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读过的信件又被哈尼斯想了起来,哈尼斯眨眨看雪看的太久,以致有些刺痛的眼睛,对那位有着兄弟的王子生出了些羡慕。
“有个兄弟,可真好啊。”
艾瑞克的这次远行,是为接回邻国年龄最小的一位公主。
公主被教的很好,温和,有礼,还有着上流社会人特有的丝丝冷淡。哈尼斯和小了他六岁的公主间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但好在公主也不会缠着他说话,更多的时候,公主更喜欢在这个即将让自己以女主人身份入住的城堡中漫步。
他会和这位公主生几个孩子,孩子或许像他,也或许像公主。他将老去,然后教导这个国家的继任国君如何管理一个国家。
一眼望的到头的未来在哈尼斯的面前展开,哈尼斯喟叹口气,止住步子,对跟在自己几步之外,陪着他散布的艾瑞克说道:“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的说过话了。”
艾瑞克没有说话,只走进几步,扶正了哈尼斯的披风。
长长的睫毛羽翼一般的垂下,哈尼斯看着面无表情的艾瑞克,又说了他无论说几次,都会被艾瑞克否认掉的话。“你在生我的气。”
“没有。”
扶正披风的艾瑞克后退几步又回到了之前的位置,哈尼斯看着走远的艾瑞克,没再同艾瑞克争论。凛冽的寒风吹的哈尼斯打了个激灵,哈尼斯加快步伐走向了城堡,在走进城堡前,哈尼斯像是自言自语的对艾瑞克说道:“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好像就是这种天气。”
艾瑞克暗沉的目光亮了瞬,终于应了一声。
刺骨的寒风像是永远都不会离去,春天或许快来临了,但他可能等不到春天降临的那一天了。他的生命,也许会永远的停留在这个寒冬。
贫民窟里的孩子可能都不如一只猫狗讨人喜欢,干瘦,肮脏,不用靠近,就能闻到贫穷和苦难留在人身上的味道。
明明灭灭的白光在艾瑞克沉重到无法抬起的眼皮下闪烁,圣歌在他的耳中回荡,吹到身上的寒风,似乎也已经没有那么的难以忍受了。
就要,死了吗。
他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快要冻僵的脑中反复闪过的,也只剩下了这两个念头。艾瑞克的呼吸逐渐放缓,渐轻的心跳声夹杂在凌乱的圣歌曲调中,仿佛在下一秒,就要湮没在圣歌之中。
“你还好吗?”陌生的声音从圣歌的尽头响起,说话的人没有得到答复,好像是又走开了。艾瑞克坐在破乱的街头,等着最后一刻的降临。
只是,也许他的最后一刻,还要过很久才会到来。
艾瑞克看着把自己从贫民窟捡回来的哈尼斯,走快几步,为哈尼斯推开了城堡的门。
直至生命终结,他愿为哈尼斯献上他的一切。
第23章 莴苣姑娘
哈尼斯和公主陷入了单方面的冷战,起因,是因为公主丢了他的一个抱枕。
陪伴了哈尼斯近十年的抱枕在公主看来破旧又低廉,与她将要搬入的房间格格不入,也配不上她与哈尼斯的身份。在一侧已经有些开线的抱枕被公主指挥着,让仆从丢出了城堡。等哈尼斯处理完一天的事情回到房间后,看到的,是放在枕边的一只崭新的抱枕。
金线与珠宝点缀着的华美抱枕似乎更为适合哈尼斯的房间,新抱枕迅速的与哈尼斯的房间相融,不突兀不别扭的立在哈尼斯的枕边,像是在宣告即将有人也会像这只抱枕一样,强势却又合理的进入这个房间中。
哈尼斯与艾瑞克都看到了这只新抱枕,两个人都想说些什么,到最后,两个人却发现似乎说什么都不合适。
抱枕被哈尼斯远远地丢到了床下,哈尼斯垂着头坐在床边上,看艾瑞克屈膝半跪在他的脚侧,为他解着靴子上的绑带。
“如果我不会长大就好了。”
