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先生没有发现前面的是我吧?”亮微微一笑。也许子安也已经感觉到两人间的陌生,即使有过数面之缘,但是认得塔矢亮的人并不一定就是朋友。
“不。”子安贺仍然否认。
亮讶异地看着子安。他一直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可是他想不到会是子安,也许是自己神经过敏?
“子安先生为什么不叫我一声呢?”亮忍不住地问。他确实起了疑,但是他不敢相信。
“你……要一直喊我子安先生?”子安贺斜睨着他,“就像你喊绪方十段一样?”
“咦?”亮大脑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你可以叫我子安,或是叫我贺。”子安贺感觉到自己的指尖都在发抖,“但是不准叫我子安先生!”
亮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为什么子安贺会突然间发作。子安的脸阴沉得可怕,不知道是在压抑着什么,还是即将要爆发。
“子安先生……”亮后退了一步,“你没事吧?”
亮明显地表现出恐惧了。子安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怕我?”
“……不……”亮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是他仍然想要相信,不是这个人在跟踪他。
他想起自己为什么会记得子安的名字了。
因为子安闯入了他的生活,不管是他戏弄自己,还是保护过自己,还是突然间出现。亮感受过子安的好意,感受过子安对他的关心,哪怕那只是彼此间的感觉而已。
“刚才,就是我在跟踪你。”子安淡淡道,“你没想到吧?”
子安突如其来的话,既在亮的意料之外,却也在亮的意料之中。
“……为什么?”亮忍不住叫了起来。
“你叫我一声子安。”子安贺掏出了烟,点燃。他很佩服亮,在这样的情况下,竟然没有想要逃跑。他不知道面对自己是很危险的么?
亮固执地保持了沉默。
子安感觉到自己的血液在慢慢地平静下来,然后想哭。
人类总是会有些时候在疯狂中度日,太过在乎的时候,太过痛苦的时候,都是这样。
“你不叫么?”子安转身便走,他迈着步,把那抹在乎的身影丢在身后。就此……一刀两断,也许是最好的。
“子安!”亮吼了一声。
子安贺转过了身,灯光下亮的表情是那样的奇异。明明可以完全不管自己,任由自己离去,为何亮要叫他?像亮这样永远高高在上的人,像亮这样不会跟任何人有任何交集的人,为何会屈服于自己的要胁?他本没有任何可以威胁他的东西。
亮也不知道为何会叫出这一声来。看着子安这么毅然地走,又听到他承认跟踪自己的事实,亮的心里无法宁静,无法不好奇,不忧心。从来没有哪个人会像子安这样对待自己,也没有哪个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说走便走。
子安想要做什么?亮不弄清楚心里怎么可能放得下!
“真不敢相信,你就是塔矢亮。”子安走到了亮的面前,手指猝不及防地抬起了亮的下颌,逼了近去。只差那么一些些,两个人便将四唇相碰。亮吓得猛地挥出拳头,而子安则是预料中的后退了一步,躲了开去。
“你……你干什么?!”亮心跳加速,握紧了拳。刚才那一瞬间的恐惧让他慌乱得无法思考。
“这才是真正的……塔矢亮的样子吧。”子安微笑,笑得有一抹残酷。亮喘着气,转身便走。他不想再跟子安贺有任何的交流和交集了。这样的子安,跟之前遇到的完全是两个人,光用接触的,亮便感觉到一股寒意,一股他从未感受过的彻骨的恐惧。
子安为什么要跟踪他?
子安究竟是怎样的人?
亮加快了步伐。他不了解,所以他害怕!
子安叼着烟,看着烟雾缭缭上升。原本是他要从亮的身边逃开的,现在情势完全反了,逃开的是亮。自己逃开,也许还会再回头,可是亮若逃开,则不会有回头的可能了。
子安突然间有点后悔,为什么不告诉亮自己跟踪他的目的呢?
