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奈地深深叹了一口气,忽然又觉得似乎不该向库洛洛发出那个‘偶尔来吃晚饭’的邀请,因为这里实在是...太破了。
“总觉得什么丢脸事都被他看光了呢...”
靠在墙边光着脚直接坐在地板上,莱恩侧头看了眼白色门框上从前被自己用刀片刻下的一道道划痕,那时候每长高一点点就喜不胜收地刻下一条,像个小傻瓜一样盼望着早日能够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以不用再受欺负,可以用双手保护自己。
而现在...虽然说让一个比自己小了整整9岁的少年保护真的有点丢脸,但莱恩不得不承认只要库洛洛在身边他就感觉无比安全,就好像没有什么是这个人做不到的,盲目到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我要振作起来。”
莱恩拍了拍脸颊,然后捋起袖子往厨房走去,好久不曾做饭手艺可能生疏了不少,至少在那个人来之前他还可以练习...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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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易斯今天会来这里纯属巧合,只因近来总时不时想起8年前的往事,于是用过午饭他便单独离开了公司,骑着摩托一路凭着记忆找到了这附近。
在莱恩他们出现之前,他实际已经在那条暗巷里待了好一会儿,直到心绪渐渐平复,正准备离开的时候那个人出现了。
他第一眼看见的并不是莱恩,而是那个老态龙钟的白发男人。即使面容苍老不少,背也驼了,他还是记得这个人的长相,因为8年前就是这人治好了他的伤,当纱布被取下,眼睛初见光明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这张脸,所以他不会忘记。
只是他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当年无论如何也没有找到的少年...竟然会是他。
从所未有的情绪主导着路易斯仅剩的理智,迫使他做出了冒失的行为。他找到马特医生,装出一副偶遇恩人想要报恩的姿态,恩威并施地暗示那个老头子最好不要说谎也不要得罪他,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还是说了谎...不过罢了,也算这个黑市医生仅余的一丁点儿良心,如果他不是真的为了莱恩着想,恐怕他很快就会送这个人去见上帝。
漆黑油亮的重型机车飞驰在看不到尽头的高速路上,仅仅只用了半个小时便到达了梅利亚商业中心的后门车库。
一个漂亮的甩尾把车停在入口,路易斯跨下车身,拔下摩托车的钥匙与头盔一起扔给等候在旁边的门卫,他甩了下有些汗湿的黑发,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一串号码。
“现在去办公室等我。”
只交待了这一句,他便挂断手机向后门的直达电梯方向走去,直到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恭敬站在后方的门卫才重新抬起弯下的腰,随后目不斜视地把那辆重型摩托推进车库并上了锁。
梅利亚100层——
正在总裁助理办公室处理日常工作的Ivan若有所思地看着被挂断的手机,自从路易斯决定来到C国之后,就各种小事接连不断,一想到还有好几件大事等着那家伙做决断却迟迟被他找理由拖延,他就觉得自己这个助理是不是有些‘太忙了’,也许他也应该休个长假,这样老板才能乖乖地去‘干活’。
虽然心里是这样想,但Ivan还是老老实实地合上电脑,认命地往门外走去。但愿这个‘老板’能少一点奇思妙想,好让他脆弱的神经再多活几年。
☆、初恋(路易斯番外)
8年前——
21岁的路易斯在一个最糟糕的时点选择回到了C国,因为那个男人终于死了,死在了一场‘交通意外’,他也总算能够带着母亲的骨灰回到了这个女人生前心心念念的母国。路易斯在其他兄弟们忙着争权夺利的时候毅然选择离开,只为了完成她曾经临终前的遗愿。
