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成,大军之困立解;不成,大军无非再与官军们死磕一遭,硬拼损失继续撤退,而他们的牺牲将毫无意义。
对这群民兵来说,这样的任务无异于命他们去送死。他们本就是为了活命才打仗才造反,不会有人愿意接受,与其叫他们送死,不如直接叫他们投降。
但李岩之所以会想出对策,正是因为它能够施展。
这个人,呼之欲出。
李岩知道萧昊的人马一直都是游走在闯王军外的一支特殊队伍,他们并不归属于闯王,平日里虽跟闯王的大部队一起行动,外人也盛传他们是闯王麾下,但他们实是独立的一支队伍。
李岩不肯让萧昊带人去送死,所以这个计策,他无论如何不能讲出来。
然而他沉默的时间越长,闯王的眼神就愈发充满压力,李岩颊边都落下汗来。
就在李岩决定放弃这个想法,坦然告诉闯王自己暂时无计可施,需再另寻法子的时候,帐外却响起了萧昊的声音:
“我有一计,可解将士之危。”
李自成脸上浮起了笑意,他掌中两张能定乾坤的王牌,无论任何时候,都不曾令他失望。
萧昊早在帐外把他俩的近聊看了个一清二楚,对李岩有意为自己考虑的事报以感谢的眼神。
“愿携两千精骑,为军中那些普通百姓换得一时太平。”
萧昊和李岩都很清楚,这种时候,除了他手下的天策骑兵,没人再敢出战了。
闯王手下人多势众不假,但这些人里,有大半都是寻常贫苦百姓,是饥民们,然后才是民兵家属,才是民兵,最后才是骑兵和精锐。
其战斗力,和孙传庭手下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师根本不在一个水平。
蚁多是可以咬死象,但也要这群蚁团结一致,能合力听话。
萧昊不效命于闯王,他只是做一个此时此刻应该做的事情。
那些饥民是什么模样,都在他心中留下过痕迹,不管是憔悴得如同妇人的少女,还是路边煮着亲子尸骨的老妇,他们会加入闯王的军队,并不是因为他们有能力拿起武器,而是他们都在寻求一条活路、一种庇护。
当闯王不能给他们庇护的时候,可能会选择放他们在前面挡住官军的脚步,为自己的精锐留存实力,但萧昊不会。
若遇到灭顶之灾便放本该护在身后的人去送死,那还要军人做什么。
他握着手中的横江锁,一字一句道:“嗟尔昏官若敢欺吾百姓羸弱,先问过我手中长.枪!”
李自成笑容亲切,他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仗,知道萧昊所言是什么意思,这一员大将损了虽然可惜,但总比自己像老闯王那样大业未成就被剿灭了强。
他关心问道:“两千何足以成事?”
萧昊平淡地看着他,勾唇浅笑:“两千足以立军魂。”
☆、安得万里山河定·八
临行前, 萧昊将“天”字旗换成了“灭”字旗。
天策府的战旗,每一面都有不同的意义。
“灭”字旗代表着, 他们将背负着特殊的任务,要带着必死的决心, 与敌人决一死战。除恶务尽, 一个不留。
灭字大旗所到之处,神鬼共灭,玉石俱焚。
闯王军中其余人等知道他们出兵的意义,有不少前来相送的军民,面上惭愧者有之, 不舍者有之, 悲哭者有之, 恨不能与之同袍而战者, 亦有之。
从这一刻起,这些人将和他们彻底划出界限。
萧昊他们尚未出征,就已令他们清楚的认识到,乌合之众和真正的军人之间的差距。
尽职刚正,舍身为民, 是为忠;为善不渝,慷慨赴亡,是为义。
他们所尽之忠义,并非为了君王、为了一方首领,或是自身虚名,而是真正为那些手无寸铁、在乱世里挣扎求活的百姓。
李岩从前常常想, 萧昊的这支队伍为什么总显得好像和民兵、和江湖人都格格不入,他起初以为那是他治军森严,萧昊又是颇有远见之人,所以时常约束手下,才致他们今日面貌。
但这般解释,又总觉哪里并不贴合。
今日见他们出征,李岩方才明白个中差别。
他们身上有一种天地浩然的悠悠正气,同闯王之师故作给百姓看的虚假仁德,是全然不同的。
李岩喟叹自己空有一身安.邦救国的权谋韬略,却甘愿落草为寇,同一群目光短浅的假仁假义之辈图谋天下,还妄图为百姓安身立命,却不知不觉已落入下乘。
闯王固然万众敬仰,可骨子里的观念,是他掰不回来的。
书生谋士,到底不过是他人手里的棋子罢了。
他思虑良久,拦下了萧昊的队伍,请命道:“萧兄弟此行,可否让我同去?”
