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幼祺浑没想到,她竟说出这番话来。
而那话语中的“陛下”的话头儿,与之前的亲昵迥然不同,让元幼祺忽生出时空错乱的恍惚之感。
她已隐隐觉察到,墨池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了。
“你的伤还未好,咱们先不说这个!”元幼祺慌忙止住了墨池。
若墨池当真坦然承认,当初接近自己,是为了报家仇,是为了丽音阁,那自己又该如何处置?
难道要将她以“逆.党”的罪名投入大牢吗?
当然不能啊!
可是,明知她所图,还由着她陪在自己的身旁,不止诸臣工和宗室那里无法交代,也违背了自己身为君王的职责。
就因为爱慕着她,就可以置国法于不顾吗?
“让我说,好吗?”墨池柔声道,决心却不容改变。
元幼祺表情纠结,只好道:“你说吧。”
阿蘅因为在意自己而生愧疚,因为愧疚而要将实情托出。她如今伤得这样重,至少这样做,能让她心里好受一些。这也罢了。
元幼祺想着,心里已经打算好,无论墨池说出的是怎样可怕的实情,她都要替她遮掩下来。
就算是小小地放任自己擅用天子权力一次,为了59 当前是第: 61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自己爱的人。
毕竟,阿蘅并没有做任何实质性的谋.逆的事。
元幼祺如此想着,墨池和婉的声音便在她的耳边响起:“我在很多年以前,就被送到了丽音阁中,着力培养,以图大事……”
墨池不疾不徐的叙说,回荡在只有两个人相处的房中。
她没有说自己的出身、来历,没有说自己如何被从小教授这样那样的技艺,她只说自己在丽音阁中的经历,元幼祺已听得心惊胆战。
不为别的,为的是,墨池曾在丽音阁中受过的委屈,和内心里曾承受过的苦楚。
足足说了一刻钟,之后,墨池自回忆返还到了现实之中。
“所以,我方才说,长公主并没有冤枉了我。”她凝着元幼祺,笑容中夹着些些苦涩,还有许多的疲惫。
“那不怪你!”元幼祺抢道,“你是身不由己!”
墨池笑了,摇头:“陛下这是关心则乱,乱了公私之分。我再身不由己,亦是身在局中,丽音阁的所作所为,我当初难道不知是谋.逆祸国的罪过?”
见元幼祺还想说什么,墨池抢先按住了她的嘴,轻道:“陛下爱重的心意,我都懂。但那错,是我自己铸下的,合该自己去担受惩罚。”
元幼祺直觉唇上软绵绵、滑.腻腻的一只手掌,还泛着淡淡的独属于墨池的馥郁,心神不由一荡,她忙又聚敛心神,暗怪自己不可走神,想些此刻不该想的。
她重又抬眸,与墨池四目相对。
墨池双眸潋滟,亦专注地凝着她。
元幼祺微震——
其实,墨池的眼神,看起来是很纯粹的,纯粹的愧疚与爱恋之意。可不知为什么,元幼祺就是觉得她在极力遮掩着什么东西。那东西,显然是不想让自己知道的。至少,是现在不想让自己知道的。
这是一种直觉,一种久历政事而锤炼出来的直觉。
元幼祺于是沉默了。
她眼中的疑惑,皆被墨池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墨池的面庞上重又浮上柔婉的笑意,温声道:“陛下口口声声地说在意我,疼惜我,怎的连我的一个小小心愿都不肯成全吗?”
“什么?”元幼祺愣怔。
她懵懂而疑惑的样子,让墨池觉得无比的可爱。
“方才我说了什么?”墨池歪着头看着她。
“方才?”元幼祺仍是懵懂地眨眨眼。
“抱我啊!”墨池嗔道。
“啊!”元幼祺下巴快要惊掉。
这画风转的,不能更快!
“傻子!还要我等多久?嗯?”墨池眼波横去,竟透着几分媚意。
元幼祺麻.酥了半边身子,喉间滚了滚,忙答应着:“诶!”
再不答应下来,她真就是个傻子了。
作者有话要说: 甜吗?
☆、第一百六十七章
“傻子!你还要我等多久?”似嗔似怨。
元幼祺为之神思荡漾。
再不抱, 真是个傻子了!