不要以为他与这个被称为是他生母的女人关系有多好,也许曾经是给过他几年的温情,但也仅仅是几年而已。在他刚过8岁生日的时候这个女人就病死了,直到临死之前还日日盼望着父亲能够来看看她,就像一个等待帝王临幸的妃子,可惜是个早已被打入冷宫的弃妃。
那个男人身边从来不缺少女人,对外公布的消息一直都是单身,但实际上却有数不清的情妇,想当然也有数量可观的子女。
他规定6岁以上的孩子都必须住在一个庄园里,然后接受统一的贵族式教育,并按成绩给予应有的奖励与惩罚。这个男人从来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他们,有的孩子尝试过讨好他,却被他冰冷的眼神吓得说不出话。
路易斯也是在6岁被接过去的,住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发现,每隔半年到一年时间就会消失至少一个小孩,不是突发疾病就是交通事故,死因莫名其妙还千篇一律。刚开始他还觉得奇怪,直到他找到了‘凶手’。
原来杀死那些孩子的...就是这个庄园本身,不同年龄的后代被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他们一起生活,一起游戏,一起长大,一起...互相残杀,就像古老的C国民间传说,把一堆同类困在一个场地,让他们同类相食,直到最后只剩下唯一的一只就是王,他们称呼这种做法为炼蛊。
可惜没能等到所有送来的子女全部死绝,那个男人于他21岁时终于撒手人寰,是谁动的手脚路易斯心知肚明,因为他也是幕后推手之一。
这些年来他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却在即将取得最终胜利的时候忽然心灰意冷起来,那时候的他既固执又自傲,认为剩下那些个不成器的对手根本杀不死他,而他也并不畏惧死亡。
因此在所有人的反对声中他带着生母的骨灰第一次踏上了异国他乡的土地,在安葬完这个女人完成了与她的承诺后路易斯遭到了暗杀,虽然他已经做了乔装打扮,甚至把一头黑发染成了金色,但追踪他的杀手数量依然多得令人发指,这既在他意料之中,又在他意料之外。
没想到那些华而不实的软包居然会联起手来,他的属下挡下了绝大部分突袭,但即使这样他依然不得不被近十人围攻。虽然最后顺利逃脱,但头部受到重创让他视线变得极度模糊,就在那时忽然有一道纤瘦的身影走进了他的视野。
“...你没事吧?”
冰冷的雨水带着泥土混合着铁锈的腥味涌入鼻腔,倒在图书馆前的水泥地上路易斯虚弱得只能艰难喘-息,他冷冷地扫了少年一眼,扩散的瞳孔几度尝试都无法顺利聚焦,最后他只能无奈地放弃。
“好多血,躺在这里你会死的。”
少年似乎很是犹豫,他伸手轻轻抚摸上路易斯的额头,被后者滚烫的热度惊得微微一抖,就像小动物的羽毛般轻柔地扫过了男人皮肤。
“...呼...呵呵...你...要做什么...”
那时的路易斯C国语说得并不算好,再加上重伤,说话时听起来有点口齿模糊,但少年似乎还是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用力抬了抬勉强搭上肩膀的大半个身体,甚至放弃了继续撑伞,只为了能够一步三挪地把这个对他来说过于高大的男人从原地抗走。
“我带你去看病。”
少年正处于刚变声不久的过渡期,说话时嗓音总带着一抹沙哑,他瘦弱的身躯简直连A国十来岁的女性都不如,却意外坚持而固执地带着另一个比他重得多的伤患慢慢地往前走,一刻都没有停下。
“...到了。”
不长的距离少年足足走了接近一个小时,虽然有些对不起病患,但其他路人一看见后者头破血流的样子都纷纷避让躲开,这也让少年放弃了向他人求救的打算。
咚咚咚,门脸看上去不算大的私人诊所有点破旧,白色磨砂玻璃的门阻隔了路人向内探究的视线,只能模模糊糊看到一些影子。
过不多久门被打开,是一个看上去挺精神的老头,大概50多岁,他看向少年怀中已经接近昏迷的男人,沉着脸说了一句‘进来’。
“马特医生,求求你...救救他。”
路易斯被马特粗鲁地剥掉上身衣物直接放到单人床上,后者戴上橡胶手套,一边拿起手边的各种器械熟练地开始为他检查身体,一边对表情窘迫的少年说道。
“小莱,这个人是你捡的?”
一语中的,少年并不擅长说谎的小脸涨的通红,下一刻他忽然想到什么又倏地变成了惨白,万分犹豫地看了床上半死不活的那人一眼,他发狠一般用力咬了一下嘴唇,随后答道。
“我会尽快酬到钱的,马特医生求求你,救救他!”
