禺期转过头去,萧昊无从得知他的表情,“汝必死无疑。”
萧昊闻言,终于松下一口气,对他道:“淡泊以明志,慷慨以止戈,方配得上此生君子如风。”
渤海之东,大雨滂沱。
伏羲手握昭明,萧昊背负弱水立于他身侧,腰间是许久未用的千叶长生。
东海巨鳌是太古生灵,一身蛮力就已强横至极,其诞生时机仅次于盘古清气所化诸神,世间唯有烛龙或可与之相提,伏羲想要斩巨鳌四足以撑天极,何其困难。
就这么一个灵智都尚在混沌中的生灵,仅仅四足就足以撑天,可窥其霸横无双之态。
萧昊一往无前,天海一线,他眼中只有对面那个庞然大物。
黄龙横空挥金爪,一吐翠色如碧虹。
轻剑的伤害固然微不足道,但却无法被闪避,这东海巨鳌体型庞大,皮糙肉厚,萧昊毫不怀疑即便他扛着重剑上去也不能撼动它几分,还会让弱水落得和泰阿一样的下场。
伏羲运足神力,昭明剑身发出莹莹辉光,漫天流溢,璀璨如金乌临空,一如昭明出世之时。
萧昊浑身一震,剑意暴涨百倍。
雷云滚滚,天地失色,伏羲掌握规则之力,他操纵的电光有如天罚降世,雷电自昭明之上闪耀不休。他每挥出一剑,割在那咆哮的巨鳌身上,就能引来那巨鳌愤怒而暴躁的吼声。
萧昊与昭明一体,第一次被启用就如此深切地感受到上古大神的汹涌神力,心神震动更甚于剑心撕裂之痛楚。
有伏羲源源不断的神力加持,他血条下降极为缓慢,倒是一大助力。
巨鳌在前,他却阖上双眼,耳边是天地震动、巨兽咆哮、电闪雷鸣之音,心中却只有一点通明灯火,如萤如豆,如梅隐香。
他对着那道光,笑听雷霆,中流飞剑,力斩狂澜。
虎跑剑气尽数落在巨鳌之足上,其无双锐意竟突破这巨鳌之皮甲,在上面留下深深地一道剑痕。
伏羲趁势将昭明一剑捅入那剑痕之中,巨鳌挥舞四足,翻江倒海,它的吼叫之声天地为之颤动。
萧昊依旧闭目悬空,脚下浮现起巨大金色剑影,他每踏前一步,其后的剑影便碎裂成漫天银杏之叶,落叶化为万剑,环绕不休,有旋风龙卷之势。
他抬起手臂,一脚踏在剑影末端腾空而起,飞速旋转起来。
九溪烟笼十八涧,云水无心两迷离。
巨鳌之足应声而断,鲜血如瓢泼大雨,尽倾海浪之中。伏羲亦拔出昭明剑身,挥剑甩净剑上血色。
巨鳌失去一足,狂暴非常,余下三足掀起惊涛骇浪,伏羲猝不及防之下被打落海中,匆忙以雷电相阻,才免去被踏成肉泥的命运。
萧昊抽身疾退,玉虹贯日直穿巨鳌而过,生生令它止住呼风唤雨之能。
伏羲虽显狼狈,亦知此战凶险非常不可分心,极快调整过来,重又举剑而上。
这一战持续时间之久,是萧昊生平所历之极数,他根本数不清在这漫长的大雨中究竟站了多长时间,或许有三日,或许有十日,或许有数月,或许漫长只是一种错觉,其实不过半日光景。
在没有奶的情况下,仅凭伏羲与他二人,翻覆天地,怒海惊涛。
巨鳌之足一个接一个地被斩下,愈接近成功,萧昊心中愈发清楚死亡的到来。
随着昭明一挥而下,巨鳌最后一足如山坠海,掀起万尺巨浪,萧昊心有所感,天地仿佛刹那进入寂静无声之境,而他耳边,轻轻地响过一声清脆的“啪”。
没有迷茫,没有怨怼,如释重负,心中一际长风万里。
巨鳌哀其将死,恨天不公,滔天怨气自渤海以东腾腾升起,伏羲既得巨鳌之四足,亦疲惫不堪,巨鳌之怨气竟无力平复。
萧昊站在他身前,背影同他手中的昭明一起,似乎正在逐渐碎裂。
伏羲心有所感,想要伸出手拍在那明黄锦衣之人的肩头,就如这许多年来,他在云顶天宫所做的那样。
昭明却突然飞了出去,萧昊微微回头,但昭明的剑身阻碍了伏羲看清他的模样。
光影流隙,剑身崩碎,那道身影亦消散于天地。
萧昊有史以来第一次使用世界喊话,天地中回荡着他的声音——
“天柱倾塌,万物受难,取巨鳌之足以撑天极,实为无奈之举。昭明崩碎在即,愿自请以残余剑身镇压平复东海巨鳌凶戾之怨气,以剑为碑,净世镇魔。”
那一片一片碎片拼合成金色巨剑,直插入海,自此风烟俱静,天光乍破,万里晴空。
作者有话要说: 一大堆东西放在番外交代一口老血……三更掉落么么哒!
