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秋，我睡了。”叶修上下眼皮直打架，拖了又拖终于恋恋不舍地退掉了游戏，“……沐秋？”
苏沐秋茫然地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黯淡，几乎融进阴郁的黑夜里。
叶修怔愣了一下：“没什么，你也早点睡。”
时针慢慢地转向凌晨五点，苏沐秋僵硬而机械地重复了最后一遍测试，将桌面上完成的程序打包扔进了邮箱。他像虚脱一样靠在床头，把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
叶修也没有睡好。早上睁眼醒来的时候身边依旧空空荡荡，苏沐秋正靠在窗前发呆，微明的晨曦勾勒出他的轮廓，化作苍灰壁画里的一抹剪影。
叶修没有打扰他，而是像苏沐秋每天做的那样，去厨房弄了三个人的早饭，然后叫苏沐橙起床，看着她睡眼朦胧地吃完早餐，背起耽美文库去上学。
房间里又只剩下他们两个，叶修收拾了桌子，望着苏沐秋的样子只想叹气。
“完成了？”他终于主动挑起话头。
苏沐秋点头。
“说好完成了告诉我，恩？”他重提了苏沐秋答应的问题，但没有征询答案，“外挂而已，瞒着我干嘛。半年前我还找你买过呢，不会观看制作技术还要收费吧，那么小气？”
“我……”苏沐秋还是背对着他。
“解释一下，为什么？”
叶修心里其实有点猜到了，为什么苏沐秋做个外挂做得那么纠结，但却不明白为什么他表现出这样异乎寻常的在意，根本就无从安慰。平时的苏沐秋看起来冷静又强大，就算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也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流露出难以言明的悲伤气息。
浅白的阳光照进来，苏沐秋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上游移，在那层薄薄的水雾上画出并不明朗的图案，指尖湿凉，他对着窗户如同在喃喃自语。
“荣耀……是个好游戏，几乎无法否认它会有的前景。
“以前的游戏里我是做过外挂来卖的，会带来什么后果，我很清楚，这和我们平时做的不一样。工作室已经成为了游戏物价体系的一部分，为玩家提供方便，也为系统回收金币，当有人妄图把它抽离游戏，随之而来的可能是游戏经济系统的动荡乃至崩溃。
“而外挂，则是游戏的蛀虫，神不知鬼不觉，不停蚕食游戏的寿命。即使暂时看不出什么影响，甚至有人还会高兴去用，它也依然损害着很多玩家的公平和既得利益。制作外挂的人如同蝗群一般，在一个游戏里赚够了钱，便扑向下一个更火爆更热闹的，身后留下一片衰败。
“这一次做的功能还挺简单没太大影响，可我就是忍不住越来越担心，越来越害怕，开了这个头以后……
“原本也无所谓的，这个游戏倒了，换下一个，有技术，总不至于挣不到钱。
“可是……我喜欢荣耀。”
我‘也’喜欢荣耀。虽然大概及不上你，可也不想看着亲手的做出破坏平衡、污染游戏的外挂，给荣耀蒙上负面的阴影，甚至毁了那个泛着微光的、令人欢欣鼓舞的、可能的未来。
叶修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想笑就别笑了，很难看啊。”
“对不起。”
“工作室嘛，赚钱第一，挺正常的事。”
——不，不用道歉。你能这样想真好。你像我一样喜欢着荣耀，真好。你这人我没有看错，你这朋友我没有交错，也没有信错。这样才是你，苏沐秋。就算做着仿佛无机质无感情的工作室，也是其中最温暖最温柔的一个。
“你就是太容易钻牛角尖，什么事都自己扛着……以为自己很英雄？”
无数宽慰的话在唇齿边徘徊着却没有出口，最终化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叶修拉过苏沐秋的手，强迫他看着自己，好像这样就能把力量传递过去。
“我们一起，来玩这个游戏吧。”他刻意加重了玩字的读音。
——不为挣钱，不为那些虚名，只是遵从自己内心的愿望，去追逐我们的荣耀。
苏沐秋几乎在看到叶修的瞬间理解了他想要传达的信息。长时间来积累的灰色情绪被棍子捅了个口，汇成一股股黏腻的水流，争先恐后地离开心脏向外奔去。