“没有人可以不长大。”艾瑞克拿起哈尼斯脱下的靴子放到一边,又把舒软的拖鞋套到了哈尼斯的脚上。哈尼斯纤细的脚踝似乎轻轻一环,就能被艾瑞克握在手中。艾瑞克放下哈尼斯的足踝,立直上身,为看起来垂头丧气的哈尼斯解着衣扣。
同样的对话,在哈尼斯得到那只旧抱枕时,也发生过一次。
被误入贫民窟的哈尼斯捡回的艾瑞克,在刚到城堡时的身体并不好。营养不良,高烧不退……病魔缠在艾瑞克的身上,像是随时准备把艾瑞克带走。哈尼斯担心艾瑞克的病情,便日日夜夜的陪在艾瑞克的身边不肯走。
从病重陪到病愈,从冬春陪到夏秋。
没有人说得清,每晚都赖在艾瑞克床上睡觉的哈尼斯,到底是在陪伴艾瑞克,还是在从艾瑞克的身上获得陪伴。
也或许,两者都有。
哈尼斯与艾瑞克在彼此的身上汲取着温暖,寒冬仿若不曾来过,似乎每一片飘落的大雪,都是娇嫩的春花。
当陪伴成为了依恋,两个人也到了在国王王后看来应当分床睡的年纪。只是,繁忙的国王王后看着似乎是被艾瑞克带大的哈尼斯,又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最终,开口的,是艾瑞克。
哈尼斯听着艾瑞克的决定不哭也不闹,只红着眼圈躺在自己的床上,一只手还从被子下伸出,拽着艾瑞克的衣角不肯松手。艾瑞克看着哈尼斯红红的鼻尖,理了理哈尼斯的头发,掀开被子,又躺到了哈尼斯的身边。
睡梦中的哈尼斯仍紧紧的握着艾瑞克的衣角,次日,哈尼斯醒来时,抱着的,是艾瑞克的衣服和一只造型简陋的抱枕。
艾瑞克连夜缝出的,用来代替他的抱枕。
那天,他失去了艾瑞克,得到了艾瑞克送给他的抱枕,现在,他连艾瑞克送给他的抱枕都失去了。
哈尼斯抽了抽鼻子,蹬掉拖鞋埋进了被中。
“晚安。”
闷闷的声音从枕间传来,艾瑞克回了句祝您好梦,拿着地上的抱枕,放到了哈尼斯房间内,最显眼,却又距离床铺最远的地方。
守在哈尼斯房间外的仆从换了一批,哈尼斯对这个变化没什么表示,公主却在遇见哈尼斯时,说起了这件事。
“他们不让我进你的房间。”公主苦恼的跟哈尼斯诉说着这件事情,又问起了她为哈尼斯准备的抱枕是否和哈尼斯的心意。“你之前用的抱枕……”公主斟酌着词句,选了个温和些的说法,“有些旧了。”
“我最近在房间中处理一些事情。”哈尼斯硬邦邦的丢下一句听起来极其见外的话,没同公主谈论那只新抱枕的话题,装作有急事要处理的模样便走了。
公主没觉察到哈尼斯对她的冷淡,她回身目送着哈尼斯和跟在哈尼斯身后的艾瑞克,等哈尼斯和艾瑞克都消失在她的视线中,便让仆从扶着她的手,回了自己的房间。
她与哈尼斯结婚的日期定在哈尼斯加冕的那一日,她要早些让裁缝量出她的数据,为她制作华丽而得体的礼裙。
哈尼斯伸开双臂让艾瑞克给他量着胸围,艾瑞克拿着皮尺的一端,从哈尼斯身后绕过的皮尺的动作,恍若是一个轻柔又带着距离感的拥抱。哈尼斯向艾瑞克的方向凑了凑,艾瑞克像是没有发现哈尼斯的小动作似的,利索的从哈尼斯的背后拿过了皮尺的另一端在哈尼斯的胸前一环,结束了胸围的测量。
而被艾瑞克抢了工作的裁缝只能拿着本子,用鹅毛笔在本子上记录下艾瑞克量出的数据。每次为哈尼斯制作新衣的时候,都是艾瑞克为哈尼斯量取数据。裁缝习惯了凡是遇到与哈尼斯有关的事时,都要事事躬亲的艾瑞克,哈尼斯却仍然没能适应。
皮尺下移,绕在了哈尼斯的臀上。哈尼斯错开视线,不敢直视严谨的为自己测量着臀围的艾瑞克。
为了测量准确,特意换上的单薄衣服像是隐了形,哈尼斯微红着脸,不敢想象半弯着腰,认真的盯着自己的股间,读取着数值的男人会是什么模样。
太……羞耻了。
拘在臀上的皮尺紧了紧,不带任何多余感情的声音传来。
“请您放松些。”
绷紧的臀肉在艾瑞克的要求下反而越发的收紧起来,艾瑞克无奈的抬起头,刚想要再说什么,便感觉到环绕在哈尼斯臀间的皮尺,好像收紧了些。
哈尼斯的脸在艾瑞克的注视下变得爆红,哈尼斯手足无措的想要远离艾瑞克,可拘在臀上的皮尺就像是束缚住他的枷锁,只能让他困在这方寸之间,让艾瑞克发现他身体上的变化。
“量好了吗?”