第72章 仗剑藏锋纵声色·番外
山高仰若水,景行向往之。
众神补天之事进展艰难, 天皇伏羲启用神剑昭明, 赴东海斩杀巨鳌, 取其足支撑四极,暂止天穹倾颓之势。
然经此役, 昭明剑身崩碎,不复神剑之形。巨鳌怨气冲天,昭明剑灵以残余剑身化镇魔碑, 镇压东海巨鳌凶戾之气, 自此天下方定, 洪水为之退歇,不日, 天裂亦告修补完毕。
昭明自此崩碎为三, 光碎片流散于下界, 柄次之, 影最后,其四分五裂之剑心由天皇伏羲带回天界。
禺期因昭明之事与天皇伏羲大吵一架, 不欢而散。众人皆以为他们是为昭明崩碎之事争执, 却不知禺期不惜顶撞伏羲的真正缘由。
剑庐之外, 禺期挖出了萧昊当日埋下的西市腔, 这涩辣酸苦之物, 实在难喝至极,但口中之酸涩,又怎么比得上心头之酸楚。
他在面见伏羲之前, 尚还抱有一丝希望,但看到伏羲所携破碎之剑心,这希望便如梦碎,尽数熄灭,不复得燃。
昭明乃是铸剑师禺期一生至为骄傲之作,得此下场,心中难平。
他抱着西市腔的酒坛,一怒之下出走下界,行至渤海以东,那自天际插入茫茫波涛的金色残剑静静立于海中,禺期伸出手掌,轻轻自剑身抚过。
生者有时尽头,逝者却永难追……
他想到许多关于下界昭明的传闻,此刻方才有些明白那人口中常常提及的所谓“侠”,所谓“君子”,所谓生死无畏,慷慨赴义。
他摸着昭明残剑的剑身,低声道:“这世间生老病死、悲欢聚散,纵是仙神,又何曾例外……”
萧昊赴东海之前,整日抱剑观花听雪,看似逍遥随意,然而心中真正所畏之事又得几人知晓?
这选择是萧昊自己做出的,禺期本该为此而高兴,他胸中有天下,能视生死如鸿毛,这是他剑庐里生出的生灵,是多令人骄傲的一件事。
然而摸着这昭明残剑,禺期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良久,他微微一叹:“这世间固然有令人欢喜的事情,但终究短不可捉,徒余追思万千。”
西市腔倾于海中,他轻轻拍着巨剑之碑,承诺道:“剑心仍在,吾会尽力寻求新的铸造之法,为你重塑剑身。你以剑为碑,立于这茫茫东海,不要太过寂寞才是。”
他灵力探入昭明残剑之中,却惊觉这镇魔碑中空空荡荡,宛若虚无,大惊之下匆忙撤离手掌。
神农曾言,剑心之灵已生三魂七魄,伏羲带回剑心之时说,阿昊以身镇魔,已同巨鳌永封渤海之东。可方才一探,这剑身之中竟然……竟然……
禺期后退数步,不可置信地又将手掌附了上去。
一派寂静,空空如也。
禺期不禁大笑,声彻天海。
好好好……昭明无愧是他心血所凝,天翻地覆之时还能超脱剑心束缚,他三魂七魄既不在镇魔碑中,必已前往下界轮回转生!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这无穷天道之下,竟真有第三条路,能免于生灵涂炭,又得报一线生机!
禺期大悲大喜之下,立即想到尚在人界的太子长琴。只要萧昊三魂七魄仍在世间,终有一日能得相见,在那之前,他要造出一柄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神剑,为他重塑仙身,以偿他生为昭明之灵横遭的苦难。
他匆忙寻到太子长琴与悭臾,这二人亦已知昭明崩碎一事,伤神不已。
禺期语无伦次,对长琴道:“他三魂七魄已去往地界转生,此事连伏羲老儿都瞒了过去!人界新生之人,必有他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