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叶修和苏沐秋到底是什么情况，同时在陌生且危机四伏的地方没可能蒙头睡大觉，不到两个小时，几人便成了你瞪我我瞅你的状态，商量了几句，决定集体行动，在集合处附近的办公室里找找线索。
说是找线索，压根没人知道目标物长什么样，更遑论线索维和，大抵就是消磨时间，等两位不负责任的家伙自己冒出来，接受组织批评。
周围除却脚步声外一片寂静，侦察机大军如蜂群来袭彷佛是上辈子的事，两位帝国人一个低头翻阅接入办公室端口的光板，另一人不时望向甩手不干活，光忙着诡异手操的方锐，气氛古怪。
黄少天憋住不说话，埋头翻箱倒柜，就是不想第一个打破氛围，可惜忍了忍没忍住，他嗖的从一堆破破烂烂的杂物里抬起头，晃着夹有碎纸片的脑袋，最后挑上认真工作的喻文州主动聊起天来：“咳咳，喻文州？老喻？你们帝国是什么模样的啊，三个红月亮两个蓝太阳？”
“帝国吗？”
喻文州在光板上翻阅的动作一顿，他撇了眼黄少天，对方左右打量着手里儿童绘本的残存硬壳封面，上头的图画十分魔幻。
喻文州熟稔地开启光板相册：“我有一些帝国主星的录像跟照片，不如开给你看看吧。”
黄少天好奇地接过光板，手指抽搐的方锐跟着凑到一旁，两人盯着那片光板里的图像。
蔚蓝的难以想像的湖水，生机蓬勃的翠绿植物，白云，蓝天，美的犹如仙境。下一张是雪白的沙滩，阳光温暖，广阔无边的海洋与天空连成一线……黄少天又翻了几张，接着的却是灰暗的阴雨日，雨点打落街道，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街头，各种异文明的器械透出模糊的轮廓；生长着杂草与无名白花的路面裂缝；成群结队的机甲在幽暗的宇宙里以某种规律优美的阵列前行，背景是一颗朦胧漂亮的星球……
喻文州手里这块光板展现的帝国，一切都是不规则的，有缺陷的，同时与联邦模组截然不同。
“啧啧啧，漂亮，比起联邦也不差了。这些绿色的部分全是植物？是天然生长的吗这么没规律的？联邦模组上的植物全是规划种植的，简直能拿根笔连成格子线。”黄少天一边观赏一边点评。
“这是百年前的帝国。”喻文州温声回答，“它的确很美。六年来，我每一次看着这些照片都这么想。”
黄少天一顿，暗地观察了喻文州的神态，确认他真的只是夸赞祖国的景致，而非满怀感伤需要安慰，对这个人的心理素质有了新一层的认识。与细微的心理不同，他表面上喳喳呼呼地，顺着几张照片继续问东问西：“你们的雨水是什么味道，也是消毒水味么？还有这是什么东西看着这么奇怪呢……”
“那是猫抓板。”王杰希解答。
“猫抓板？谁家的猫抓板长得像战术星图？？”
王杰希幽幽地看着他：“我家的。”
毕竟在拍卖会给两人当搬运工差使了一阵子，双方间的互动倒算是有问有答，黄少天不愧对异文明交流特使的名号，要是有时间，估计能拉着所有人看星星看月亮，一路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哲学。
见聊天气氛颇佳，黄少天暗道终于找到机会解答始终盘桓心底深处的疑惑，自然而然地开口：“话说你们叶修为什么突然发疯，溜进咱们联邦大杀四方？我看他这人虽然欠，但脑筋挺正常的，不像是疯狂杀人犯的脸啊。”
他没有提起苏沐秋曾经的答案：被虫母控制。
喻文州不介意解答，他隐去了包含探测仪结果的部分事实：“叶修是为了驱逐虫族去的。事实上，不止是叶修，全帝国超过半数的人民，对宇宙虫族打心底痛恨，愿意为了铲除虫族主动申请进入军队。”
半数？每两个人就有一个愿意从军奋战？！方锐和黄少天讶异，而喻文州平淡的神情告诉他们这并非夸饰。
“尤其是叶修他们这一类的人，对虫子的态度可以说是深恶痛绝。流干最后一滴血，就是用牙咬都会拚死铲除虫族的这种仇恨。”
黄少天疑惑：“这么大仇？虫子是抢了你们老婆还是怎么了？叶修这类人是什么意思？”
喻文州思索片刻，解释道：“可以这么说——因为虫子们杀害了大量Omega。”
