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这么严重，不会死的。”方锐赶紧摆手，解释着。
黄少天很怀疑，方锐感觉自己身为向导的权威被质疑了，但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苏沐秋现在的情况太特殊了，即使再更特殊一点也不会令人讶异了。
沉默半晌，方锐讪讪地转移话题：“精神向导跟主人好歹是共存亡的关系，感情再差，也不会差到哪里去的。另外，虽然叫做精神向导，但是要叫精神体、精神兽也行，能力还是取决于主人，我的精神向导勉强能起一点精神安抚的效果，但哨兵的精神向导，大多数都是……”
方锐话音未竟，炉子上咕嘟闷响许久的汤锅终于炸开了，不断涌出的热气冲开了锅盖，边上忙着聊天忘记盯着火的黄少天当即被砸了个正着，痛呼叫道：“烫烫烫烫烫！我去啊这是岩浆喷发吗！都要被烫下一块皮了啊！！”
方锐连忙按住黄少天：“没怎么啊，就烫了个印子，连水泡都没起……”
“我是哨兵啊！！”黄少天取了水壶就往烫伤上浇。
“啊？对对对……”
方锐顿时尴尬，不好意思说这些天他跟邱非、小卢、叶修这堆‘普通人’混在一块，差点要忘了脱离联邦的环境，哨兵各种感知小毛病对生活有多不便。他抓住黄少天，从精神与口头双方面安抚，“没忘没忘，怎么可能会忘啊，你可是我的好战友好队友好朋友……”
“没忘什么，没忘记你的向导证明是从哪个打印店批量买来的吗？”黄少天道。
“一张两毛买五张向导证送二张哨兵证，都跟你坦白了行了吧！”方锐按着黄少天，拼命投射着情绪平稳的暗示，咂了下嘴说道，“都是老苏这感染源，闹的其他人三天两头受影响。黄少，冷静别激动，不然我怎么给你调整感知，加固屏障啊？”
黄少天撇撇嘴坐下，两人手拉着手面对彼此，画风格外纯洁，看着特别微妙，尤其是方锐脸上逐渐显露出“真希望是漂亮女哨兵香香软软的小手”的遗憾。
幸好黄少天也习惯己方所有单身向导全是这德行，默默瘫在椅子里，忽然他鼻尖一动，疑惑道：“这是什么味道？”
“什么什么？”方锐迷惑，迟了几秒才察觉出愈发浓郁的气味，“是不是有什么东西烧焦了？不对啊，我跟叶修削的土豆还没下锅呢。”
“烧焦……靠，我塞了几块面饼进去烤都给忘了！”
黄少天大惊，猛一起身，直向烧干了小半的汤锅跑去，拿长铁叉朝里拨弄着炭火，方锐跟着在旁帮忙，两人匆匆拯救着午饭，哇啦哇啦地乱叫一气。
一顿午饭的事，让两位联邦精英整得像打仗一样轰轰烈烈，混乱间，两人都未察觉同在厨房里叶修的分心。
他垂着眼，时不时开口起哄两句，土豆皮一寸寸由手中的小餐刀下滑出，刀面微微反着光，心底却是静的诡异，肌肉紧绷，心跳难以抑止地微微加快。
叶修开始庆幸在这里的不是苏沐秋了，否则那个人恐怕会在眨眼间察觉他偏离了‘日常状态’，并二话不说地上来问他话。
叶修从来没听苏沐秋提起过精神向导，也未曾见过。然而他感受不到并不代表不存在，正如方锐所说，信息素也是一样的。
倘若方锐所言非虚，真的有‘精神向导’，而精神向导与主人共存，苏沐秋脑中同样有这种存在的话……
－－那苏沐秋几乎不可能被虫族寄生。
叶修无声地吐了口气，抬手捏了下眉心。
宇宙虫族尽管有肢体、甲壳，但究其根本，却是无数细小而破碎的细微意识附着在各种微生物上，进而凝聚成血肉，而附着于矿物等无机物的那些部分，则会构成外部甲壳。
最明显能显示虫子并非真正生物的一个迹象，便是无论哪种类型的虫族，一但被‘杀了’之后，除无机物构成的硬质甲壳已经定型，轻易不会产生变化外，其余血肉等软性组织的部分，会当场干枯、逸散大半消失。死去虫族的甲壳内部大多是略显空荡的，肌肉份量极少且过度密实，完全不似正常生物，倒像是空壳模型。
帝国的研究基地初时格外困惑这么少的肌肉含量，是如何让那些甲壳轻而易举地灵活移动，直到有队伍活捉了虫子，才终于找到原因。
