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还能有比这更加美好的事情吗？
她爱上了一个女孩，而这女孩恰好也爱她。
她们彼此相爱——这事实已经足够温暖人心了。
“您又犯错了，不可以为我而笑，为我而活——我希望，您能为阿尔托莉雅而活。”
“你应该为自己而活。”
她如此诉说。
那心意实在太过赤忱，烫得阿尔托莉雅心中发热，带高了她的体温，漾开叫人想要落泪的情绪。
“我这样平庸，一点都不优秀，除了喜欢王，什么都做不好的。”
阿尔托莉雅忍不住反驳：“你是最好的，桂妮维亚。”
“听到这句话，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我喜欢阿尔跟我撒娇。”桂妮维亚抬起她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以一种格外依恋的姿态，近乎温驯地蹭了蹭。王后的眼瞳里像是坠入了星子，那样美丽，那样柔和：“她现在很好。”
这样的女孩子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简直匪夷所思。
阿尔托莉雅深呼吸一口气，将想要落泪的欲望压下。
她弯下腰，亲吻了妻子的手背，再一次许下承诺。
“我正是您的剑，您的盾。”
“公主殿下，我愿为您而战，此身当为铠甲，当为利刃，请任意驱使我吧。”
桂妮维亚呆了呆，脸上烧起堪比星火燎原的热度，是极为盛大的风景。她的笑容纯洁而又绚丽，那正是阿尔托莉雅想要守护一生的事物。
冰蓝色的眼瞳里浮现出淡薄的水雾，王后忍不住投入了丈夫温暖的怀抱。
足够了。
看着妻子枕在自己臂弯里沉沉睡去的脸，巨大的满足感笼罩住了战无不胜的王，无论未来会是什么模样，她都不愿意放开桂妮维亚的手。
那些血腥、恐怖和罪恶，乃至于诅咒，她都会背负起来。而那个命运，她会正视它，敬畏它，但绝不会妥协。
桂妮维亚为了王，可以舍弃一切，那么阿尔托莉雅也可以为了王后，奋不顾身。
第21章
今年王宫不召开宴会，领主们进贡时顿时省去好多繁琐的礼节，王也不必在新年时，再去和贵族门阀们周旋，况且也没谁会特意在她表明态度以后，不识相地邀请“亚瑟王”回家做客。
阿尔托莉雅一下子就变得清闲起来。
于是，阿尔托莉雅便趁此机会陪着妻子去凑镇上的热闹，而王后也陪着王去走访了好多村庄。
不列颠的街市实在有趣，祭典也办得像模像样，让几乎没有接触过这类事物的桂妮维亚感到非常开心。
阿尔托莉雅回想起经历的过往，那个刚拔出剑时的自己，在亦师亦友的魔术师和总是一脸怨念的凯哥二人的陪同下，游历诸国，怀抱着憧憬和梦想，刻苦钻研着剑术，磨练着自己的不成熟，努力想要用双手去达成国家的和平与安定。
现在那个理想有变过吗？
当然是没有的。
但是她需要改换方向，因为王已经不再是要舍弃感情的王。
阿尔托莉雅蹲下去，用手摸了摸土壤，感受了一下这片大地所流失的魔力，表情不由变得凝重起来：“不列颠的土地越来越贫瘠，每年的收成越来越差，恐怕再过几年就要无法负担起征战所需了。”
“兰斯洛特卿那边不是也有在进行贸易吗？”
“仅仅有那些那是不够的，桂妮，如果不解决这片土地存在的根本性问题——”
桂妮维亚叹了口气：“我明白的，长期贸易是不行的。这也难怪，我们所拥有的资源会越来越少，可供交易的物品也是。如果没有粮食，就无法生存。”
“是的，也许我们需要寻访商人。”
亚瑟王开始走访平民，也发现他们要的非常简单，只要能够吃饱，平稳地生活下去，就足够了。
“其实，我们也不在乎那么多，只是大家都相信打完仗就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村民们笑呵呵的，“希望国王陛下能早点带领我们脱离贫困，就可以啦。”
只要结束战争，就一定会迎来欢笑？
那可未必。
付出了那样多的流血和牺牲，却仍旧不能得到安稳的生活，贫穷和饥饿依然如影随形——原本坚定的内心就会产生动摇，就会对那正确的事物产生质疑。
阿尔托莉雅告别了民众，抬头看了一眼正微笑着注视她的妻子，走过去牵起了她的手，说话时的语气也显得极为温柔：“我们回家吧，桂妮。”
虽然有些东西，亚瑟王一时半会还无法理解透彻，但她总有一天会全部弄明白的。
阿尔托莉雅从不缺乏耐心。
“好，我们回家。”
妻子所展露的笑容格外灿烂，明媚得恍若晴空朝阳。