她挨挨蹭蹭地上了榻, 偎在墨池的身边, 轻轻柔柔地抱了墨池在怀。
她很小心地怕碰痛墨池身上的伤口。
墨池被元幼祺环在了怀中, 身上的那几处伤得较重的地方,皆被她妥当地绕过。
这个人真是爱我爱到了极处!墨池心中喟叹。
为什么, 曾经……不肯面对呢?
也许,那时被执念蒙蔽了双眼;也许, 那时只当她是个孩子一般……
忽的, 另一张与元幼祺相似的面庞闪过脑际, 墨池的胸口一阵酸胀。
时过境迁,忆及故人, 还是禁不住唏嘘叹惋。
墨池依在自己的怀中, 姿势很乖。脸颊却贴在自己的肩膀上,看不到神情,更不言不语。
她醒来之后, 言行总是透着一股子说不清楚的奇怪。这让元幼祺很是担心起来。
“阿……你觉得怎样?可有哪里疼?是不是难受?”元幼祺焦虑地问着。
墨池听到她磕绊着说出,又被强行咽回去的那个“阿”什么的, 不由得暗自摇头:越长大, 怎么越胆子小了呢?
她喜欢看到元幼祺自信满满、趾高气扬的张扬劲儿, 喜欢看到元幼祺粘着自己,甚至跟自己耍赖皮的小模样……那样的元幼祺,让她疼得慌,宠得慌,想让她满足元幼祺所有的心愿, 不论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墨池默叹,终究是自己啊,让那个漂亮又张扬的少女,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君临天下,至尊无双。可谁又知道,元幼祺心底里的孤寂凄冷呢?
还有,鬓角的华发……那该是怎样的痛苦,才会一夜之间变成那般?
墨池心如刀绞,无限的愧疚在她的胸口翻涌着。
她自元幼祺的怀中撑起身来,毫不逃避地直视元幼祺的眼睛,坚定地,却更温柔地向元幼祺道:“方才唤我什么?”
元幼祺惶然失措,呆怔怔地回视墨池。
方才唤什么?
当然是没成功唤出口的那声“阿蘅”啊!
可是,此“阿蘅”非彼“阿蘅”,让她如何顺顺当当地唤出口?
墨池见她悚然的小模样,轻声失笑,也不点破,而是忽的宕开话题去,道:“陛下可喜欢读词?”
元幼祺不明就里,眨眨眼,只得如实道:“略有涉猎。”
墨池仍是淡笑,道:“贺三愁的词,陛下可曾涉猎过?”
“贺铸?”元幼祺道。
墨池颔首。
元幼祺愧笑道:“朕少时涉猎史书、《帝鉴语录》之类的书籍颇多,至于诗词嘛,只多读过苏子的。”
“嗯,君王以治国理政为主事,陛下如此读书,很是得当。”墨池赞道。
元幼祺脸一红,没好意思说是当年韦太后和顾蘅强令她读的。
“贺铸的词,有什么深意在?”元幼祺又问。
她觉得墨池既提及这个,必然要说什么与此相关的。
墨池微微一笑,道:“贺铸曾有一首《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她清朗的声音,颂罢那首《青玉案》,抬眸向元幼祺:“陛下觉得这首词的意境如何?”
元幼祺听得认真。她联想到贺铸其人的生平,这首词左不过是一首借景抒怀,表达郁郁不得志的。自古以来,文人不得志者数不胜数,亦不差他一个。
然而,那句“飞云冉冉蘅皋暮”却提起了元幼祺的兴致,转到嘴边的“意境似乎平平”的话便立时变了味道,她挑着眉,微圆了眼看着墨池,一个长久困惑在心间的问题,倏忽间,有了答案。
墨池也望着她浅笑。
“这词不错!”元幼祺使劲儿点头。
她尚觉不够力度,又补上一句,“特别是那句‘飞云冉冉蘅皋暮’!”
墨池闻言,“扑哧”失笑。
“陛下明鉴!家父亦是如此做想。”她说道。
元幼祺哑然。
墨池好笑地凝视元幼祺,慢悠悠道:“那么,陛下觉得,唤我做‘阿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