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变迁,时光流转,她又回到了这里。
一世一印记,却都有迹可循。而那串起三世姻缘的物事,便在这扇大门的里面。
这个地方,她又何曾只同元幼祺一个人来过?
曾经,故事开始的地方,便是而今故事结束的地方。墨池其实并不是特别想看到那栋颜道祖碑,她最想看到的,是距离颜道祖碑最近的那棵大树。
十五年前,就是在那里,她度过了一个至今回味犹觉唏嘘的午后。
而当年,那个陪伴着她一同在这里度过的人,此刻便在她的身边。
黄铜锁落,封条被揭开。
残垣断壁,与绿树红花交织在一处;颓败与繁华,便在这里奇异地融合在一起,却并不显得突兀。
墨池被元幼祺牵着手,走过一栋栋石碑,踏过一重重杂草。
她的耳边,始终有元幼祺絮絮的话语,她却已经不知道元幼祺在叙说着什么。因为她的目光,始终在追寻着那棵树的所在。
终于,她听到元幼祺的声音有异:“在那里——”
元幼祺拉着她,加快了脚步。
颜道祖碑,碑石依旧,只比当年稍稍苍老了一些。经过了十五年的风吹日晒,它依旧矗立在这里,似要向这世间证明些什么。
墨池只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下去了:往事已逝,她不想再与之有所瓜葛。一如曾经年幼的她,对于颜祖碑体存着的隔膜与疏远。
她此刻已经知晓,那是因为,她在刻意地逃避某段记忆。
墨池的目光转去了身后侧,果然,那株树还在。
与颜道祖碑的苍老不同,它显然比十五年前更加的粗壮葱郁了。
墨池很欣喜于发现这个,更加的粗壮葱郁,才能担得起她的期盼与未来。
“陛下……”墨池扯了扯元幼祺的衣袖。
元幼祺犹在向墨池絮叨着颜道祖碑的来历,琢磨着怎么启发墨池的回忆呢,却被墨池的动作拉扯回了现实。
她不解地看着墨池,等待着墨池的下文。
只见墨池抬手指了指侧后方的那株高树,道:“陛下,你抱我上去,可好?”
作者有话要说: 微信公众号:ycxz_gl 颜道祖碑,代表着对顾敬言的感情;那棵大树,代表着对小元的感情。
☆、第一百八十二章
“陛下抱我上去, 可好?”
只这一句, 元幼祺如闻天籁。什么颜道祖啊, 什么大石碑啊, 她都通通可以丢到脑后,想都不必再想了。
“阿蘅, 你……你……”元幼祺磕磕巴巴的,对墨池的主动求抱抱, 还是要自己抱去那么高的地方, 她很有些适应不能。
墨池妙目流转, 看向她的目光中皆是笑意:“陛下口吃了吗?”
“没有!朕没有!”元幼祺马上口齿恢复正常,就怕墨池嫌弃她。
话未说完, 元幼祺已经屈膝半躬下身去, 朝墨池拍拍自己的后背,道:“阿蘅,上来!”
墨池被眼前的情景, 诧得有些慌了神。她以为元幼祺会迫不及待地搂了她的腰肢,三下两下攀上树干呢!
孰料, 元幼祺竟弯下身, 打算背自己上去。这……这是什么状况?
元幼祺弓着腰挺了一会儿, 也不见墨池攀上来,怪异地回头,道:“阿蘅,你发什么呆呢?”
墨池的眼睛直了直,看着元幼祺脊背上锦袍的绣纹——
鹊衔枝的吉祥图案, 那只喜鹊怎么瞧都是伶伶俐俐的模样,可反观锦袍的主人呢?不会十五年过去了,已经变得呆呆傻傻的了吧?
