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离青应该和雍晋接触过,这纸条是雍晋让木离青转交。要是没有那一拳,雍督军说不定要疑心木离青。他表情似哭似笑,吓到前方司机老李甚至不敢问他要去往何处。周君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哑声命老李开往周家,他想他的小侄女了。
现在的周家不再向之前下人稀少,周君找回许多旧人。屋里灯火通明,嫂子双手抱着孩子,见他过来,便让人替他送上一碗热汤。周君如今能在家中的时间越发少,他太忙了,忙得马不停蹄。他需要将失去的一点点攥进手里,为此不得歇息。
嫂子出了月子,基本日日去医院陪同大哥。今天也是刚回来,没有陪夜。晚上孩子要哭,要找娘,她离不开身。周君脱了外套,去看被下人抱着的小侄女,逗了一会,便不紧不慢地问嫂子要不要请个乳母。嫂子摇头拒绝,有些事情,她只想亲力亲为。就像她对她孩子,她对她丈夫。
周君也不强求,只叫来管厨房的丫头,让她注意给大少奶奶补身子,不要也不许省着。他话音刚落,就听嫂子在旁吃吃地笑,周君以为是自己刚刚那要求多炖点汤水给嫂子喝这个要求,惹得嫂子发笑。不想嫂子却说:“你和你大哥怎么越来越像了。”说罢她叹了口气:“好样的,不知不觉,你都长大了。”
她言辞里有些落寞,更多的却是欣慰。周君只接了一句:“嫂子,我都二十七快二十八的人了。”嫂子怔忪着,这才想起今年的周君生日是自己过的,心里顿时泛酸。周君却表现得很夸张:“你可别哭了,不然大哥又得抽我一顿了!”语气活泼,终找回点从前的感觉。
周君忙于生意,忙于去找雍晋。是的,哪怕他收到了那张纸条,他也从未放弃过去寻找对方。随着时间的流逝,战火渐渐烧遍了整个中国。周君听的是施先生的消息,得知他这个生长的地方,不日也要被那把战火所烧毁。
他着手变卖了所有产业,送了大哥嫂子出国,自己却没有走。他总想着他要等雍晋,万一雍晋回来了,找不到他该怎么办,加之总要有个人留下处理手尾,将资产转移国外。大哥离开前,面对他留下的决定面色铁青,可对于现在的弟弟,他早已失去了能管住他的资格。
周君却也不是傻的,他其实早就打点过了。如果一旦情况无法收拾,他肯定也是要走的。施先生有飞机,有船。他总能借上一样来用,毕竟现在他们暗地里的生意做大,交情已不浅。没了生意,周君在公寓里无所事事时,便会画画,听音乐。
这里有太多回忆,他过于恋旧,到底没能舍得。那是极为突然的一个白天,流弹轰了过来,周君在尖叫声和轰鸣声与巨大的震颤中醒来。他早知有这一日,楼下有车,港口亦有艘船。楼层剧烈摇动着,周君提上了早就准备好的行李箱,最后看了这房子一眼。
满是眷恋与不舍,他到底没能等到那个人。又是好几个流弹,将这片繁华变成了地狱,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奔难的群众。周君跑到车旁,却发现它被一掉落的广告牌砸得凹陷,正好是驾驶位,已无法坐人。
周君气恼地捶了车身一下,转而想别的方法。他挤在拥挤的人群中,不时有建筑物被击中,碎石滚滚。在战争里,每个人都想逃窜,到处都是哭声,求助声。他耳朵被轰得一阵嗡鸣,不时被四周的人推挤着。
快速地跑过一个又一个的街道,可就是那时,同福至心灵般,又和从前的每一次。人群里只有他停了脚步,渐渐的他身边再无他人。人群散去,视野却清晰起来。此时他忘记了四周的一切,包括大地的不断震动,只有那个人。
那人执着手杖,艰难地朝他走过来。周君将这一年未见的人,从上看到下。他看到了许多,他看到了雍晋那截空掉的裤管,和裸露在外的义肢。所有人都在朝前跑着,只有他逆着人群朝他走来,亦如以往的每一次。
他走来,重重地搂住他,他听力渐渐寻回,自然也听到了他的话:“再不跑,我们就都得死在这里。”周君快速地反应过来,他急道:“我背你!”雍晋重重横他一眼,拉着他的手,以一个不算慢,却很狼狈的姿势朝前跑着。
一切都像梦,梦里却没有现在握着他手灼热的温度。他们找到了一辆车,靠着车惊险地赴往港口。雍晋本拿着船票,却见周君将他带上一艘私人船,这才收起了船票,似笑非笑道:“早就准备好的?”