那只是很简单的四个字而已。
我想见你。
没有任何的修饰,没有任何的华丽,只是最简单的最直白的心情。
我想见你。
亮的心情十分不稳定,拿着棋子的手都会微微颤抖。光坐在他的对面,只不过几手的时间便已经发现亮的异常。黑子落在棋盘上,不停地颤抖,如果对面坐的不是塔矢亮,光不会觉得有什么。亮放棋子的动作一向潇洒漂亮,绝不会像今天这样,连交叉点都放不准。
“对……对不起。”亮收回手,微微垂下头。
“出什么事了?”光敏感地问。这可不像是亮的作风,有什么事会扰得他不能安心?对光来说,亮会这样也是第一次。
“……其实也没有什么。”亮抬起头,“昨天晚上受了一点惊吓,今天早上开始手就不太稳。”
“受了什么惊吓?”光知道亮不是那么容易受惊的人,很是震惊。
亮的拳抵着唇,显然很犹豫。如果他实在不想说,光也不会逼他。从认识以来,一直都是亮追问个不休,光对亮的事情,几乎是不会主动过问的。
光注视着亮。这种习惯已经养成了好几年,如果突然询问,自己也觉得不习惯。亮并不喜欢讲自己的事,除了围棋。他的话题,他的思索,他的生活的一切,全都在围棋上,说他是个好了解的人也行,说他不好了解也行,反正只要跟围棋沾上边,塔矢亮就不过是个爱棋如命的人罢了。
沉默保持了一会,光在内心深处叹息。亮就是这么个固执劲,不管是什么事,他都不会轻易告诉别人,哪怕自己已经跟他是好友,哪怕自己并不会瞒他什么。自己这么做了,却不见得能换来亮同等的对待,光的内心,一直都感到很失落。
“不愉快的事,忘记就好。”光笑着说,将棋子收了起来,“重新下一局吧。”
“……好。”亮换了白子,掂起子的时候,他突然说:“我爸爸曾经有一名弟子,现在已经不再下棋,而改经商了。”
“他不做棋士了?”光很惊讶。在围棋的世界里呆久了,他看得到棋士们为了梦想而不断努力的情景,看习惯了,对于普通人的生活反而无法理解。
“嗯。”亮点了一下头,“他本来已经考上了职业棋士,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志愿而改从商。”
“生活所迫吗?”光理解地点头。
“具体情况我不清楚。”亮微微一叹,“不过不是每个棋士都可以拿到头衔和奖金。棋士也必须靠做其他的事务来获得报酬。”
“你不需要那样做吧?”光目光闪烁,悄然一笑。以亮的家势,就算他下一辈子棋没有收入也饿不死。不过他进藤光就不见得了。如果18岁之后还没有打入循环圈,要想从家里独立出来,他的经济情况是很扎手的。不过没有人会认为他经济紧张,他每个月的手合和比赛都有一堆,对局费足够他的生活支出。美津子曾经很为他报税的事担心,但以他现在的收入,还没有到要交税的地步。
塔矢行洋鼎盛时期的税就交得很高,大约是1千万。光想起了佐为附身,亮初来找他的时候,一听到大赛奖金,自己便忍不住期待起来。现在这种感觉已经淡了,只是期望下好棋,下出漂亮的棋,下出不辱没佐为的棋局,至于金钱利益,却没有再去想过。
亮为什么会突然提起别的棋士的事呢?即使其他人不过艰难度日,也跟他毫无关系吧?
“那位师兄……”亮握紧了手,看向了蓝色的天际,“曾经跟绪方先生关系不好。”
“……”光一怔。
“其实他的棋艺很出众,”亮又看向了光,“但是爸爸说他心绪不稳,过于在乎成败得失,从商会比较好一些。”
“为什么?”光惊奇地追问。
“爸爸说,下棋者如果不能够跳出输赢之外,就会陷在自身的泥沼里无法自拔。在乎的东西一旦偏了,一切也便都偏了正轨。”亮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小时候从不参加任何业余活动。”
“你不是跟我在海王比了一场么?”光笑了笑。
“那是惟一的例外!”亮挑起眉,扬起手,“不说了,下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