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刚刚走的可是二哥的谋克?”
完颜宗翰点头道:“二哥约我们两日后合兵开封东门,争取三日内攻破宋都。”
完颜宗弼却道:“我以为不妥。我们为何不在二哥突击东门的时候奔袭开封西面,两面夹击?这岂不更有效?”
完颜宗翰道:“宋人疲软懦弱,我们兄弟一同拿下这开封府又有什么麻烦的。况且我们女真人打仗历来都是一鼓作气,何必搞什么夹击。”
完颜宗弼道:“二哥别忘了,宋人可并非人人都懦弱无用。一个太原尚且如此费事,偌大一个汴京城也未必就会那么好打。”
完颜宗翰哈哈大笑道:“四弟,我看你是多心了,就算是不好打,我们兄弟齐心,也定能拿下他们的。想当初阿玛起兵灭辽,多少人觉得不好打,最后呢?还不是跟砍瓜切菜似的!”
完颜宗弼沉思片刻道:“话虽如此,但若能分而击之,岂不是能够更快破城?不如这样,三哥你照计划去同二哥合兵攻打东门,你许我两万精兵,我从西门夜袭开封,到时候也好杀这些南蛮子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两线告急!”
完颜宗翰听完又大笑道:“好啊四弟,志气不小。反正那些南蛮子怎么打都是个输,你就去再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到时咱们兄弟三人在那宋人的皇城门口见!”
靖康元年正月初七。
号角连天,战鼓如雷。
金二太子完颜宗望亲率七万人挥师汴京。
宋尚书右丞李纲分兵备御驻守京师。
顾惜朝正立于将台之上,死死盯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金人。
他抬手,身后的兵士三挥战旗。
分列于的步兵散向两翼,举刀待命,一千弓弩手随即拉弓搭箭直射向金人。金人竟不退不避,直遣骑兵随即杀向阵中。
待骑兵将近,步兵立即从两侧包抄预阻断金人后续涌来的部队。
一时之间杀声遍野,狼烟四起,鲜血如炽。
先排的步兵不多久被金人铁骑冲得七零八落,尸痕遍野。
麾下一千夫长忽而站出来道:“将军,此刻若追加骑兵入阵,必能大破金狗!”顾惜朝摇头,缓缓吐出一个字,“等。”
待得金人第三波冲击稍停,宋人的阵列立即重新聚拢,以骑兵为中心,步兵收在骑兵之前。
金人的第四波冲击忽而略停了停,千余骑呈蛇形排开。
下列的军官不禁痛骂道:“他奶奶的,感情他们之前都没好好打,以为连阵列都不要就能拿下东水!”
另一人哼笑道:“等等便杀的他们尿裤子!”
此时顾惜朝忽而抬手,道:“中军,突进!”
宋军顷刻擂响战鼓,两千步兵与一千骑兵迅速向金人突袭。
骑兵越战越勇,其中一人直直冲入金人阵中,长剑挥舞,左右砍杀,一瞬间连杀十余金人,生生将阵型撕开一道口子。
那军官不由得大惊道:“这人好生厉害!”
唐肯作为民兵军官瞥了他一眼,道:“当然厉害,我们楼主可是万人敌,这几千个金人还不够他杀呢。”
顾惜朝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唇角带着一丝兴奋又骄傲的笑意。
金人战鼓又连连擂响,其后再杀出一大列士兵。
两相冲杀,不多时又战至胶着。
直杀入夜。
弓箭前全都点上了火,四处狼烟火光不断,冲杀遍野。
顾惜朝微微眯了眼睛,看着城中狼烟火光信号的变化,转头道:“金人不会再有援军来了。我们趁势剿了他们!”
说罢夺过信号兵手中的火把连挥三次,除了两千官骑与最后两千步兵,后军尽数冲入阵中。
他又试图看向戚少商,但是忽明忽暗的火光里突然寻不见了他的踪影。
顾惜朝只觉得心头一紧,按向手中的剑,几欲翻身上马杀下去找他。
最终还是松了剑,手却紧紧握成了拳。
冲杀半响之后城西宣泽门处忽而炸开三支明弹,照亮了直升入天的狼烟风火——最紧急的军情。
顾惜朝不由皱眉,果然,他猜想的没有错。
他随即对身后副将道:“你在此坐镇指挥。我需要即刻增援宣泽门!”说罢翻身上马,身旁的信号兵即刻猛吹号角,一直待命的两千轻骑和两千步兵掉头即向宣泽门狂奔而去。
待顾惜朝赶到宣泽门,城墙之上已是火光一片,已有一股股兽帽盘发的女真人举着弯刀长枪杀上了城墙。顾惜朝勒马,对身后骑兵道:“下马,上城墙增援!”