至今为止，阿尔托莉雅都觉得，能与桂妮维亚缔结婚姻，真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亚瑟王并不惧怕死亡，但她不愿意让妻子目睹这样残酷的事实。
可丈夫将会同大不列颠一起陷入沉睡这件事，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阿尔托莉雅现在还没能想好究竟要不要同她提起这件事——她其实也不必着急，那一日还未到来。
“回来了？”
坐在庭院中的凯头也不抬地问。
“嗯，我们回来了，凯哥。”
“回来就吃饭吧。”
他露出了淡淡的笑容，这非常难以得见的画面，让阿尔托莉雅跟着露出了笑脸。
陪伴着家人度过一个热闹的新年，在霜雪退出大地时，亚瑟王再一次离开了王宫，去往了前线。
她下定决心去观察四周，体察民情，了解人民所需。
人与人虽然无法互相理解，却能够产生共鸣。
“王后殿下，请您不要太过劳累了。”
新调配过来护卫王后的骑士忍不住提醒了一句，一边说话一边埋头帮忙整理那些凌乱的线头，“才从书房里回来，就捡起针线，您可真是任性。如果您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我可怎么跟王交代。”
“是吗，他临行前还跟你吩咐过这些了啊……我只是想早点给王做几身新衣服，这样等他回来以后，就总不必再穿旧衣了。”桂妮维亚在思念中度过，每天都在努力奋斗，时刻关注着前方的情报，以便做好应对措施：“加雷斯，你也不必那样叫我的。”
“好的，舅妈！”
加雷斯从善如流，她总是听到高文这么喊。
桂妮维亚“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甜蜜又愉快地答应了一句：“嗯！”
和女性相处起来要自在的多，有些话说起来也方便。
只要一想到阿尔托莉雅，她的心中就立刻会涌起温柔和勇气，那是桂妮维亚想要努力的全部动力。
王后不想给王的名誉抹黑，更加不想让丈夫的努力蒙羞，她想要成为更好的自己，理所当然地站在王的身边，与她携手并肩着走下去，直到抵达理想的尽头，摘取那胜利的勋章。
唯有那一腔热血是绝对不可以背叛的东西。
如果这一点被王知道，她又会生气妻子的妄自菲薄了。
但是考虑到人类总是会明知不可为，也要非常固执地去犯傻，王后这小小的叛逆也不算什么了。
桂妮维亚微笑着，对着镜子拔掉了那根泛白的发丝。
没关系，她想。
虽然很希望映入阿尔眼中的自己永远都是最美好的模样，但那是不可能的——桂妮维亚知道时间的无情，也明白她若要继续停留在王的身边，就必须忍受时间的磨砺，克服自己心中的恐惧和不安，而这才只是刚刚开始。
是啊，这才只是刚开始呢——
亚瑟王的时间被定格在年少时期，她的身躯永远会保持巅峰形态，但是桂妮维亚是会变老的。
时间的洪流早晚会冲开一切，将夫妻二人阻隔在两岸。
如果桂妮维亚仅仅因为这样便轻言放弃，那么她也没有资格再面对阿尔托莉雅了。
许下的承诺需要好好遵守，她们需要相互包容、相互尊重、相互理解。
所谓婚姻，正是这种东西啊。
肉体相伴，灵魂相依，绝不背叛，直至死亡。
第22章
时间悄无声息的溜走，夫妻二人真正能够独处的机会其实并不算多，但只要对方在身边，王与王后都觉得那时光像是暂停了脚步，变得缓慢而又悠长起来。
桂妮维亚竭尽所能去帮助王打理好国家，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她都会主动去做，王后想要同丈夫一起并肩战斗，站在同一个高度，望着同一片风景，一起相互扶持着，直到抵达荣光的彼端。
这一日，夫妻二人正在叙话，王后却冷不丁地抛出来一个异常尖锐的问题。
“阿尔，你会死吗？”
桂妮维亚的这个问题的确令阿尔托莉雅感到惊异，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这是一直以来，都不知该如何同她说明的残酷事实。
是自己有哪里让妻子感到不安了吗？
“桂妮，你为什么会这样问呢？”
亚瑟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应对，她并不惧怕那个未来，但是她害怕看到某人伤心的模样，唯恐因为自己的死亡会害她孤独，成为令妻子痛苦的罪魁祸首。
是啊，谁又能想到呢？