“Omega的体质适合孕育后代，不少体能或智慧大幅超出平均水准的优异人士双亲都有一方是Omega。而虫子对Omega信息素反应格外剧烈，造成Omega人口大幅减少，对帝国带来无比沉重的打击。”
“叶修这么重视帝国生育率？”黄少天的理智明白这很重要，但情感上老觉得半个国家的人愿意为了这个杀破头有点儿虚幻。
喻文州手里捏着水瓶，上头弯弯绕绕的联邦文字难以看懂。
他缓缓开口：
“Alpha的本能，是保护Omega。”
“见到Omega的尸体，嗅到他们死亡后消散的最后一丝信息素，会让Alpha本能无法忍受，心生绝望甚至疯狂，因此居于高位的Alpha们杀红了眼，与虫子有不共戴天之仇。”
“假如一万个人里藏了一个吃了抑制剂的Omega，虫族能比Alpha更快找出人，疯了一样将Omega嚼碎咽下。唯有铲除才能和平。”喻文州叹息，“帝国和宇宙虫族已经打了上百年，不死不休了。”
方锐倍感惊奇：“你们的虫子好凶残啊！联邦星域境内出现虫子不过是十几二十年的事，而且是零星的。除了没理由地胡乱破坏东西，几乎不会主动袭击人类，大多是误伤。”
“联邦军人平日的任务是什么？”喻文州问。
“联邦军的主要任务是星际救援、资源探索这类的呗，”方锐挑了些明面上的任务说，“要是遇上不长眼的异文明外星人来袭，就打一架。”
喻文州听着方锐的话，一时间脑中断断续续地浮现一些毫无关联的碎片。他拧眉不语，王杰希主动接过话头：“方锐，你也养了暗影大陆的动物？”
方锐迷糊了：“什么意思是‘也’养了暗影大陆的动物？”
“从刚才开始，你的动作并不像突然抽筋，而像是抚摸某种生物。”王杰希解释。
方锐和黄少天一致低头，他的手底下，一只通体白色绒毛，面部与手脚末端漆黑如抹了炭的小猴子正躺在那，舒服地享受方锐的全方位按摩。
“啊，你们看不到吧。是我的精神向导。”方锐答，白毛团子翻了个身，吱吱叫着，要求方锐挠一挠背。方锐好奇：“为什么说是暗影大陆的？”
“你的‘精神向导’？”
王杰希一顿，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追问，“精神向导是什么东西？有什么作用？”
“你们叶修说是鬼魂。”方锐嘻嘻笑道，“咳，可以简单理解为联邦里两个人种，哨兵和向导特有的精神兽，存在直接与主人的精神意识挂勾。不过各方面表现上很像真正的动物，多数的精神向导除了拿来当宠物养，没有太大作用，还省了吃喝拉撒的麻烦。”
“少部分呢？”王杰希问。
“少部分啊？”
方锐说着，手指一勾，巴掌大的小猴子从他腿上跳起来，哧溜一下跑到黄少天脑袋上，小爪子一张抱住黄少天的发顶，圆溜溜的大眼睛眯起来，似乎很舒服。
“我靠，你也是烦烦也是，到底多喜欢破坏我的发型！”黄少天抱怨，却没有把小猴子扔开。
通过他们接触的部分，微弱的精神安抚效果传来，像是小猴崽抓着把小梳子，一点点整理着他的精神感知。
“比如说精神安抚，帮忙寻路之类的？萌兽还能拿来当搭讪女孩子的谈资。”方锐表示他琢磨着让自己的精神向导上街卖艺。
“寻路，讨女性欢心？听起来作用很大。”喻文州玩笑着附和。
方锐发自真心咧嘴而笑：“是吧？”
“精神向导是动物？你们的精神向导是什么？”
方锐望向不断追问的王杰希，对方一脸平淡，没有透露想法，“苏沐秋的精神向导又是什么？他的精神向导，是大部分没用途的宠物，还是少部分有作用的精神兽？”
“我的是只变异的眼镜猴，叫小眼镜，黄少是灰鹦鹉。”方锐顿了顿，“至于老苏……”
‘叶修’说道：‘帝国胜利了。’
——胜利了。
废墟般的帝国研究院，地下四层的研究间里，面对着显示屏的叶修怔了怔，缓缓瞪大了眼。
莫名的剧烈晕眩感袭来，他按住额际，而画面里的男人仍兀自继续着讲述：
‘那群满银河系打游击的虫子已遭驱逐，或许很快会灭亡吧。’
‘所有反人类的虫族，已经尽数消失，再也不会出现。’
视频里的‘叶修’从容自然地说着话，以他慎重的态度来比较，口吻甚至可说是漫不经心，摊平在旁的指尖随性地敲打着。躂躂，躂躂躂的不规律节奏引起叶修注意，他从脑袋嗡嗡作响的恍惚中回神，留意着那点细碎动静。
“……是暗号？”
视频内的叶修敲打着仅有帝国第三军内部知道的隐密暗号。叶修忽略对方的其他话语，跟着频率，一个字一个字的解读对方暗中传递的信息。
