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下来的身影他很熟悉，因此他非常震惊。
亮在医院的广场上站了很久，风吹起了他的围巾，灰白相间，在黑暗中轻轻摇弋着。
为什么？为什么亮会在这个时候来到医院？早就已经过了探病的时间，如果被值夜的护士发现的话，那可是大事件啊！子安怀着强烈的好奇，悄然地跟在了亮的身后。亮的脚步很轻，很慢，而且他的呼吸也轻微而不可闻，每一步都非常小心，而他在穿过医院大厅时，透过窗玻璃，映出的是一张忧郁而消沉的面孔。
那是子安从未见过的。
亮站在光的床前。窗外的星光和灯光，将病房中的一切照出清晰的影子，昏暗之中，光平稳温和的脸庞就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亮看着那微微颤动的睫毛，轻轻起伏的胸口，内心传来的是一阵晕眩的震悚。
喜欢，很喜欢那份坦率，那份灿烂，那熟悉的脸庞和每一丝的变化，以前，也许只是觉得很愉快，但是现在，却已经转不开目光。亮想起了明明，想起了端着粥喂给光的那双手，想起了光温柔微笑的脸，酸楚的感觉无法克制地涌上心头。竟然会妒嫉明明，妒嫉一个女人，这是他从未想过，更不敢相信的现实。
光喜欢明明，而且明明也很喜欢光，于他们自己，也许从未去意识，但是旁观者的亮，却是从心底里深切地感受并且知道的。也许，就是因为知道，所以一直默默不语，一直矛盾着是否应该阻止，就在这些犹豫彷徨的过程中，也一点一滴地将真实的心情挖掘出来。
真恨，恨自己明知道不可以却还是在不知不觉间陷了进去。
这是个不可能跳出来的陷阱，也是个绝对不会有结果的陷阱，进去了，他想抽身而退已然困难，想要前进，道路却已经被封死了。
一边是悬崖，一边是山巅，与围棋不同，这样的选择，无论是哪一个，都是绝路。
如果是容易放弃的个性，如果是不喜欢执着的人，这一切……也许根本不会发生。
亮站在床边，紧紧地咬着牙，声音压仰在胸间，吐不出来，咽不下去，苦闷的心情被束缚在小小的心房，奔腾着，跳跃着，又被死死地封印着。
必须……做个决定，是放弃，还是坦白？
但不管是哪个，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
亮站了起来，手轻轻地抚过光额上的绷带，那一天的痛沏心肺，将会记忆一生，但现在的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
“……喜欢你，光。”亮轻声地说着，细如蚊鸣，低下身，感受到光温暖的呼吸吹拂在脸上，连指尖都不由得颤抖起来。轻轻地，轻轻地靠近那张熟悉的朋友的脸庞，如羽毛般轻轻地触碰了下嘴唇，亮倏地抬起了身子，脸色在一瞬间苍白如纸。
“……さよなら（再见）。”
虽然是极力强忍，但是眼泪在一瞬间还是滑出了眼眶，坚强在此时留下了短暂的脆弱，亮转过身，拭去了泪珠，拉开门走了出去。
他选择的，是放弃。
慢慢地穿过医院的大厅，推开门时，夜晚的寒风强烈地吹上脸庞，将温暖全数带走。亮抬头看向天空，今天的夜晚，没有一颗星星是璀璨的。路灯的光昏暗，周围像死一般的沉寂，就像他此时的心情一样，没有一点颜色。
人们常说初恋是美好的，但是对亮来说，他连初恋的滋味都没有尝到，便走到了尽头。
喜欢这种感情，像风一样，来的时候悄然无声，去的时候什么也没留下，但是它产生了，而且生了根，因为最纯粹的感情，是从心的根部发芽，成长，然后开出最美丽的花朵。
站在黑暗的阴影中，亮捂住了脸。此时此刻，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陪伴着他，也没有人知道他，只是一个人，不用再强颜欢笑，也不用再隐藏悲伤，更不用为世人的目光而困窘不安。
悲伤的时候，想要忍耐，眼泪仍然会掉下来。
身边轻微地响起了脚步声，亮吃惊地回头，脸上的泪痕还未来得及擦掉，那个人影便落入了他的眼里，吓得他往后连退了两步。急急忙忙地想要擦掉眼泪的时候，对方伸出的手中，手绢随着风微微晃动着。
“不必藏，我都看见了。”子安贺拿出打火机，把嘴上叼着的烟点燃，“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跟踪你的。”
第六十三章 从朋友开始
长长的大街上，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地前行着。亮紧了一下颈上的围巾，在看到那花色的时候，眼睛再度酸涩难忍。虽然已经被看见了哭泣的模样，他也不愿意再被那双眼睛注视。