无可挑剔的英雄，完美的骑士道化身，战无不胜的亚瑟王竟也会有这样软弱的一天。
就连阿尔托莉雅自己都没能想到，作为王的自己会无法战胜作为丈夫的自己，但她接受了这样的自己，也在那同时，拥有了全新的愿望。
为了达成美好的愿景，也为了某人的欢笑，去战斗吧，直至让她拥抱幸福。
“剑鞘丢了，你开始流血。”桂妮维亚不想承认那样的未来，可她不得不去想，这疑虑困扰她许久，但她最终还是决定去面对。哪怕再怎样感到痛苦，那都不是逃避的理由，退缩的借口，“圣剑折断，你就会死吗？”
既不老，也不死。
自拔出圣剑开始，亚瑟王的身上就一直存在着这样的神秘性，它也的确使不少人感到畏惧。
但那与其说是时间的眷顾和馈赠，倒不如说是一种诅咒来得更加贴切吧。
它将王与人分离两岸，又有谁会愿意接近王，体谅王，理解王呢？
剑鞘丢失以后，亚瑟王便会在对敌时受伤，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脆弱，现在王所持有的圣剑更是被折断，如果给她的身躯造成致命伤的话——不老不死的魔法还会继续起效用吗？它是不是会被破除呢？
“你在说什么啊，桂妮。只要是人，就都会死的，谁都无法逃脱。”
知道妻子是对于这件事抱有疑问，阿尔托莉雅真是哭笑不得。桂妮维亚是非常敏锐的姑娘，但这特质经常会给她自己带来烦扰。
“我来解释给你听吧。”
那的确不是什么值得隐瞒的事情。
亚瑟王朝着王后伸出手，桂妮维亚便立刻握住她的手，伏到她怀中，安静地瞅着丈夫。
阿尔托莉雅瞧见她一副乖巧至极的模样，忍不住勾起了嘴角，这令她心中的沉重感散了大半。
“那名为Caliburn的选王之剑的确将我的时间定格，永久保持在巅峰状态，所以才是‘不老’，而剑鞘阿瓦隆则会延缓衰老，抵御魔法，修复伤害，所以才是‘不死’。”
阿尔托莉雅微笑起来，将自己的过去和未来全盘托出。
“我不是自然出生、自然孕育的人类。”
“大家都说您是不列颠的红龙，守护着国家和人民。”
既然话题已经涉足到这方面，那么就没有继续隐藏下去的必要了。
神代终末的王，并非是纯粹的人类，而是融合了龙之因子，拥有着龙的心脏，降世受到了干涉的红龙血脉。
那赤龙正是脚下这座岛屿的象征，甚至可以说，那本就是大不列颠的化身。
不列颠的红龙是无法孕育后代的，世界的意志不会容许这件事，哪怕阿尔托莉雅真的是个男人也绝无可能。若亚瑟王拥有后人，神代便会延续下去，灵长类则无法独立于神明，进行自我统治。
与世界抗争得越久，王便越清楚这件事。
“那您会死吗？”
“我会。”阿尔托莉雅缓缓说道：“迟早有一天，我要和大不列颠一起陷入沉眠。”
“……”
桂妮维亚沉默了下去，她的丈夫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她颤抖的脊背，进行无声的安抚。
“我想请你一定不要死在我前面，可又怕你会孤独的活下去，你这个人啊……固执又愚蠢，如果不好好看着的话是不行的。”
桂妮维亚宁愿自己孤独终老，也不愿看到王会寂寞。
阿尔托莉雅抬起她的手，亲吻了妻子的指尖，“如果过继孩子的话，你会同意吗？”
“……您要开始准备继承人吗？”
“继承人是没有必要的，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死去，潘德拉贡王朝会彻底终结，不列颠则会陷入沉睡——等到这片土地重新变得丰茂，那时候自然会有人继续在这生存下去，谁是王又有什么关系呢？”
桂妮维亚闭上了眼睛，安静地倾听着。
王后强迫自己接受残酷的现实，她必须坚强起来，绝对不能够让王担心，而且她也不想让丈夫为难。
沉默了一会，让妻子好好消化一下这些事情，阿尔托莉雅这才继续说道：“瑞格蕾尔怀孕了，如果是高文的孩子在你身边，等他长大以后，他就一定会保护好你。”
“何必去剥夺高文的幸福呢？我不是需要精神寄托才能够活下去的人，阿尔托莉雅。”
桂妮维亚是不会孤独的，她会做好充分的准备去面对这一切。
“虽然不想看到那个未来，但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也不会惧怕。”
“……该怎么办呢，桂妮维亚？”
阿尔托莉雅品尝到了妻子苦涩的泪水，她温柔地舔舐着桂妮维亚脸颊上滚落的泪珠，虔诚而眷恋地吻去她的不安和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