裁缝的问话声不合时宜的插了进来,艾瑞克收起皮尺,拿过件长袍披到哈尼斯的身上,挡住了哈尼斯的异样。
“等我量好,会派人把数值告诉你。”
第24章 莴苣姑娘
白天发生的事情就像是一个不值一提的小插曲般被艾瑞克放到了脑后,哈尼斯看着神态自若的为他更换睡裙的艾瑞克,拿不准艾瑞克此时的态度,到底是不是自己想要见到的。
……也太平静了。
哈尼斯无声的嘟囔了一句,故意偏偏头,让伸手来系系带的艾瑞克抓了个空。伸在半空的手指转了个弯儿又抓住了哈尼斯颈间的系带,哈尼斯打量着面无表情的系着系带的艾瑞克,轻轻的踢了艾瑞克一脚。
不痛不痒的一脚落在艾瑞克的脚踝上,说不上是撒娇多些还是使坏多些。哈尼斯挑起视线偷瞧着艾瑞克的反应,却发现他踢得这一脚,就同落入深海中的小石子一般,惊不起一点波澜。
严肃、刻板、老古董。
哈尼斯在心底说着艾瑞克的坏话,说出口的话语,却是另一番模样。
“剩下的数据,今天不量了吗?”哈尼斯拨弄完领间的蝴蝶结,张开双臂,看上去像是要给艾瑞克一个拥抱,“现在穿的衣服也很适合测量。”
艾瑞克看了眼带着些挑衅神情的哈尼斯,无言的走出了哈尼斯的房间。在哈尼斯以为是他莽撞的举动激怒了自己的骑士时,艾瑞克又回到房中,手上,还多了一卷皮尺。
臂长、腿长……艾瑞克蹲在哈尼斯的身侧,皮尺的一端抵在了哈尼斯的腰间,另一端,则贴在了哈尼斯光裸的脚踝上。微凉的皮尺碰触到裸露在外的肌肤,激的哈尼斯不适的向后缩了缩。躲开没几英寸,皮尺又追着贴到了哈尼斯的肌肤上。
骨节分明到有些硌人的手抓住了哈尼斯的脚踝,粗粝的掌心紧贴在光滑的肌肤上,一股电流,像是从被艾瑞克握住的地方炸了开来。
壁炉中跳动的火光照在艾瑞克的脸上,神色淡然的艾瑞克尽职尽责的测量着哈尼斯的腿长,握在哈尼斯脚踝上的手,似乎是为了测量出精准数据而必须做出的接触。
温暖的火光仿佛融化了艾瑞克筑出的那面壁垒,哈尼斯注视着艾瑞克英挺的面容,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碰触艾瑞克的面庞,却在堪堪碰到艾瑞克的前一秒,被艾瑞克的话语打断。
“您知道您现在在做什么吗。”艾瑞克仰起的双眸直视着哈尼斯有些恍惚的眼眸,火光映亮了艾瑞克的面容,照亮了艾瑞克的发梢,却不曾照进艾瑞克的眼中。
被艾瑞克清明的视线仰视着的哈尼斯,感觉自己好像是被艾瑞克兜头泼了一身冰水。晕乎乎的感觉从脑中消散,哈尼斯看着艾瑞克离去时托在地上的那截皮尺,感觉那皮尺既像是在恋恋不舍,又像是在嘲笑他发热发昏的大脑。
他是在,干什么呢。
散开的皮尺被艾瑞克随手丢到了地上,一同被丢到地上的,还有他自己。
感情像是冲垮了水闸的洪水一般,一找到突破口,便无法自制的喷涌而出。他可以成为哈尼斯最忠诚的骑士,可以成为哈尼斯最谦卑的仆人,只是艾瑞克没想到,他想成为的,不止是骑士与仆人那么简单。
哈尼斯的话太过可爱,令艾瑞克终于看清了他对于哈尼斯的感情。
不是感激,不是奉献,而是爱情。
醉酒的哈尼斯不会记得今晚发生的事情,艾瑞克劝说着自己,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的吻上了哈尼斯。
这样,就足够了。
艾瑞克在心底劝说着自己的同时,却清楚地知道,不够,永远不够。得不到回应的感情像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冷风刮过时发出的空洞回音,每一丝声响,都是在诉说着不得满足的欲望。他对哈尼斯的欲望。
艾瑞克以为的能够收放自如的感情,成了困住艾瑞克的牢笼,把他锁在其中,令他不敢踏出牢笼一步。
他不想因为自己,令哈尼斯的人生多出不必要的波折。
寒风撞在窗户上发出的碎响,像是野兽临终前吼出的悲凉哀鸣,凄惨,而又无力。
“你的骑士呢?”公主看看哈尼斯的身后,在没有看见往日中像影子般跟在哈尼斯身边的艾瑞克后,先问了个与她想说的话不相干的问题。
“他……有别的事情。”公主的问题令哈尼斯在局促之余又有几分烦躁,如果可以,他也想找人问问,他的骑士去了哪里。
自从那晚的不欢而散后,哈尼斯便再没有见过艾瑞克。
整洁的衣裤仍旧会放到哈尼斯的床边,但是为他准备好衣服的人,不见了。
哈尼斯曾试着早醒一会儿,想要抓住明显是在躲着自己的艾瑞克,可无论他几点醒来,等着他的,只有准备好的衣裤。失去了艾瑞克的哈尼斯就像是失去了星月的夜空,虽然夜空仍然如期而至,但却再也不是有着繁星明月的夜空了。
没了艾瑞克,他有些不像自己了。
公主没察觉到哈尼斯的沮丧,对于艾瑞克的离开,她反倒感到轻松。虽然在背后抱怨他人与她学过的礼仪不相符,但公主还是委婉的,向哈尼斯表达了一下自己对于艾瑞克的不满。
艾瑞克英俊、守礼,还有着普通骑士没有的高雅,但艾瑞克,对她似乎有着淡淡的敌意。艾瑞克看向她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件不符合他的心意的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