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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香骨离魂
作者:管勾明月
备注:
幺郎,幺郎。
他听见方思明在暮霭沉沉中这样叫他。
奇怪了,他如何晓得他的乳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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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一)
 血腥气又一次在清晨弥漫起来。
 溪水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着诡异的色泽,暗红的丝缕让人想起死神的祝祷。越往山间颜色越深,直至停在观心林中,凝成灰败的血泉。
 十九具断了右臂的尸体被整整齐齐地码在水边,离少侠最近的男人嘴角吐着血沫,舌头被咬烂耷拉下来——一条发着恶臭的死鱼。
 少侠此时已是江湖闻名的少年剑侠,却还是一阵恶心,险些干呕出来。
 “已经是第四天了。”楚留香负着手远远地站着,看不清表情,“七十六人。我们走到哪里,他便把人杀在哪里。”
 “确实。”胡铁花蹲下去探死人的伤口,“下手真他妈狠。”
 “死的都是什么人?”少侠抿着唇,也跟着在胡铁花的身旁蹲下。
 “像是平头百姓……”胡铁花犹豫了一下。
 “平头百姓?”
 “看上去像平头百姓的万圣阁余寇。”最冰冷的声音远远地响起来,是叶盛兰。
 “叶兄还未走么?”楚留香转过身,却似乎对他的出现毫不意外。
 “听闻这边出了些事,便凑热闹过来看看。”叶盛兰仍旧是无波无澜的清淡脸孔,行路间一步一晃,随时要委地的模样,“万圣阁树敌良多,招来几个仇家倒也是寻常。”
 胡铁花“呸”了一声,“一连几天地把人杀在老胡面前,恶心。”
 听到“万圣阁”三个字,少侠眼前莫名发黑,心头毫无预兆地抽搐起来。
 “是,万圣阁。”楚留香能读心一般,转过来看着他的眼睛,“万圣阁已经覆灭了。”
 少侠跟着他的节奏笑了笑,“是好事。”
 “你的面色不太好。”楚留香继续沉静地看着他,“小友,楚某虽虚长你几岁,却也并非固执迂腐之人。你若是实在承受不住……”
 “不必顾我!”少侠间被他的话触到痛处一般,喑哑地喊起来,一只手死死扣住了楚留香的手腕。
 楚留香猝然被他一惊,露出了些许吃痛的神色。
 “……抱歉。”少侠很快反应过来,看了看楚留香的神色,很是羞愧地松了手,“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正事要紧。香帅你方才说……方才……”
 他说不下去了。
 他的手不住地颤抖着,嘴唇仍是开合,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字。
 “没事的,没事的。”楚留香像是许久以前一样温声拍着少年的背,眼睛里风云翻滚,终于沉下来,向叶盛兰点了点头。
 叶盛兰一直冷眼旁观着,直到此刻才向少侠走了过去。
 “少侠?”
 “嗯?……唔!”
 伴随着一声干哼,少侠直挺挺地倒下去,睁着眼陷入连续不断的梦中。
 幺郎,幺郎。
 他听见方思明在暮霭沉沉中这样叫他。
 奇怪了,他如何晓得他的乳名?
 (二)
 第一个梦里是方莹。
 少侠的确喜欢花魁方莹。
 这世界上美丽的女人很多,聪明的女人也不少,但玲珑剔透如方莹者,少侠只遇到过这一个。
 该说话的时候她最是温柔。
 “我今日害死了一个人……姓刀的捕头。”少侠歪在玲珑阁里的琉璃桌上,鼻尖嗅的是杜若融融的香。
 “少侠是第一次罢?也不怪你,”方莹的声音像是月光,玉葱一样温温凉凉的指尖缓缓摩挲他的脸,“情分和公道的事,又哪里是人能够预见的呢。”
 不说的时候却比开口时还要好。
 “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在下与方姑娘,是不是反着的?”
 说这话的时候少侠刚刚掺和完移魂的秘术,一夕之间在江湖上声名鹊起,是以又胆大了些许。毫无心肺地轻薄完,他自斟一杯,哈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方莹却不笑,一双桃花眼朦朦胧胧地往他脸上一挑,少侠突然就觉得罪过了。
 “是我醉言,方姑娘莫怪。”他的面色止不住地红起来。
 真是奇怪,方莹分明是这烟花之地的女子,他却总是错觉她最是清白。就同面对那个人时一样——
 明明是罪孽深重的逆贼,自己却觉得他理该锦衣玉食长乐无忧,做一个天上人。
 真是绝了。
 “我今天又看到了方思明。”少侠想到他,便脱口说出来。
 此时他坐在方莹的窗台上,窗外天色如幕,明月如洗。
 “哦?”方莹弯腰捡起少侠的剑穗,倚在廊边看他。
 “他的名字可真不错,”少侠又仰头灌了一口酒,恼人的情绪就和着月色咕噜噜地滑到了肺腑里去,“——可他不快活。”
 方莹眨眨眼,忽略了后面半句,猫一样地弯起眼角来,“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怎么个好法?”
