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虽然哭天抹泪,却也收到了地狱之子送的一束尤其鲜艳的花束,就插在主电脑的主机缝隙里。
苏时作势要拿,巡逻艇的主控屏幕啪的一闪,警报忽闪着灯光响了起来,传来系统急到卡机的声音:“我我我我的——!”
机械手臂把花束拿起来,小心翼翼放到了苏时够不到的地方。陆濯含笑揽过爱人腰背,踮了脚就要去拿,机械手臂立刻又抬得更高了些,索性直接插在了用来透气的天窗上。
苏时同陆濯交换过目光,眼中都多了些笑意。
看起来系统和地狱之子的相处还是很愉快的,等出去之后,家里估计也少不了要热闹起来了。
西方基地离这里并不算远,巡逻艇只花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已赶到了防护罩外。
狄浩思和方鸿渐正等在那里,双方汇合后简单交换了所知情况,狄浩思就将两人带到了一处稍远些的位置,又把自家徒弟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听说你是主系统的亲儿子?”
苏时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下意识摇了摇头,望向一旁的爱人。
亲儿子自然不是,亲儿媳妇大概还能争取一下,只是面对自家师父,这种话无疑还是不能说的。
“近来坊间传闻,说是有人找你寻仇,结果被主系统直接销户了,看来又是那个小兔崽子闹出来的动静。”
狄浩思向来信自家徒弟,见他否认,也就不再过多追问,只是点了点头,又语重心长嘱咐道:“这种话传一传倒也没什么,不必额外解释,传得人多了,也就没有人敢来招惹你了。”
眼看着心魔和狄文清替自己背了锅,为了自家爱人的头发着想,苏时依然只是点着头不说话,却忍不住暗中数起了自己的锅。
[PO-T]大盗,一路丧心病狂霸道至极,逼得人退出考核,现在居然又变成了飞扬跋扈的统二代,谁敢惹谁就直接销户。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终于有一次什么都没做就顺顺利利地背了一身的黑锅,苏时感动得一点都不想解释。
西方基地的光幕是半球形的,光芒有些刺眼,即使离得这么近,也依然看不清里面都有些什么东西。苏时依然没有寻找到开启记忆的契机,却也隐约记得似乎并不是离得越近就越安全,只是不知道师父特意将他们带到这里,是不是有什么额外的用意。
“这座城被拢在了特殊的阵法里,一旦阵法开启,会先对神魂进行镇压。”
像是猜出了徒弟的心思,狄浩思再度摸出一件小巧的法宝交给他,耐心地低声嘱咐。
“为师知道你们彼此牵挂,但到了这个时候,务必只保护好自己,切不可出手相救。你们应当也信得过彼此,以你们两个的神魂强度,只要全面压缩内敛,是能扛得过最初的神魂压迫的……”
狄浩思并不知前情,只是将对阵法琢磨这几日的心得一应交代清楚。他知道自家徒弟素来的为人,生怕他会忍不住出手搭救对方,正耐心嘱咐着,陆濯的神色却已微变,忍不住开口道:“师父——”
他拦得晚了一步,见到苏时目光一瞬恍惚,就立刻将人稳稳揽住,急声开口唤着对方的名字。
苏时隐约尚能听得见他的声音,却只觉头痛欲裂,耳旁像是无数只铃铛正在叮当响个不停,冷汗转瞬洇透衣物,身形不觉颓软下去。
陆濯心下一沉,满满当当拥著他,沉默着收紧手臂。
苏时的记忆虽然已经找回,却只有在触及到熟悉的环境时才会开启。这一次会比上次顺利很多,他原本是打算根本就不让爱人触碰到那些曾经熟悉的经历,就将那一段记忆彻底深埋,再也不提起来了的。
要找回记忆就必然要承担痛苦,他宁愿苏时永远都不要看到那些东西。一切都已经重新开始,过去的疼痛和失去,绝望和沉沦,只有他一个人记得就够了。
只要那些记忆能一直提醒他,叫他永远都记得要保护好面前的这个人,要做到对方的每一个期望,陪着对方去做每一件想做的事,也就足够了。
苏时胸口忽然窒闷得喘不上气,抬手扣住胸口衣物,整个人几乎挂在陆濯身上,冷汗顺着额角滚落下来。