“就在前面了。”子安贺咬着烟，抬起手，“如果你不介意，我的公寓还可以洗澡。”
“我可以去住饭店。”亮淡淡地说。
“现在去住饭店也很难订到房间，而且……”子安贺忽地叹了口气，“我真的很想带你看看我的新房子，算我求你了，可以吗？”
“……我很想拒绝。”亮低声道，“看到你，让我觉得很难受。”
“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呆着。”子安皱起了眉，“你明白吗？”
“我宁愿一个人呆着。”亮赌气道。
“那我只能绑架你，逼你听我的了。”子安看着他一笑，“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抗拒别人对你的关心？”
亮顿时没了言语，倔强地紧闭着嘴。
“上来吧。”子安拽住他，“这里没人认识你，也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现在的样子，是个可以让你安心的地方。”
亮不想回家，也不想一个人去住饭店，他很想有个人能陪在身边，只要现在这个时候就好。看了子安一眼，觉得再固执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他点了点头。
“人总有脆弱的时候，”子安边开门边道，“你不用觉得很丢脸。”
亮扭过头，很不愉快地瞪了子安一眼。
“请进。”子安拿出拖鞋，“你穿这双吧。”
亮在迈进屋之后，虽然还有些后悔，但是却也觉得稍许的轻松。这是一个他从未有过的环境，面对的是一个不算陌生的人，也许是因为知道子安的过往和本质，反而令他放松下来。无论怎样，事情都已经被发现了，再伪装也没有了意义。坐在沙发上，亮陷进沙发里，精神一松懈，疲惫不堪的感觉便涌了上来，几乎是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突然之间便睡着了。
子安刚准备好热水，回过头的时候，却看见亮闭着眼睛躺在沙发上，不由得吃了一惊。来到亮的身边之后，听到那均匀的呼吸声，他不由得长长出了口气。亮的眉紧锁着，身体蜷缩成一团。子安一阵心疼之后，伸手想要抚平那道皱痕，亮却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你这里，竖起了一座山哦。”子安比了一下眉心，亮垂下了头，默然不语。“去洗澡吧，我把水放好了，睡衣你暂时穿我的好吗？就在衣篓里。我去铺床。”
亮慢慢地抬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管我的事情？”
“我想管而已。”子安看向他，“不能放着你不管吧？”
“谢谢。”亮轻声地道谢，然后站了起来，走向浴室。他的神思似乎有些飘渺，早已经不记得子安喜欢过他的事情。子安拿出了烟，有些悲哀地看了一下窗外。有些人的感情，即使付出了，也不见得会留下什么印象，他早已经明白。明白归明白，接受起来多少还是有些郁闷。
床铺得差不多的时候，亮从浴室走了出来，子安的身高与他相比还稍矮了一点，所以衣服有些显短。子安拿过毛巾递给亮，亮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坐在了沙发上。忘记了子安还在房间里，捂住了脸的亮，悲痛的情绪弥漫在整个房间里。如果哭能够将一切都渲泄出来，子安一定会劝亮放声哭上一场。但是，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将床褥铺好，静静地等在一边。
认识亮的时候，他22岁，亮15岁，而现在，亮22岁，他已经29，即将步入中年。即使是如此漫长的时间，他也未能将亮彻底的忘怀，而子安贺对亮来说，不过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亮和光之间，是从小便一直存在至今的情谊，其深厚程度，就像子安和悠一样，无法用价值来衡量。
很想说，要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对子安来说，遇上亮，改变了他之前的人生，而对于亮来说，他却没有那么多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