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文工团到了，没搭场子，士兵们在地上围个圈，中间那空地就算舞台。来的都是大腕，表演官兵喜闻乐见、名至实归的拿手节目。高城本在外场瞧着，与袁朗正说了两句，抬头便见到婷婷，不免想到上次相亲的尴尬。小姑娘穿一身迷彩戎装，英姿飒爽朝空处一站军歌顿生嘹亮，转个身下了场就显出小女儿温柔态来，与旁边的姐妹交代两句，向高城走去，与高城大大方方打了招呼，干净的皂香在空气里飘动，高城嗅着觉得好闻，透着一股子鲜活的味道。高城转头瞥袁朗，袁朗却早识相的跑出半个场地去跟他的部下有说有笑了，成才还不时向高城处看。
婷婷笑着多看高城几眼，不仅多了几分敬畏。高城手里抱着纱布，脸被晒脱皮，比上次看到的黑瘦的多，两颊都陷下去，嗓子哑的直冒烟，一双眼满是血丝，眼神倒是不变一样有彩。
“高副营，辛苦了！”
“你们也辛苦了，大热天的。”
婷婷一听眨眨眼，“寒碜我们啊。”
高城摸了摸后脑勺，“没啊，这不都是工作需要么。你们来，战士们高兴！”
婷婷一听，微微一笑。
两人聊了一会，婷婷被人叫了回去，临走与高城道声再见，待人走远了，高城才松了口气，他转身走到袁朗身边，对后者说，“原子弹都不怕的主躲什么啊。我不至于糟蹋大姑娘介绍给你认识。”
袁朗笑道，“姑娘身材不错啊。有眼光。”
高城说，“光看身材啊？”
袁朗一转头，“哎，成才过来。”
成才领命跑到高城和袁朗跟前，袁朗朝他嘘寒问暖，“这几天辛苦啦。”
“队长，不辛苦！为人民服务！”成才连忙道。
袁朗眯了眯眼笑，语重心长的说，“整天累的跟条狗似的，还不辛苦，假了。”
“呃……刚顶上咱们训练量。”
袁朗挥手打主成才的话，“作为一个狙击手的视力没问题？”
成才犹豫道，“还行。”
“咱们队里可不需要还行啊。”
“报告队长！一切正常！”
“嗯，那就好。作为一个狙击手，要好好保护视力，这点马虎不得。”袁朗笑道，话锋一转，“刚才那点距离，姑娘的脸看清楚了吧，漂亮不。”
成才的目光飘忽到高城身上，高城瞪瞪眼，吓的他立刻眼观鼻，“我没看清……”
这会高城先把逗乐了，他一把拉开成才，“得得，别跟他瞎折腾，回去吧。”
袁朗望着成才揣揣不安的背影，“这人啊，当然还有心灵美，但你说这远远的看一眼看的出心灵美么。”袁朗拍了拍高城的肩，以过来人的口气道，“不过呢，看上了就要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速战速决，包围歼灭，不打无把握之仗，保管手到擒来。”
高城笑道，“当打围剿战啊。”
袁朗凑到高城耳边，“情场如战场。何况这年头，情场比战场还不容易，一不留神，人仰马翻的事多了。兄弟，听过来人一句吧，你不积极点，保不住隔天你翻然悔悟那花就成别人家花瓶里的了。”
“我靠，别跟我说你有贼心没贼胆的事啊。”
“误会了不是，我是谁啊，要有贼心能没贼胆，不然我前妻也不会跟我一道生儿子了。”还颇为忧郁的补上一句，“咳，虽然目前情况离了哈。但也不能否认我曾经在情场上作为战斗人员的价值。”
“还价值哩！是市值啊，还贬值啊。”高城摆摆手，“我跟她没事儿！别胡扯，对人小姑娘影响不好！”
“迂腐。”袁朗啧啧着，“知道关心影响，心里还是有想法吧。出水才见两腿泥呢，谁一开始是有事的啊。这有事都是后来惹的。”
高城切了一声，“不信拉到！”
“信，信，您谁啊，高大爷。”袁朗搂住高城的肩膀，他诚恳的道，“记得下帖子的时候注明不要礼金。兄弟我穷。”
高城忍不住笑骂道，“瞎扯淡！”一肘子撞过去，袁朗及时躲过。
都是有事要忙的主，两人闹了一会散了。回头高城回了驻地，袁朗去指挥中心。
袁朗从指挥中心出来天渐黑了，一个影子蹲地上抽烟，走近一看是莫彪，他拍了一把莫彪的后脑勺，莫彪眨眼无辜的瞅他。