 “相望相思明月天——教人看到月亮就想起来,可不是用心良苦的好名字!”少侠朗声笑起来,又出神地把那句诗颠来倒去琢磨了半晌,方发现方莹静悄悄的没了声。
 “方姑娘也是,”他恼自己轻慢佳人,又拍了拍腿找补,“——‘莹莹明月’,想来和这月有关的总是妙人!”
 也许是这句话说得太好,那一晚的少侠成了唯一留在方莹房内过夜的男人。
 “方姑娘?”醒来的时候少侠惊恐万分,仿佛被玷污了清白的人是他。
 方莹在他床沿轻轻柔柔地俯下身,“昨夜的酒太烈,少侠又吹了风,只好歇在这里。少侠不怪吧?”
 不怪不怪不怪!
 少侠摇摇头,撑了手肘想爬起来,却又脱了力一般软软倒回床榻上。
 头痛欲裂。花魁的香闺果然不一般。
 他浑身都疼地躺在床上,觉得方莹真是个好姑娘。
 (三)
 至于方思明——
 少侠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在同一个人身上费这么多力气,吃那么多苦头。
 他陪他喝酒,替他喂狗,裹着醉酒伤情的他在屋顶呆了大半宿,却除了一双红痕隐隐的泪眼什么也没捞到。
 可我又是想得到什么呢?少侠这样问过自己。
 要是他能把对他混蛋爹的感情分给我一点就好了。少侠答不出来,但是心里有点酸涩。
 他后来才明白有些人的感情是不能分的,要么生,要么死,无法退步。
 方思明……
 床榻上的少年呼吸急促起来,终又在铃和咒术声中堕入更深的梦里。
 “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第 2 章
 四回溯
 严州的夜格外难捱,少侠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听着猫儿在墙角□□风,吴姬压酒的软语缠缠绵绵地钻到帐幔里。
 “他早说下次请我喝酒……”他歪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混沌地想着,“也不晓得还算不算话。”
 其实他们已经喝了许多次。
 有时是在金陵城角落幽暗的小酒馆,有时是在一枕清凉的星空下,到后来发现秦淮河上的乌篷船特别好,于是偷渔人的船就成了惯常的把戏。
 少侠觉得那时候的他们像普通人,方思明恍惚觉得自己是个正常人。
 少侠总是很多话,从武当的二师兄讲到王婶家的鹅;而方思明不习惯笑,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聒噪”。他说这两个字的时候嘴角嫣红,微微上翘,还沾了酒水的汁液,少侠很是喜欢,于是就越发吵。
 “你是不是不会醉啊?”有一次实在是喝得过火了,少侠趴在船舷上,晕晕乎乎地拿手去晃他,“每次我醉的时候,你都还醒着;我醒来的时候,你还是醒着……方思明你骗人的吧……”
 “嗯?”方思明聪明地靠在船舱的角落,表情和眼睛全都隐没着,只有吐出来的气息是分明的,“是啊,骗你的。”
 他慢悠悠地说,又摇了摇手中的酒坛,一仰脖子,晶莹的汁液顺着下颌流下来。
 少侠不转目地盯着,觉得有些热,于是又伸手弄了弄冰凉的河水,还是热。
 外边新鲜的空气也救不了他了。少侠自暴自弃地想着,从窗外缩回头,又合上帘子,摇摇晃晃地踩着水纹向方思明倚着的角落走。
 船船很窄很小,连月光都欠奉,少侠的眼睛适应不了完全的黑暗,仅仅凭着对方的呼吸声辨别着方向。
 他呼吸得好快啊。少侠模模糊糊地想。
 “你在哪里?”他冲着角落模模糊糊的影子问。
 方思明不语,只有压抑在喉间的笑声隐隐作答。
 “真醉了?”少侠皱起眉,越加小心地往前探。鞋子刚碰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什,脚腕就被狠命地扣住了。
 “你踩到我的手了,疼。”方思明抱怨一声,手上的力气大得惊人,少侠猛地倒下来,半边身子压在他的手臂上。
 今日的酒是梅坊酿的,是以方思明身上也沾了红梅一样窈窕的香。少侠骤然在梅香里跌了满怀,一时不敢呼吸,唯恐把味道给吹散了。
 “思明,”他放软了声音叫他,“还醒着么?”