结果却与他预想的几种可能性大相迳庭，天壤之别大的令人感觉荒谬。
“……所述情报属实……”叶修喃喃低语，“……可信。”
叶修沉默了，对着屏幕中神态镇定的男人陷入思绪，微光打亮了他不带任何情绪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里外两人面上浮现如出一辙的复杂神色。
仅仅一分半钟的视频很短暂，第一遍拨放结束后，很快自动开始了第二回，再次重复的视频里，‘叶修’持续说着帝国获胜的消息，毫不迟疑。
叶修眉头紧蹙，因这段突如其来的讯息思绪搅得一团混乱，他试图捋清前后情况，然而当视频又一次回到‘帝国胜利了’的段落时，画面却猛烈一晃，整座高大的显示屏忽地暗下！
这该是年久失修的正常情况，叶修心底却蓦地一突，起身大步走向门外，尚未摸到门板，门便刷的一下被朝里推开，研究间内的黑暗被划破，廊道幽绿灯光登时照的他眼球一刺，下意识眯起了眼。
有人扣紧了他的手腕，模糊的视线中，其他感官先一步从掌心温暖坚实的力道与雪茄烟味儿认出了人，是苏沐秋。
苏沐秋急吼吼地撞开门，就看见叶修呆站在门板后，用掌根揉着眼睛，一副没清醒的恍惚样，他焦急地厉声道：“叶修，不好了，这里——”
“这里怎么了？”
“总之跟我走！”
苏沐秋收紧了叶修的手腕，拉着他大步狂奔起来，刹那之间，刺耳的警报声在空气中炸响，高鸣不止，尖锐哨音震耳欲聋，转眼便响遍整栋47处研究楼！
走廊上绿油油的应急灯变成了刺目的大红色，在苏沐秋耳中，他能清晰听见无数道厚重合金板之后，某些机械启动的金属撞击声。叶修和苏沐秋的目光一交会，他立刻甩开对方，返身抄起特制诱导弹的半成品内芯，拿苏沐秋的军装大衣草草裹起捆在身上，紧随对方的脚步快速冲向门外。
警报声嗡鸣回响，在两人身后，程序控制着门板重新滑上，屏幕上不断重复帝国胜利的‘叶修’早在警报开始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显示‘检测到预警物体存在，47处防御程序开始’的鲜明闪烁窗口。
显示屏里，为研究员提共最佳退离路线的微型地图上，‘预警物体’几个大字直直指向了研究院的底层深处。
“老苏的精神向导是队内机密，无可奉告。”
“队内机密？只有他的？”
“队长的规定，哎，只能遵守了。”方锐嬉皮笑脸地一摊手，态度浑不正经。
然而喻文州却敏锐地感觉，方锐与平时别无二致的表现之间，隐约流露出某种坚冷如刃的神态。
那是方锐属于联邦军人的部分。
喻文州想着，瞥了眼王杰希，接受到对方眼神后微一点头，笑容温和地朝方锐继续以玩笑的口吻道：“话说回来，我们现在算是一个队伍了吧？而且我们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精神向导，只是好奇苏队长这样的人，会有什么样的精神体。”
方锐故作挣扎纠结：“这是说服我出卖咱们队长的小秘密？哎，好险恶的……”
几人谈话之间，整条长廊忽地灯光一闪，变做铺天盖地的红洒落下来！
震天警报声嗡鸣不止，突如其来的变化中夹杂着两道脚步声，几个小时不见人影的苏沐秋和叶修小跑过来，同时间苏沐秋扬声大喊：“你们！快跑！”
话音落下，走廊远处一块平凡无奇的地板亮起，整片合金板地面竟如雪片融化一般消失，露出其下黑漆漆的幽深管道——
昆虫振翅一般的细碎声响传出，一架侦察机赫然飞出！
叶修和苏沐秋二话没说，分别拽住几个仓促离开办公间的队员，立刻拔足狂奔！
“刚才看光板时我就觉得奇怪了，”
苏沐秋单手一撑，翻过一排低矮的机柜，反手抽枪砰砰几声点射掉了太靠近的侦察机，同时拽了一把方锐和王杰希，避过藏在拐角的激光口。
“这研究院与其他普通建筑不同，内部每一层的布置都不一样。在这种设计下，有几处却不约而同留空了。”
叶修手里黑矛一旋一挑，一头体型巨大的机械猎犬便被他的甩飞出去，碰的摔个支离破碎。
“你刚才说去看看，就是看这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