他看到的并不是自己的记忆。
在他耳旁回响着一段陌生的机械音,反反复复,几乎不带任何感情。
「请求抹杀。」
「抹杀后数据清零,不可恢复,是否确认?」
「确认,请求抹杀。」
「您已获得‘进入现实’机会,重复,是否确认抹杀?」
「确认,请求抹杀。」
……
冰冷而机械的声音反反复复回响着,在一片激烈的茫白中,苏时的眼前终于隐约现出画面。
一道身影跪在地上,怀里死死扣着另一具无声无息的身体。他的力气实在用得太大,那具身体的姿势有些别扭,像是安静地偎在他胸肩上,头却微微向后仰着,一只手垂落下来,腕间系着红绳,红绳上是两颗金色的铃铛。
那只手已经僵硬冰冷,怎么都暖不起来,苍白的手指虚握着,铃铛也安安静静地落在手腕上。
跪着的人探出手,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上铃铛。
一下,两下。
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他的脸上显出恍惚的笑意,低头吻了吻怀里的人,轻声开口:“是不是不舒服?不怕,抱着就不难受了,抱一下就不难受了……”
他的口中分明说着极温柔的话,在脑域的连接里,庞大的数据库却已经开始激烈震动。
规则拒绝抹杀主系统亲手创造的数据,可他的数据却从内部渐渐崩解分化。凌迟的痛苦瞬间传遍身体,他的眉宇间终于泄出抑制不住的痛色,却依然微微颤栗着——颤栗而虔诚地吻下去。
他的数据开始逸散,有一部分流落到了白雾里,被混杂着编入程序。那双漆黑的瞳仁渐渐暗淡下来,没有了数据的支撑,他的身体渐渐变成淡灰色,动作也变得僵硬而力不从心。
可他依然没有停下亲吻,细碎的吻落下去,描摹过怀中人苍白而了无生息的面庞,轻轻蹭上安静阖着的眼睫。
激烈的痛楚已经渐渐散去,只剩下仿佛恒久的疲惫。苏时忍不住想去抱住他,却还没来得及触碰,眼前的身影就已崩解成无数粉末尘灰。
“不行——”
苏时心口一紧,本能地就要追上去,垂在身侧的手却忽然被用力攥住,下意识回过身,已经被拉进了温暖熟悉的怀抱。
……
眼前的白光渐渐散去,一切重新归于现实。
苏时身上几乎出了一层透汗,胸口些微起伏着,迎上陆濯关切的目光,勉强扯了扯唇角:“我好像……做了个噩梦。”
他还一直奇怪,他明明当时就应该把陆濯平安送出去了才对。
明明只要向前再走几步,就能够得到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自由。陆濯怎么还会一路找回来,怎么还会一路护着他走到现在,却对外面的真实世界依然没有任何了解。
他还一直觉得奇怪。
看到好不容易保护下来的人一度崩解了数据库,眼睁睁消散在眼前,实在不是多好的体验。
“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已经没事了……”
陆濯半跪在地上,拥紧了怀中唇色淡白的爱人,抚上他脸上的泪痕,嗓音喑哑下来,手臂越发收紧。
“我是想出去,可我所有能想得到的,你说的那些有关外面的世界的东西,都是有你在的。它们之所以让我觉得美好,也是因为——让我去向往它们的人是你……”
“好了,我们这下大概就扯平了。”
苏时眼前依然发眩,什么都看不清楚。索性扯了扯唇角,凭着直觉找到爱人的嘴唇,仰头吻上去,堵住了他下面的话。
眩晕渐渐褪去,揽着他的手臂却依然绷得死紧。
显然被他吓得不轻,陆濯低头轻轻吻着他,声音喑哑,慢慢拭去他额上的冷汗:“我现在已经变强了,不像那时候,所以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能保护我们……”
“我知道,和那个时候比,你确实变强太多了。”
苏时轻笑着点点头,撑了撑身体想要坐起来,目光落在爱人的新造型上,忽然错愕地眨了眨眼睛:“怎么你——还变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