子,透过帘子去看外头那一顶顶轿子,户部尚书,礼部侍郎,工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使,刑部尚书……
他越看,脸上的笑容就越大,甚至到最后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风水轮流转!贾赦这回是自寻死路!
他一定要他们荣国府再也折腾不起来。
金銮殿。
殿前汉白玉上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众人虽不作声,但眼神交际,却胜过千言万语。
有那太子一脉的不住地拿眼神去瞧章桁,试图去看清他的神色,也知道今日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而,章桁到底是章桁,他年岁在众人中最小,但城府却丝毫不逊色。
此时,一张俊脸平静无波,恰似冬日里冰封的湖泊,看不出底下到底是暗流涌动,还是波澜不惊。
他低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皮子底下打上一层阴影,黑如水银的眼睛流转过一丝一缕极浅的笑意,只可惜,此时无人能看得见。
徒源此时就没能看见。
他站在列前,回不了头去看章桁,只好不住地拿眼角去给他舅舅递眼神。
然而却都是抛媚眼给瞎子看。
“哒哒哒”
一阵脚步声传来。
众人连忙收敛了心思,装出一副严肃的模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往大殿上的龙椅而去。
“臣等叩见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众人齐齐下跪,高呼。
“免礼,平身。”建明帝摆了摆手,尽管他极力克制着怒火,但是语气中还是少不了流露出些许怒气出来。
君王之怒,浮尸千里。
所有人心里都默契地想到,今日荣国府怕是要倒大霉了。
“宣荣国公和贾恩侯进殿。”建明帝对冯道使了个眼神。
冯道随即高声呼道。
这声音一声一声传了出去。
最后传到午门外。
贾代善和贾赦对视了一眼,父子交换了个眼神,默契地一前一后走进去。
“微臣/学生见过陛下,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步入殿内后,贾代善和贾赦俱都掀开衣袍,屈膝行礼。
“哼!万岁万岁万万岁?朕有你们这样的臣子,怕是万岁不了了!”建明帝愤怒地拍了下扶手,怒斥道。
有人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有人心里窃喜不已。
徐成松垂下眼睑,双手持着笏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