所有犹豫和顾虑，居然抵不上那么短短一句话。仿佛魔咒一般，过去的阴影筑出的高墙轰然崩塌。
我们一起来‘玩’这个游戏吧。
苏沐秋使劲点了点头，咧着嘴跟着叶修一起笑，几乎说不出话来。阳光照着两个少年交握的双手，重叠的轮廓让人感到分外安心。
那份希冀在痛苦中孕育了太久，终于被去除了妨碍生长的黑暗编织网，几乎迫不及待地在阳光下抖开了坚韧的枝叶，开出繁茂的花朵。
他们提交了一份附注着代码的外挂举报，很快，买外挂用的客户就气势汹汹地前来质询说法，被苏沐秋以“荣耀官方对外挂的打击力度太大”糊弄了过去，退钱退货了事。
比起制作时的犹豫纠结，毁灭自己“心血”的苏沐秋利落得不可思议。他把那一大叠依然看不出写了什么东西的草稿纸拢到一起，刺啦一声从中间撕开，扔了叶修一头一脸，然后笑着扑过去揉起了他的头发。
叶修就势一弯腰使用了挠痒技能，笑得苏沐秋喘不过气，趴在枕头上边咳边求饶。
“我保证！”头一次在武力斗争中大获全胜的叶修坐在苏沐秋的腰上用兴奋得变了调的大声宣布，“以后给你挣十倍的外挂钱回来！”
苏沐秋想，其实已经不用啦，他得到的东西，卖一百个外挂都挣不回来。
第10章 一叶之秋和沐雨橙风
但凡游戏高手，一定不只是了解自己玩的那一个职业，无论在哪都是如此。
大号满级了以后，一下子空闲出了不少时间，一边玩着大号又一边建起小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内心固执的人，ID总是会带点强烈的个人色彩，譬如百花缭乱和浅花迷人。
苏沐秋向叶修展示了一下所有权属于妹妹的小号，一看就和秋木苏同一个起名系统的，沐雨橙风。登陆界面穿着新手装的人类女性正摆出待机动作，苏沐秋的扫描脸放在女角色身上，看上去居然毫无违和感。
叶修向来不是很注意外观——苏沐橙那种萌得让人肝颤的甜美除外，谁看到不喜欢啊。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承认，这兄妹俩是真的基因好，怎么看怎么顺眼。苏沐秋的长相原本就有种只属于少年的清秀，还被手动调整得更柔和了一些，杀伤力简直可以超越性别统治世界。
如果让后来无数把苏沐橙看做女神的宅男知道，他们对着撸的沐雨橙风模型一直就是一张男人的脸，不知道会不会对人生失去希望……其实这就是苏沐秋的目的吧，怎么能让别人看到可爱的妹妹呢，游戏里也不行！
“叶修——”苏沐橙眨着闪亮亮的湿润眼睛，往叶修的身上挂。
“叶修～”苏沐秋微微笑着，感到那个笑容饱含威胁的叶修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叶修哭笑不得地抱着正开心得不得了向他撒娇的苏沐橙，顶着苏沐秋意味不明的眼神，试图抗拒刚刚被委任的额外任务：帮枪炮师沐雨橙风练级。
可是苏家兄妹的二重唱音波攻击威力实在太大，简直是无CD低消耗的大招，杀得叶修丢盔弃甲缴械投降。
“你们够了，我练还不行吗，不过这个应该不急吧……”
“恩，不急，因为还有一个。”苏沐秋在叶修一秒变黑的脸色下，变魔术一样又掏出一张账号卡。
一叶之秋。
顶着诗意名字的男性角色已经被捏好了颇为帅气的系统脸，对他们友好微笑。相对于苏沐秋和苏沐橙落落大方又上镜的表现来说，死不就范对着镜头就面部神经坏死剪刀手重复N年的叶修简直就是个异端，只能让人放弃逼他用扫描脸的想法。
而那个异端正趴在床上拼命殴打枕头，嘴里发出哀嚎：“练那么多干什么？大号满级了也有日常要做，不是还要忙代练吗？苏沐秋你吃饱了撑着就自己玩蛋去，什么都让我练人干事啊！”
“不许在沐橙面前骂脏话。”苏沐秋顺手拍了他屁股一下。
谁也不知道，陪着荣耀教科书一起建立皇朝的斗神一叶之秋，在襁褓阶段就差点被他未来的操作者掐死，险些无缘于荣耀世界。可到最后，这个账号里，又实打实地凝聚着三个人的心血和寄托。
“是我起的名字哦～”沐橙挥挥手，很骄傲地表示要带叶修一起玩。
“练个战法好了，帅。”苏沐秋自顾自地摸摸下巴。
“为什么连职业都已经决定了！我有可以决定什么的自由吗！”
“有啊，比如配装，加点方式什么的……你不是说狂剑玩腻了没挑战性？多研究几个职业，少年，荣耀可不简单。”
“什么时候轮到你对我说这句了？还玩腻，我才腻味你呢自恋狂。”叶修拔下了一叶之秋的账号卡，试图甩到苏沐秋脸上但被反应迅速地接住，“还好你没有不要脸到三个号都顶着自己的脸，不然走哪都有碍观瞻，好意思吗你。”