骑兵纷纷领命下马,正待冲上城墙之时,城墙之上的金人已经发现了援军,为了进行阻断,立即将尸首沿着楼梯扔下,几乎无法前行。眼见城墙之上的金人越发多,正预备放绳滑入城中。顾惜朝忽而勒马转头,所有骑兵不由得愣了愣。
却见他跑出几十丈之后立即又转头催马,奔至城墙将近,纵马一跃,人立于马背,运起轻功,借力再向上又飞起几丈跃上城墙。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只见他一上城墙,剑便出鞘,连斩三名向楼梯抛尸的金人。那三名金人的血溅上了他的银甲和玉一般的面容,他抬眼之间带着冷漠的杀气与火热的战意,他向着预备靠近楼梯的金人挑眉一笑,他的唇边还沾着别人的鲜血,犹如地狱底层突显的修罗一般骇人,却又无端美得惊人。
那几名金人顿时心跳得有若擂鼓,手中的弯刀刀柄都开始变得滑腻。
城墙上现存的宋兵顿觉强援已到,一时之间士气高涨,即刻斩杀向身前迟疑惊慌的金兵。
而后城下的宋兵纷纷向上涌来。
城上的金兵在此次增援之后,战斗力大减,瞬间落了下风。
宋军一但得势,立即合力一一掀掉搭好的云梯,阻挡金人进一步的进攻。
顾惜朝挥剑酣战之时,城下马上的人正深深地看着他。
他的银甲红缨盔在一片灰腾腾的步人甲之中格外耀眼。
马上那名男子冷冷一笑,忽而搭弓正瞄着他射出一箭。
那一箭破空而来迅猛无比,顾惜朝听到后立即躬身躲避,仍被一把射中盔冠上的红缨,他躲闪之间,身后的金人趁势杀来,他侧身一翻,盔冠被打落在地,收在盔中的卷发顷刻而下。他却丝毫未被影响地将手中的剑又送入了一个金人的腹腔。
他抽出剑起身,壁上其他布防力量已经集中到此,弓弩手再次借助于掩体对城下的金人展开猛烈反击。
这一战直杀到天光微曦。
戚少商收了剑,地上已满满铺了一层尸体。
东水一战,全歼金兵一万。
他来不及高兴,立刻转身,却见将台上站的早已不是顾惜朝。
他纵马上前急道:“顾将军呢?”
那副将面上虽带着一层倦色,见戚少商立即严肃道:“宣泽门告急,已去增援!”
戚少商听罢转身催马欲走,忽而停下,转头对唐肯道:“宣泽门此刻狼烟已熄,应当已经休战。你们留在这里继续镇守东水,以防金人再来偷袭,我去看看。”
完颜宗弼眼见天亮,前半夜搭上的云梯又被反攻的宋军掀得七零八落。
他皱眉对身边的士兵交代了几句。
宋人听得金人鸣金收兵,不由得爆发出一阵欢呼。
顾惜朝立即一脚踢开刚刚杀死的一名金兵,站近城墙边缘,见帅旗之下有一人身边似有仆从一群,即刻抢过身边一名弓兵的弓箭,搭满弓瞄准那人,周身内力运在此一箭之上,放手向那人射去。
完颜宗弼忽而听得耳后箭矢之音,下意识地回头,急忙偏头躲闪,但那一箭携着顾惜朝的内力直直扑来,终究在他脸上擦出一道血痕后直直射入他的马脖子。他的战马呜咽一声将他甩下。
顾惜朝立即又发一箭。
完颜宗弼身边亲兵见状立即扑向那一箭,被射落在地。
完颜宗弼摔落在地翻滚两圈,来不及疼痛,却见亲兵仰面倒在身边,他立刻抬头。
见晨光之中那银甲宋将直立于城头,发如泼墨,浑身浴血,看不清的面貌只觉得白得晃眼。
而那人又搭起了弓,完颜宗弼丝毫不敢怠慢,立即转头在亲兵的掩护下迅速撤走。
顾惜朝见他退走,终于压抑不住全身乱窜的内息,忍不住喉头一甜吼出了一口血。
他身边的兵将看见,不由愣了愣。顾惜朝却淡然地擦去了唇边的血,回头。
城头与城下的士兵全部都看着他。
他也静静看着这一张张带灰带血带着疲惫的面容,还有身旁倒下的插着刀箭的一具具昨夜还曾鲜活的尸体。
忽然不知是谁,带头高呼了一句:“飞将军!”
而后众人纷纷跟着高呼道:“飞将军!飞将军!飞将军!”