周君气喘吁吁地,却错也不错地盯着雍晋,就好像要把过往的一切都要看回来一样。直到他的视线落在了雍晋的裤管上,雍晋自然地找了个地方坐下,冲他招手,就像他先前的梦一样,让他过去。周君听话过去,却单膝跪了下来。
他掀开了雍晋的左腿裤管,果然,从膝盖以下,都是义肢。雍晋竟然还有闲心和他说,是国外最新的产品,虽然还是不太好用,但也能用。周君湿了眼眶,他抬头望着雍晋,直到这人伸手来碰他的脸:“瘦了。”
周君不言,他有太多的话了,可都被堵在了心口处,说不出来。雍晋继续道:“说等我,还真的在那地方傻等,我本来以为你不会这么傻。”周君隐忍地垂下脸,半天才不服气道:“明知道危险,你回来找,不也一样傻?1 当前是第: 23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br /> 许久,他感觉到雍晋亲吻了他的发心。是了他们一样犯傻,又执拗。在这动荡的战火中,只有紧紧握着的手,彼此的对视。过往的一切都如流水般从眼前快速略过,雍晋朝他浅浅地笑:“谢谢你等我。”
周君伸手将人搂住,那是失而复得,也许往后的十多年,不会再有这一刻的心情。但他知道这辈子,这个男人都会深深地刻在他的心上,也许只有死亡,才能冲淡这些痕迹。他濡湿双眼:“谢谢你爱我。”
来找我,寻我,从死亡里艰难中战火里,仍然找我。
我爱你,只爱你。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想结局收在了街头遇见一个和雍晋相似的背影,最后戛然而止,然而还是没能舍得,给了他们一happy end,给了所有人一个圆满结局。到底是不够心狠,也怕你们眼泪攻势。逢场到这里结束呢,这写了快一年的故事,你们陪了这么久,也到了到站的时候了。应该会有番外,有想看番外的也可以给我留评,我尽量写,爱你们,比心心。
第92章 番外1
他们是坐船离开,先去了香港避难。租了一间小楼房,低矮的天花板,五湖四海的邻居。不同的口音,面孔肤色。周君有钱,他本想住去酒店,再出国和大哥他们会面。然而能够搭乘的飞机提前撤离,他们没能够赶上。
周君得想办法联系到施先生后,才能进行下一步的行动。然而施先生的情况也不明朗,周君借用了房东的电话,谢过房东太太后,便沿着短窄得楼梯道上了楼。
回到房里时,雍晋已经不在客厅。在这连日赶路中,他没有问雍晋这一年的时光,雍晋也没有问他的。只一路扣紧彼此的手,丝毫不敢放松下来。炮火连天里,谁也不能保证下一秒意外不会发生。雍晋身上有枪,精神始终高度紧张。
显然他也没有他看起来的那般游刃有余,他睡得极少,哪怕周君劝了好几次。好在最终他们成功地抵达了香港,到了安全的地方。
卧室里没有人,浴室有水声。周君拉开浴室门,氤氲的热意扑面而来,雍晋赤身裸体地仰在一池水中,闭着眼,已经昏睡过去。
义肢被拆开放至一边,这才看见了那截肢创口,那意味着巨大的痛苦与失去,战争的残忍。周君鼻头一酸,哪怕重逢了有一段时间,他却始终没有真实感。这个骄傲的男人,自初见起,这么强大的一个男人,是怎么经历这些的,他不敢深想。
他拿起搓澡巾,挨了过去。他给雍晋擦拭着身体,擦到手指时,雍晋就醒了过来。他的手指带着水,碰着周君的脸。周君配合地将脸埋了进去,一连串的眼泪便淹进雍晋的掌心,又烫又苦,满是心疼与思恋。
雍晋吻去他的泪,让他将自己扶起,裹上浴袍,接过拐杖。他们俩转移阵地,到了卧室里,躺到床上。这不算大的房子里,床亦不算大。他们紧紧拥在一起,雍晋的胸膛还残余潮热,周君将脸埋进那里,由衷地感觉到了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