“走吧，蹲这儿当门神啊。就你这块，一半大门都给占了。”
莫彪顺从的站起来，他比袁朗要高，站直比袁朗高半个脑袋。
“吃了没？”
“啃了四馒头。”
“嗯，都没给我留。”
“齐桓左手加右手，先把你的给扣了。”
“就他还有点良心。”知道莫彪有事，袁朗不挑破，他打个哈欠，这些天加起来他也没睡满过，“怎么还不去睡，你们轮班是在凌晨三点后。”
莫彪支吾两句，他别开脸，“那个，队长……”
“嗯？”
莫彪站着不动，袁朗回过头看他，一片夕阳的昏黄中莫彪的影子拉的老长，从袁朗脚边穿过去。
莫彪动了动嘴皮子，“队长，我想了，我该走了。”
袁朗愣神，一会回过神来，“你别瞎想。事没你想的那么重。”
莫彪眺望着远处得人影重重，面对缓和的局势，人们并没有掉以轻心，以努力书写着众志成城。莫彪神情恍惚，他指着那些人，“队长，你瞧，咱们都在干嘛？”
顺着莫彪的目光袁朗望着夕阳下劳作的人们，袁朗没吱声。
“通啦。在哪里不是一样的干啊。”莫彪说完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不就挪个窝，那么多难的都过来了，还有啥好怕的。”
袁朗觉得嗓子眼有一团泥堵着他呛不出声。
“演习时我确实挺想立功来着，就想着该怎么留下来。”莫彪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看队长你下水，我忽然就悟了，都TA妈的一样，人不是看你做什么，而是看你做了什么。我执着我做了什么，反而什么都不能做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前我总觉得这玩意是骗人，现在不这样觉得，真TA妈的真理。”
袁朗不着痕迹的叹口气，老实说，这事在情理之中，他却有点意外，他认为莫彪会更以更积极的态度留下来。袁朗给了莫彪时间，他希望对方能走出来，然而他今天走出来了却不是袁朗想要的结果。
“彪子你……”袁朗张口无言，莫彪的精神面貌比他预期的要好，袁朗反而更觉得内疚。他只好拍拍莫彪的肩叮嘱，“这事回去以后再说，也先别跟别人提。知道吗？”
莫彪点了点头，“是，队长。”
袁朗翻了翻裤袋，“你先回去吧，我有点东西拉在指挥部了。”
“队长，落烟盒了，烟瘾又上来了吧。”
“滚你小子的！”
莫彪笑着不容有疑跑开了，袁朗眺望他的背影，眼里有着犹疑，直到莫彪拐了个弯看不到人，正四下无人，袁朗一下垮了肩膀蹲地上低头，一边从口袋翻出的香烟点上不抽，狠狠的咬着滤嘴。
他轻轻的咒骂着，“真TA妈的混。”
夕阳收讫他最后一缕光芒，袁朗的影子淹没在无穷的黑暗中。
稍后有部队的成群结队走来，袁朗措把脸，丢掉烟蒂从地上站起来，抖擞精神向驻地而去。
大堤上灯火通明已亮如白昼。
驻地建功小学的草场旗杆下立着高城，旗杆以成人的标准来看不算高。
袁朗刚迈进大门口，高城迎上他，劈头盖脸的开门见山，“跟你商量个事。”
“说。”
“那啥，火车通了，史今过两天回去，让许三多去送送吧。”
高城说着，想当方才的情形，他送史今出门，两人见着光秃秃的旗杆。史今心声感想，不仅道，“连长，你说北京天安门上那红旗怎么就那么好看呢。每次带人过去，就觉得那旗老漂亮了。”
“心理作用呗。”高城笑了，很快他收敛了笑意问道，“火车抢通了，啥时候走？”
“再过个两天。”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
高城说，“叫六一多看着他的腿。别没事老逞强。”
“连长，你来个电话嘱咐三遍，他都不敢接你电话了。”
“他敢！”
高城从回忆里抬头，袁朗转个身上了楼，留下了一个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