墨池嘴角微抽,脑袋里已经禁不住地划过了“呆头鹅”三个大字。
墨池其实挺想拉了元幼祺过来,好生端详端详,再替她诊诊脉,看看是不是这些年的光阴真把她的聪明劲儿都给磨没了,把她变成了个傻子。可元幼祺的催促,和周遭的环境,不允许墨池再迟疑下去。
默默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劝自己“不急不急,多得是机会查看她是不是真变成了个傻子”,墨池认命地凑近了,伏在元幼祺的后背上,两只手臂环住了元幼祺的脖颈。
元幼祺感觉到来自后背的重量,更稳了稳身形,还不放心地向后伸过右臂去,拦住了墨池腰肢,防止她跌落。
“阿蘅,抱住了朕!”元幼祺说着,相准了那棵高树的树干,“蹭蹭蹭”的几下,双腿与单手并用,三两下便攀了上去。
远处的梁少安始终关注着皇帝的动静,并观察着周遭的环境。
此处虽然荒凉,但是很安全,并没藏着什么宵小歹人,梁少安放下心来的同时,不小心听到了元幼祺对墨池对话的边边角角,又不小心地滑到了元幼祺弓着腰、绷着腿,等着墨池攀上来的背影……
梁少安顿觉一口老血涌上来,好歹被他强忍住了,没有喷出口。
这是他认识的皇帝陛下吗?
这是那位在群臣面前不苟言笑,在后宫中端严威仪得不可侵犯的皇帝陛下吗?
元幼祺从下了马车,到此刻,这一路上对墨姑娘笑的次数,简直比梁少安这些年见过的加在一处都要多!他可是追随了元幼祺十五六年了!
梁少安喉间滚了滚,壮了壮胆子,又偷瞥了一眼那个和墨池在一处的身影,觉得那是他们的皇帝陛下本尊,应该没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吧?
这一眼,他又恰巧看到墨池伏在了元幼祺的背上,元幼祺伸手护住她,还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梁少安更觉惊悚了:那是龙背啊!试问陛下自出生时起,背过何人?
陛下对墨姑娘的态度,可不是装出来的,更不是上位者的宠爱,而是发自内心地喜欢。梁少安心道。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了,更不敢再多看一眼,忙回过身去,指挥众侍卫各司其职,不得懈怠。
元幼祺的身手不弱,负了墨池攀上树冠处,根本不费什么气力。
不过,她犹担心着墨池体弱,又想着墨池或者恐高,即便双脚落实在了粗壮的树枝交错处,也不敢懈怠。她仍是背负着墨池,小心翼翼地避开了繁茂的枝杈,省得划伤了墨池。
直至寻到了一处妥帖的地方,她才轻手轻脚地放下墨池,还不忘了扶着墨池的腰,拉着墨池的手。
口中还说着:“阿蘅小心着些,别往下看……”
墨池见她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突然明白了什么,挑眉,似笑非笑道:“陛下知道我恐高?”
元幼祺拉着她的手臂一僵,微微错愕地看着她,顷刻反应过来,道:“阿蘅是女孩子嘛!女孩子大多胆子小……”
说罢,自己都觉得心虚,忙转着眼珠子瞥墨池的反应。
果听墨池回问道:“陛下也是女孩子啊!怎么不见陛下……”
她话音甫落,就被元幼祺刻意地握住了嘴唇,还特意紧张兮兮地四外扫了一圈,压低声音道:“悄悄的,别声张!”
墨池脸上的笑意不散,对她故意转移话题的伎俩已了然于心,却也无意于拆穿她,只由着她仍掩着自己的唇。
元幼祺同时也意识到自己这么捂着对方的嘴,似是不妥,忙抽回手来,瞧着墨池呆笑,另一只手犹环着墨池的身体,防她跌落。
这样的小细节,令墨池无法不感动,望向元幼祺的目光也泛上几缕柔情来。
元幼祺看得更有些呆。
墨池因着那双眼中的呆气而莫名地微红了脸庞。
毫无征兆地,两个人的心底同时漾起了些微旖旎的小波澜……
大概是真有所谓的“天人感应”吧?
宁静和颐的午后,竟忽的刮起了一阵疾风。碑林中年久无人,难保尘土气重,就算是身处距离地面近两丈高的树冠之上,也免不了被殃及。
风声响,尘沙骤起,元幼祺的反应极快,她急速地搂过墨池的身躯,整个护在了自己的怀中,将后背对着疾风吹来的方向,任凭劲风裹挟着不知在这里存留了多少年的砂砾子砸在自己的后背上。
而在她合身护住墨池的一瞬,突觉脸颊上一疼,肌肤被利物划过的灼痛感乍然而生。
元幼祺于是知道,可能是树冠上支棱的枝条被风吹动,划破了自己的脸颊。
不过,应该不是什么大的伤口。
风刚一起,梁少安就有了反应。
他第一个冲到树下,逆着风向,朝树上高声唤道:“公子,您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