听完少年的话,马特有些讶异地看了少年一眼,接着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
“只给你一天时间,过了我就把这个人扔出去。”
黑道有黑道的规矩,马特几乎没有为别人破过先例,他的原则是拿钱办事,之后银货两讫各不相干。少年家里的情况他是知道的,绝对拿不出这么多钱,或许只有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他才会死心,这样也好,免得他下次再捡什么东西回来。
“我知道了,今天就麻烦您照顾他了。”
深深向马特鞠了一个躬,到最后离开他都没有说自己非要救这个陌生男人的理由。就在这时,躺在床上的男人忽然睁开了眼,他侧过头想去看清那名少年的长相,却仿佛在眼球前蒙了厚厚的纱,越是努力越是模糊,最后唯一映入他脑海中的,只有马特医生的名字,还有那一句‘小莱’。
低头快步往楼上走的少年有一头漂亮的中长发,乌黑乌黑的,看上去就像猫毛一般细软。此时雨水早已打湿了他身上洗得泛白的衬衫与牛仔裤,还有那副厚重得像啤酒瓶盖似的圆框眼镜,他站在走廊门前拿下镜片用湿掉的衬衫稍许擦了擦,然后重新戴回脸上,遮掩住了只短暂显露出的俊秀容颜。
掏出挂在脖子上的大门钥匙,少年打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去,一般这个时间父亲可能在家补觉,如果被吵醒他脾气就会变得很坏。
他在玄关脱掉已经湿透的鞋子,光着脚走进房间小心翼翼地绕过起居室走进浴室拿了一条毛巾,全身酒气的男人果然正在睡觉,少年不敢吵醒他,静悄悄地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翻找可以替换的干净衣物。
“...呃...你小子回来了?”
男人睡得好好的不知为何忽然就醒了过来,他躺在沙发床上打了一个酒嗝,醉意熏熏地看向少年,竟少见地没有对他恶言相向。
“父...亲。”
少年僵硬地半蹲在衣柜旁,怀里抱着一套T恤短裤,全身僵硬地一动不敢动,就像被怪兽盯上的猎物一样。
“呵...明天早上给老子做几个好点的下酒菜,老子...嗝...有钱了!什么贵就买什么!他妈的!谁还敢看不起老子!”
男人满口粗话并且手舞足蹈的,自顾自说了一阵后头一歪又再度睡了过去,看样子不到上夜班的时间可能不会再次醒来。
少年战战兢兢地从他身旁蹲着爬过,一直到远离他两米开外的地方才慢慢吐出一口气。他站在原地思考着什么,接着向摆放在厨房门口的一个不起眼的五斗橱走去。
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有一个破旧纸盒,纸盒中有一个塑料袋,少年伸手犹豫了半天还是拿出了那个袋子。这是男人平时存放赌资的地方,不同与那些供少年买菜的小钱,这里面放的都是整齐的大票子,尽管一向都只有薄薄的几张,不用打开少年都知道根本没什么钱。
但今天却完全不一样,拿在手里不仅厚实而且沉甸甸的,少年小心翼翼地往里看了一眼,粗略一扫就估计至少有二十张往上...
如果有了这笔钱,那个男人可能就有救了。少年的心里产生这么个念头,即使他知道绝不能这么做,但冲动还是使他向这笔钱伸出了手。
这是他第一次从父亲那里偷钱,就算事后被发现,只要他咬紧牙关说不知道,然后在房间里做出一些假相,最后把所有过错都推给入室盗窃的贼,那父亲肯定也拿他没有办法。而且...
一想到那个凄惨地躺在水泥地上的金发男人在生死关头还惦念着自己的母亲,在听到那声隐含哽咽的‘妈妈’时,等少年反应过来时竟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那个人跟前并向他伸出了手。他心想,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这个人不应该独自孤零零地在这里死去。如果我不帮他,可能他就真的会死。
于是少年就像是被魇住了一般,鬼使神差地做出了平时绝不会轻易去做的冲动事。而事到如今,竟然还偷偷把父亲赌钱赢来的巨款拿去给陌生男人支付医药费,少年已经没有任何退路了。
路易斯在私人诊所的床上躺了足足三天,即使他现在和一个瞎子并无两样,那个叫马特的医生也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尤其是当少年带着钱过来的时候。
他经常浑身冒着嗖嗖的冷气不断用一种滚烫的针往他身上各处扎,尤其是头部,简直就成了一只刺猬。要不是这家伙的技术确实管用,路易斯不介意狠狠给上他几拳。
马特平时的病人不多,又经常外出,所以没人的时候路易斯只能一个人待在后面单间,与前厅隔了一道门帘,而那个内向的小家伙会经常来看他,几乎是雷打不动在早晨以及傍晚过来,以此路易斯推断这人应该还是名学生。
这是路易斯躺在床上的第二天,虽然眼睛还是看不清楚,但他头上的伤口却好转了许多,即使头发被那个无良黑医剃秃了一块,不过后者却说他恢复能力惊人,不出两天应该就能基本痊愈。
中午的时候马特是不管饭的,他一天只供早晚两顿,目的只是让他不至于饿死,所以一到午时,那家伙就把店门随手一关自己跑去喝酒,唯独留下路易斯只能无奈地窝在单间里忍耐咕咕乱叫的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