尽管是集合意识，但它们聚集为一只后，就拥有了近似生物本能的反应，懂得进食，追求繁衍，同时也会像真正的生物一般死亡。当虫子被击中，部分个体毁损度过高，进而‘死亡’后，聚合为该只虫族的所有意识单位会因为过度高效的内部信息共享，同步判定自己同样‘死了’，进而僵化，停止运作。
这同时是帝国部分机密研究的基础，之所以能够尝试将那些虫族残骸打碎了与金属重组，试图以破碎的细微意识拼凑出新的存在，正是因为那些意识单位内部的生物能并未耗尽，充其量，仅能算是被带着进入假死。
而叶修现在思考的，正是这个部分。
构成虫子的数百亿万个意识，纵使再简单单一，只要能传递讯息，都不免拥有精神波动，尤其寄生型的虫族，已经能称得上具备基础的个体意识了。毕竟攻击、寄生于人类，这是由虫母下令，但寄生在什么样的人类身上，什么躯壳更健康合适，这都是虫子的个体判断。否则每天光是给成千上万只虫子与人类进行媒合，看看要求与条件，虫母累都累死了。
叶修杀过的虫族有没有过万，他不晓得，但肯定远超上千，他始终站在对抗虫族的第一线战事，对虫子那些破事再清楚不过。
假如苏沐秋脑子里有活着的寄生虫，不外乎是两种形式：早已寄生完成，取代了苏沐秋的意识，或着暗中潜伏，伺机而动。
前者的话，苏沐秋的意识早被虫族取代了，根本不可能留存有精神图景这么复杂精细的部分；后者的话，虫子藏在他脑袋里，聚合体的精神意识有极大可能产生干扰──无论何者，‘苏沐秋’这个个体根本不可能拥有‘精神向导’！
如果说，苏沐秋没有被虫子操控，甚至根本没有被寄生……
叶修默不作声地思考，手里的小餐刀一晃，被削干净外皮坦露在外的土豆便被咚的一声一分为二，沉甸甸地落入盆里，随即被剁成了无数支离破碎的小碎块。
这个怀疑在他脑中盘桓许久，苏沐秋的种种言行举止与反应，不断给这个猜疑添上砝码，直到今日，精神向导的事，令这个念头彻底压过了另一头的笃定，浮出了水面。
因为苏沐秋的各种表现，完完全全是个人类，他的表现，他的言行，处处都能看出他是个情感丰沛，并相当重视亲人朋友的人，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连对待叶修这样初见面印象极差的敌人，都被苏沐秋无意识纳进了保护圈。
虫族的第一准则永远是追求生存与繁衍，可是随保镳队外出的那场混战，枪林弹雨下，苏沐秋将他护在下方；两次失控，假如苏沐秋追寻着信息素，藉此拉回神智，那他大可干脆给叶修几刀放血，这才是虫子的思维模式，而不是晕呼呼地不依不挠，更别提其他林林总总。
苏沐秋与虫族寄生者的违和处还有不少，叶修也许能轻而易举地数出十几项，然而他最先想起的，却是无关理智判断的事。
－－是初次发现隐藏在丛林深处的巨大峡谷时，苏沐秋当时的眼神。
那不是只懂得仿效、模拟人类反应，却不理解情感的虫子能办到的。
叶修相信，那是属于苏沐秋这个人的反应。
那么，问题来了。
叶修扔下了被削成了泥的土豆，指间旋着小餐刀，任尖锐的银芒在刀面闪烁，兀自沉吟着。
－－他侦测了三四次，每一回虫族探测仪的反馈，都显示苏沐秋是刺目的红色：寄生感染。
“难道是……故障了？”叶修自语。
抢救完了面饼，正试图把焦黑部分削掉毁尸灭迹的黄少天立马回头：“什么？你刚才说了什么？没听懂啊。等会，你怎么把土豆全都切成泥了……”
“哦，是我老家的话。”
“你说，你是不是偷偷骂我，是吗？不是吗？不是的话为啥不用联邦通用语说话？？”黄少天自觉这顿午饭出了很多啼笑皆非的失误，心虚不已，不禁被害妄想症发作。
叶修分神回答：“没办法，因为我就是在偷偷骂你们。”
突然躺枪的方锐：“……”
黄少天抄起捅在炭火里勾面饼用的铁叉就想当光剑挥出，奈何厨房空间太小，铁叉太长，他的武器刚刚热腾腾地出了炉子，就差点砸中正在擦脸的方锐。后者惊险避开，带着满脸的炭灰，黑着脸对黄少天投以死亡凝视。
“黄少，你恐怕也忘了，我是个向导，你知道每个向导都有至少一百种方法，让哨兵过得很恶心么？”方锐眨着一双因满脸黑灰而更显真诚的眼睛，搭住了暗自叫糟的黄少天。
两人你死我活地撕了起来，叶修沿着方才的方向继续思索。