萧昊刚清点了人数,红娘子作为副统领跟在他的身后。
自入了天策军,他们就换上了萧昊给提供的天策校服,犹以一身南皇的红娘子最为飒爽非凡。不过萧昊给他们提供校服的时候,也做了改动,在这保守年代,军娘的大腿什么的,还是要好好包进衣摆。
他看出李岩眼中的挣扎,微笑应道:“我同意,闯王却是不同意的。”
李岩知他所言不假,闯王对他极为看重,这种基本已定下结局的战役,闯王不会允许他一个谋士去送死。
萧昊展开点将名录,一个一个念过天策将士的名字,天枪、天盾、天弓三营已尽数到齐,红娘子的天杀营奉命留守大营。
他对李岩正色道:“李兄是至诚君子,你的心意我领了,但你是有家室之人,还请珍惜自己的性命。若有心,不妨为我们斟满好酒,待我们归来与君同醉。”
天策军中所有家中有家眷、或为家中独子的,皆不在今日出阵者中,萧昊心中有分寸,手下的将士们也体会得到他们将军细微处的体贴。
李岩默然半晌,终于抬起头来,对萧昊道:“无缘与君同赴义,愿化长风绕战旗!”
萧昊向他一拱手,地图喊话道:“诸君听令!”
天策将士们严阵以待,神色皆肃穆,无人敢想象他们曾是和自己一样畏强怕死的民兵。
萧昊提枪上马,眼神从他们每个人面上扫过,像准备去赴一场大宴似的,露出令人心脏都要跳出来誓死追随的无畏笑容:“全军上马,听我指挥——”
“冲——”
自古军功打下的江山,哪一寸里面没铸着碧血。
山河寸有同袍骨,人间何处不北邙。
李岩站在那队扬尘而去的队伍后面,紧握住红娘子的手。“我记得你说过,天策始于北邙山。”
红娘子摇头更正道:“是封狼山。”
李岩点了点头,做出了一个他终于敢正面说出来的决定:“若他们归来……不,等他们归来,我便跟着你走罢。”
今日已是大雨连绵的第七日,这一片平原并无可以遮蔽风雨之处,加上连年饥荒,草木大多已被饥民吃了个干净,道路尽是泥泞黄土,十分难走。
但大雨的好处也显而易见,孙传庭的粮车陷在道中难以移动,军粮行得十分缓慢,萧昊轻易发现了他们的位置,截断了他们的粮道。
断粮道容易,面对前方十万大军的反扑,却十分难应付。
孙传庭的主力就在郏城,萧昊此时位于他们大后方,距离主力军不足五十里,孙传庭被断了粮道,手下的官军淋雨又没饭吃,自然怨声载道,卯着一股劲儿誓要回去把断了他们粮道的人连皮带骨吃个干净。
可是萧昊只有两千人,对方十万之众,还是精英之师,萧昊不能同他们硬拼。在这危难关头,萧昊竟还真摸出一条出路。
战场插件的监控上,小地图哪里没红名,萧昊就带人往哪跑,任孙传庭的人在这块平原翻来覆去地巡了三四遍,也没能找到他们的踪迹。
即便萧昊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离他们最近的时候不超过五里,他们也毫无觉察。
连续三日没有天策的音讯,李岩心中不能安定,遂请求李自成发兵围城,拖住孙传庭主力,令他们不得不退兵。
李自成对他的计策一向言听计从,孙传庭前方是浩荡民军,后面放冷箭的队伍又死活找不到人,索性留陈永福驻守郏城,自己亲自去疏通粮道。
他这一出城,正中萧昊下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