 男子挪了一下身子作为回应,显然是不愿醒着了。
 “那就睡吧。”少侠弯着眼角笑了笑,尽管他瞧不见。
 可方思明却是很执着,把被踩到的手摇摇晃晃地伸到了他眼前,“疼。”他再次含糊不清地强调了一遍,语气有些委屈,“胡来。”
 怎么就成了这副娇惯模样?真是醉得不轻。
 意识到这一点,少侠生出几分欣喜;又因为这份欣喜再生出了几分可疑的羞愧:君子坦荡荡,他的好友喝多了,他有什么好开心的呢?
 可是毫无疑问,他的胆子的确是大了不少。
 “思明?”少侠唤着朋友的名字,挨着对方的身体凑近了去看他。几绺雪白的长发滑落下来盖住他的眼睛,被少侠虚虚拨到脑后。
 “嗯。”现在的方思明异常温顺,安安静静地倚着船壁,缓缓地眨着眼睛。忘掉那些阴郁的血光和刀光,他的眼睛原来是极澄澈的——现在里面的星子迷迷蒙蒙,落着夜空、落着湖水,也许里面还有几百个摇摇荡荡的自己。
 “思明——”少侠觉得他这模样可爱,便又逗趣儿似的拿腔作调地一声声唤他,“思明?思—明—”
 他唤一声,方思明就跟着应一声;他唤得长,方思明就应得长;他唤得短,方思明就也学他应得短。
 少侠起初是逗他,最后却在对方迷迷糊糊的哼哼声里失了魂魄——心底异常的情()迅速放大。
 不,他从来不是只想和他做朋友。
 ——像花籽对风,猫对春天,男人对女人……抑或男子对男子。
 喉头呜咽了一声,少侠几乎要颤抖着俯下身去。
 不,不可以的——
 他这一厢烈火焚心般地难受,那一厢的方思明又不依不挠地把手凑到了他的眼前。
 “你刚刚踩疼我了。”醉酒的人已经累极,神色都是困倦的模样。却仍睁眼歪着头,怎么也不肯放过方才小小的“事故”。
 死都改不了这个臭脾气。少侠在心里骂他一句,想起这人从前说的“别人伤我一分,我定要给他十分颜色”。
 ——那我对你有十分好,你可能感受到一分?这话他没脸对醉得不省事的方思明问出口,方思明却在黑暗中不耐地蹬了他一脚,愈加得寸进尺、愈加委屈地把手凑到他他眼前。
 “疼。” 
 脱掉了尖利的护甲,美人的指尖圆润修长,在盈盈月光下泛着饱满温柔的颜色。
 “好,我道歉。”少侠失笑,却终于服气,伸手把他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往上呵了呵气,“还痛吗?”
 对方不答,闭上眼,只扬了扬下巴作为回应。
 天阶星河转,枕上梦魂惊。
 他似乎看见方思明隐隐约约的喉结在雪白的皮肤下滚过,他像是能够幻想把它一口含.在.嘴里的脆弱模样,他在昏暗的光线中分辨出那东西比寻常男子更纤巧些,而东西的主人眼角噙了红,挑着半醉不醉的眼睛,神色悲悯地看他。
 他为什么是这种表情呢?少侠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白发的男子像观世音渡凡人一样低下头,冰凉冰凉的手握在他滚烫的隐秘处——
 啊……少侠忍不住shen yin起来。
 太烫了,那里太烫了,只有他算是救赎。
 不……
 喘.息着惊醒过来,少侠往身下摸索,果真是一片难堪的湿 。
 ☆、第 3 章
 后半夜的时候船里进了水。
 少侠倚在船舷上睡得迷迷瞪瞪,突然就觉得脚下一片清凉。一睁眼,赫然瞧见船底上一片黑魆魆的小孔,而冰冷的河水正争先恐后地冒着气泡儿往船里钻。
 真是糟糕!少侠哀叹了一声,匆忙拿东西去堵,却半点效果都不见,眼睁睁看着水漫到了脚底。
 八成是被偷了船的渔人们想出来的馊主意!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转身去瞪犹自睡得正酣的方思明:这家伙不知有什么毛病,自从偶然一回搭了小船之后就得了劲,非喜欢趁半夜的时候拉他去“借”渔人的命根子。记性好的时候偷偷留几锭银子,记性不好的时候……总之偷偷摸摸、先斩后奏,实在不能怪别人想这么个办法来损他们。
 “多大的人了,还爱干这档子事。蠢。”少侠暗自嘀咕,又顾虑方思明难得睡得沉,还不敢嘀咕得大声。不放心地伸手往他身上一摸,还好,倒还没渗着水。
 “这次还真轮到我给你擦屁股……”少侠自认倒霉地站起来,摸出船舱去寻工具,可摇摇晃晃地还没站稳,便听得岸上一阵吼声:
 “吴老二的船在那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