他们大多数人还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飞马上城的英姿已经刻在了每个人的心间。
所有人都在欢呼的时候,却只有他是静静的。
戚少商赶到的时候只看见在一群欢呼高喊高举武器的兵士中,年轻英俊的将军正走下城墙,他的银甲上鲜血斑斑。
他并未随着人群一起欢呼,而是一步步走到了他卧倒在地的战马身边。
他纵身一跃之后,战马径直摔在了地上,断了腿,呜咽哀鸣的声音被淹没在了人群的高呼里。
他走向他的战马,每走近一步声音就小一些,等到他走到战马身边,所有人都发不出声音。
年轻的将军缓缓蹲下,伸手托住战马的头抚摸它,战马看见主人,好像疼痛都减轻了,停止了呜咽,只是睁大了一双温和哀伤的眼睛静静看着他,眼泪从它纯黑的眼睛中一滴滴流下来。
他低头将额头抵着战马的面颊,眉眼因为强烈地痛楚而微微颤抖,战马轻轻挪动了头,蹭挨着他。
他低声呢喃着什么,似乎是在叫战马的名字。
惊风。
惊风。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屏住了呼吸。
年轻的将军缓缓抽出贴身的小刀,一下割断了战马的喉管。
他的动作很快,它应该没有感受到痛。
他抬起那双充血带泪的眼睛,正好看到人群中的戚少商。
他正看着他。
目不转睛。
无悲无喜。
人影若素,双眸成痴。
***
后记
其实太原在汴京之战之前都是没有失守的,是因为汴京之战后方才被割让给金。
这一点写之前的那一部分的时候犯了个错误,这里就顺着错下来了,但是那一段太原血战的历史不应当略过。所以一定要说明。所以实际上完颜宗弼是没有参与这一战的,因为他一直在围困太原。但是,做这个调整其实是为了让这一战更艰难。而且完颜宗弼在之后的十余年才是宋朝面对的主要敌人,这里强行把他扯出来插个flag实属恶趣味。
另外两万人打八千人在当时看来也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因为金人在之前的对宋作战中间基本可以达到以一挡三、四、五的水准。况且开封官军的战斗力之前也稍有提及。而李纲在靖康年之前不过是个兵部侍郎,手上真正的精兵不多。大多数还是之前被当成贩夫走卒门卫屠夫的官军,而精锐的西军正好已经被童贯调走。所以这一战的确是十分艰苦的。当然大当家的武力值我觉得一挡一万不行,一挡四五百应该问题不大。
细节上面,宋钦宗开始也是动了南逃的心思的,这一点正如诸葛小花所言。但是这里不想再花篇幅解释这些和戚顾无关紧要的细节。钦宗留守开封全部是因为李纲的谏言,而正是在徽宗南逃之后李纲方才上奏,从兵部侍郎被晋为尚书右丞。这里仅仅只提到了他官至尚书右丞,所以从戚顾在黄河边拦截徽宗到顾惜朝入朝的这段时间至少是有三天的,可能文中的处理看起来有点像一蹴而就,这里强迫症患者也想做个说明。
再者宋军在宣泽门击退金兵以后,第一次汴京守城之战并没有到头。而后金人包抄附近县城,东明一战宋将董有为击溃三千金骑斩杀金环三太子的故事便发生在这段时间。这一战一直坚持到种师道十万西军增援开封为止。但是之所以在这里就停下,因为意思已经到了。这个番外的名字叫做《飞》,为的也是告慰小顾的那一颗不死的想飞之心,而他已经做到了。但是这个代价是疼痛的,且仅仅是一个开端。
另外,四大名捕弃汴京而走其实有点不符合情理,但是我觉得他们都太像原子弹了,留下来真的太不合历史。所以虽然理由牵强,但是非走不可。而这个故事里也把温书的背景整个往后拖了十多年,所以很多地方不能完全和《说英雄》统一。
对顾惜朝而言,整个故事从开头到现在,是一个他从前半生的失败与抑郁不得志的过程中渐渐站起来的过程。之前有姑娘说他在之前的某些时候表现的太过脆弱,这其实在我的理解里是必然,毕竟逆水寒一战他遭受到了一个很严重的挫折,并且险些一蹶不振,全身心都处于一个相对脆弱的状态,脆弱到他开始甚至不愿意承受戚少商的感情。所以直到这一篇番外,才算是他真正找回本心的一次爆发。或许一些人觉得他更适合成为运筹帷幄的谋士,可我更稀罕他笑傲风云横刀立马的豪情壮志。
对戚少商而言,这个过程则并没有这么激烈。因为他一开始就已经被置于群龙之首的位置,作为一个好的领袖,他没有办法去质疑纠结太多,但是被一次又一次伤害过的信任带来的伤口却总会隐隐作痛。而在最开始他坚持再给顾惜朝一次机会,除了私心以外更多的是一种过人的胆识。他说,他要他做这一剂猛药。他可以不做,但做,必须要赢的漂亮。但是这种认知,并非是一种利用。在我看来戚少商不用则以,一但用,便是真心实意,绝不会利用谁,尤其是顾惜朝。他也不需要去证明什么,因为他是真正的强者,侠客,他对自己的内心没有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