这一切异星落难的开始，是苏沐秋抓着他，试图离开联邦星系。在空间裂缝里，苏沐秋操作机甲拉住一叶之秋当盾牌时，一叶之秋的定位系统都被震坏了大半，虫族探测仪当真完好无事吗？
此外，虫族探测仪本来是他机甲内的装置，好端端地嵌在一叶之秋内部，然而苏沐秋可是在两人刚落地时就耍阴招把叶修击晕了，等叶修醒来，万事木已成舟，探测仪已经被人拆了下来……
苏沐秋那时可是完全不在意毁损他的机甲，也不懂任何帝国科技的文盲呢，震荡刃都能捅进驾驶台当照明了，天知道他怎么拆的探测仪，说不定拆坏了呢？！
叶修忽然意识到，探测仪到底是否正常运作，他居然没有肯定的答案！
刚才初次听到‘精神向导’时，叶修心底总有个捉摸不到边缘的念头飘荡着，总觉得自己漏了蛛丝马迹，但探测仪故障的可能性一出现后，便彻底压住了其他所有念头。
他瞥了眼开始拿土豆泥和切块土豆煮汤的两人，悄声无息地摸出探测仪，手指一晃，那块纯黑色仪器便腾地亮起，光点一阵闪烁后，逐一稳定下来。
整个工厂范围内，除了他与邱非、小卢，剩下的三人，全是稳定鲜明的红点。
叶修再度操作了几下，调出他对这整座城镇的探测结果，只见或大或小的建筑里，红点与绿点交杂不清，粗略一扫竟是过半，端看如此，相当于这座百万人居住的大城市，居然有超过五十万条的虫子生存着，普通人根本难以得知自己跟什么东西一起生活！
胆子小点的，怕是要当场吓死，叶修却从看到结果后，一声不响地混居在‘人群’间。
他仍然愿意相信虫族探测仪的准确度，却独独对苏沐秋的侦测结果起了质疑。
叶修摸索着侦测仪，考虑片刻，心里便有了打算。他推开椅子站起身：“我出去一趟，午饭和晚饭不用帮我留。”
方锐第一个不同意，登时一扑揪住了叶修的衣摆：“这位好汉等等啊！！”
叶修偏头，对上眼巴巴盯着他的方锐，接着是拿着汤勺同样盯着他的黄少天，以及炉子上那一大锅汤：“如果你们一定要我尝尝联邦口味……”
“不不不，汤就算了，部队食堂的汤，在哪还不都一样是馊水？”方锐坦然自爆，豁出形象，抓着认识不久的叶修哀嚎：“──但是你走了，每两个小时的老苏该怎么办啊！！”
“……”
叶修不知是真心诚意亦或调侃地答：“这倒是个严肃的问题。”
他毅然脱下了外衣扔到椅背上，转头就抄起了苏沐秋那件挂着的军装大衣往肩头一甩，大步出了门。
工厂里，苏沐秋从刚才开始，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晃的扳手差点卡进机甲部件的缝隙里。他揉了揉鼻子，怅然若失：“嘶，肯定是沐橙想我了。你觉得呢？”
“……”一叶之秋坐在旁边，沉默以对。
苏沐秋继续积极套话，好奇道：“我的机甲只要拆卸程度超过75%，智能就会关闭，你的设置呢？拆到多少你会关闭？”
“…………”一叶之秋极力仰头望天。
作者有话要说：
一叶：眼眶有点酸。
ps.
11-下
窸窣的脚步声近在耳边，邱非抬头，曾救他一命的苏沐秋寒着脸，弯腰拔起短刃，神情冷的宛如结了一层霜雪，眼神审视而尖锐。虫爪在他拔出短刃后持续抽搐了一会儿，最后缩了起来，有细碎的白色光尘从薄壳碎裂的细缝中溢出，水蒸气一般在空气中消失。
15
无须他多说，叶修反手抽刀，震荡刃一下嵌进了甲壳与腹足间的缝隙，喀嚓一声将虫壳撬了开来，里头是半空荡的，内里肌肉与器官像是凭空消失，只有几丝晒干的粉白虫肉贴附在甲壳边缘。曾经两人饿到不行，胡乱撕来吃过，苏沐秋立刻回想起舌头发麻的感觉。
57、45-上：男扮女装
方锐、黄少天和叶修三人诸多不靠谱的行径让邱非下达了‘前辈请不用担心实验田’的强制逐客令，他们不需要争着种田了。方黄两人喝过那锅充分体现联邦食堂精髓的土豆汤，忧愁地商量着接下来两人应该在这个新团队里负责什么，而晚归的叶修给了他们答案。
因为叶修又转头回去修机甲了。
他待在助手的位置，帮苏沐秋打下手，成天待在工厂里殷切关注着机甲维修进度，发现这一点之后，黄少天和方锐讨论了一会，决定也要加入机甲维修的行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