“……原来我没高估你的审美观，你根本就没那东西。”苏沐秋意有所指地夹着账号卡摸了摸自己的脸，叹息了一声。
苏沐橙抿嘴笑着看两个人拌嘴，并且坚定地支持哥哥的立场。叶修完败。
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但凡苏沐秋和叶修出现分歧，他们都会采取家庭内部投票的方式解决，而把握着决定性一票的苏沐橙，就好像苏沐秋总是尽一切可能顺着她宠着她一样，无条件地支持着自己的哥哥——所以采取这种投票方式到底有什么意义啦？！
不管怎么说，苏家包含借居者在内地位最低的果然是叶修，可喜可贺。
苏沐秋到底还是没狠得下心让叶修练两个号。
一区的新手村已经没有刚公测时没处下脚的火爆，但人潮依旧络绎不绝，出生点附近，苏沐秋操纵着沐雨橙风，叶修操作着一叶之秋，像是人海中的两只小舟，勉强清理了已知的有属性技能点奖励的任务，鸟儿归巢一般扑向了练级点和副本。
一边走，两人还拿着学来的低级技能乒乒乓乓地打了一路，和旁边埋头赶路的玩家一比，闹腾得像两个小学生。
“为什么要组齐一队，我们两个人刷也能遇到隐藏BOSS……”叶修看着苏沐秋在副本门口刷屏加进来三个人，很是不解地问道。
“既然合作能更轻松效率，为什么不呢，再怎么操作平庸的家伙，只要不是小白都能帮上忙。”苏沐秋无所谓地耸耸肩，“能省点力就省点力，一个小本而已，别把自己搞那么累。”
“我不觉得累啊……”低级小副本确实没什么难度，叶修一骑绝尘地冲在前面用单刷的架势把怪挑的七零八落，队友们吓了一跳，性子比较急的直接就骂出来了，还好苏沐秋节奏更快地跟了上去，两个人就跟玩儿似的化解掉可以让普通玩家手忙脚乱的混乱，一路碾压。
原本就受到了混乱惊吓队友直接惊呆了，指责的话说了一半，大张着嘴像是在观看科幻大片。
“我们推进快一点，大家跟上。”苏沐秋还记得回头招呼一下。
队友们总算回过神来，都像打了鸡血似的把技能拼命往外砸，摧枯拉朽地收割着小怪残疾的生命。
“你看吧，最后还不是我们俩打了大部分，还要被分走装备，虽然低级货不值几个钱。”叶修一个天击挑出，语气有种我早知如此的深沉感。
“没事，习惯就好。”
苏沐秋神色如常地操作着，偶尔开麦指挥，风格一如既往地简洁高效。看见队友走了弯路，听得进去的话就认真指点别人两句，好像他们不是初次谋面的陌生人，而是已经熟悉的朋友。再往前看，叶修就像一杆最锋锐的矛，战法几个简单的低阶技能用得颇为开阖大气，昭示着无往不利无坚不摧。
看来想让叶修学会放低姿态和普通玩家合作，还是个漫长的过程呢，平时接触的层面太高都把他惯得眼高于顶了。
不过也没什么不好，他不想做的我来也是一样，苏沐秋心里隐隐约约地冒出这样的想法。
那几天的低等级练级区，出现了一个关于弃疗者的传说。
是说有一个诡异的FB队伍，里面有两个开了挂似的玩家，一个手法高端打法凌厉的战法，一个指挥特别深不可测的枪炮师，能打能跑能控场，耐心耐看有深度，两个人当一队在用。他们的队伍从不嫌弃新手小白，不讲究职业搭配，也不会去管你是否划水，只有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古怪要求。只要你看到这条消息刷屏，那就是了：
“暴力速刷队来三个随便，不要牧师。”
很多人觉得狂，觉得他们这就是个噱头，也有志同道合的暴力速推爱好者对此津津乐道赞不绝口，不管怎么说，他们就这么一路从低等级喊了上来。
等级越高副本的设置也越是趋于复杂变化，治疗的工作也变得越来越重要，战法牧铁三角真金不怕火炼，始终在副本职业的搭配里彰显着存在感，甚至到了45、50的一些高端副本，就算带了治疗也会因为疏忽造成减员或团灭。加上荣耀游戏其实新开并不算太久，很多打法和配合、很多技能隐藏的设定都没有被玩家吃透公布出来，能找到的套路有限，对职业的理解和随机应变的反应能力，玩家之间相差很大。
有信心打无奶队的都不是什么弱手，这是对于普通玩家而言，弃疗小分队有两大高手坐镇，早已习惯全输出的打法，要做到无减员还是绰绰有余的。尝到甜头的玩家越来越多，极富特色的喊话居然引起了一波小小的潮流，被人争相模仿——当然，喊出去却没那个实力通关，最终坑爹的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