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易脸上一红,也觉得自己有那么点儿……仗势欺人。
只听那女子又道:“虽然人说‘天子脚下无富贵’,我们却也不是穷到走投无路之人。”
这点唐易自然是看得出的。她自知理亏,赔笑道:“姑娘便请说,要我们如何吧!”
那女子不客气道:“我们的马,可是阁下惊的?”
这个……
唐易不好接话了。她总不能把那小祖宗送出去吧?
那女子紧接着又道:“既然祸不是阁下闯的,谁闯的,谁就该来认错道歉!”
锦衣少年被一个年轻女子如此质问着,本就窘迫不安,听到此处,更听不下去了,上前一步道:“姑娘的车马的确是我惊到的,是我鲁莽无礼,得罪了姑娘。这便向姑娘赔罪,还请宽恕!”
她说着,恭敬地抱了抱拳,又道:“我们没有仗势欺人的意思。若因我之错,害得贵方受伤,或是损折了财物,还请给我机会为贵方医伤,并论价赔偿!”
她的声音清朗,身姿极挺拔,说出的话也让人生不出反感来。
岂料,对方半晌无言。
这少年的身份极尊贵,平素也是惯于颐指气使的,自己像模像样地抱着拳道歉,对方竟然毫无反应,她心头火气陡生,抬眸扬眉就要发作。
然而,她这么一抬头,正对上车内的女子。
不知何时,车侧的窗帘被掀起,一个戴着窄檐帷帽的女子,正瞧着她。
这个女子的脸被遮在帷帽之下,看不清楚,但莫名地,锦衣少年就是觉得那幅帷帽下的脸定是倾国倾城的。
这种感觉很是微妙。
锦衣少年不禁皱了皱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公子是个守礼有担当的人,不凡之人,必能成就不凡之业,”女子顿了顿,又道,“方才妾身亦有失礼之处,还请公子宽恕!”
这番话却是出乎锦衣少年的意料。她随即明白过来,这女子掀起车帘来,是表示接受了自己的道歉,并且对自己极为尊重之意。
“是我冒犯在先,姑娘不必客气!”
“姑娘请贵仆查看一二,车子是否有损。”她说着,又道。
女子微微一笑,道:“也好。”
遂向车夫道:“郭伯,咱们的车子还能如常行走吗?”
那赶车的郭伯早就查看过了,听到这话,忙应道:“墨姑娘,车子和马都没事!”
女子轻轻颔首,转向锦衣少年,道:“我们的车马都没事,这便告辞了!”
锦衣少年一愣,急道:“就、就这么走了?”
“那公子还要如何呢?”女子莞尔道。
“毕竟是我惊了你们的马,你们就这样离开,我心里怎生过意得去?”锦衣少年如实道。
“公子既已认错道歉,我们又没伤到,还有什么过意不去的呢?这便告辞了!”
女子说罢,催促着车夫赶着马车,“辘辘”地离开了。
直到那辆马车早已消失在视线之中,锦衣少年犹立在原处怔怔地出神。
此时日头西沉,眼看天色向晚,再不入城恐怕城门就要落下了。
“殿下,咱们走吧!”唐易开口道。
眼前除了七八名随从,再没有旁的人,便没必要顾忌着有人知道锦衣少年的身份了。
被唤作“殿下”的锦衣少年,不,应该说是锦衣少女,正是当今天子唯一的妹妹,封号为“吴国长公主”的元令懿。
她刚刚因事务从甘州返京。
听到唐易的声音,元令懿蓦地回神,却还是未动。
“唐大人,你不觉得方才那女子很特别吗?”元令懿问道。
特别?当然特别!
唐易自幼流落江湖,后又在官场中混了十几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男女,却还是头一遭见识这样的一位。
虽未见其真容,但那份从容的气度,又伶牙俐齿极是善辩,偏偏又辩得有礼有节,让人生不出分毫反感,倒觉得这人说得都有道理,忍不住想点头赞同……
这样的能耐,可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得到的。
这样的女子,就算是容貌普通,也值得让人仰叹了。
听她声音,似乎绝不会超过二十岁。韶华之年,就能如此?唐易很难想象。
想她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在干吗呢?
唐易想着,脸就不由得红了,因为一抹柔美的影子已经跳入了她的脑海之中。
“唐大人?”元令懿的声音拔高了些。
“诶?”唐易慌忙应声。
元令懿无语地瞧着她。
唐大人武功既高,手段也强,长得也挺不错的,出门在外承她照顾也少吃了很多苦头。这人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爱走神儿的毛病让人无奈,尤其离长安越近,她越爱走神儿,也不知脑袋里成日想的都是些什么!
元令懿其实特别想问问她:若在我皇兄面前应对,唐大人你也这么频频走神儿吗?
只见唐易打了个哈哈,笑道:“殿下问臣那女子吗?”
元令懿暗翻了一个白眼儿,心道:没有,本公主只是在自言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下卷了。
下卷卷名改了李商隐诗句的一个字,觉得“香”比“烟”更符合下卷甜多过虐的剧情。
☆、第九十四章
“啪——”
一声脆响, 一封书信被元幼祺用力拍在了书案上。
早已经穿上总管服色的唐喜悄悄打量着皇帝的僵硬的表情, 便知道这主儿这会子心里极不痛快。
他想了想, 壮着胆子上前, 赔笑道:“陛下读折子读累了吧?前儿太后老人家刚送来的宁神香,说是最提神醒脑的, 奴婢为您点上可好?”
元幼祺疲惫地用右手食指和拇指揉着鼻梁,微闭着眼睛, 道:“也好。”
唐喜巴不得这一声呢, 忙匆匆地去准备。
袅袅的烟自博山炉中飘出, 又徐徐地散开来,寻找不见, 只在鼻端留下了清甜的气味。
元幼祺缓缓地闭上眼睛, 暂且放纵自己沉醉在那甜香之中。
她如今已经三十有一了,甜与梦幻,这样的字眼儿, 早就与她没了关联。何况,身为帝王, 怎么可能沉迷于梦幻之中呢?
转眼间, 十五年有余已经过去。而于她而言, “顾蘅”这个名字,以及与这个名字有关的一切,都仿佛就在昨天。
这十五年间,她从没放弃过寻找顾蘅,却每每无果。
她将顾蘅深埋入心底, 表面上她励精图治,是连最勤勉的朝臣都由衷敬佩的明君。她自己是知道的,之所以勤勉,一则是因为让自己做一个明君,这是顾蘅的心愿;二则唯有让自己忙碌起来,她才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想顾蘅的事。
她可以做,为了寻找顾蘅做任何事,却不能太过用心用情。因为她怕用心太过、用情太专,会熬坏了自己的身体。
她不怕死,却怕在有生之年寻不到顾蘅,就此错过,永成憾事。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元幼祺记得云虚观中有这样的一副楹联。这句话本是劝告世人为善的,放在她的身上,却十分地契合。
但寻芳踪,莫问己心。这便是元幼祺现在的心境。
算起来,已经有一段时日未去过云虚观了。元幼祺想着。
思绪飘飞一瞬,她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博山炉飘摇而出的烟雾上。
“知会贵妃,就说朕今夜去她那里安歇。”元幼祺淡淡地吩咐唐喜。
唐喜闻言,眉毛都要跳飞起来。这简直是比什么捷报都要喜人的消息啊!
话说,陛下已经多久没去过景宁宫贵妃娘娘那儿了?
贵妃娘娘苦啊!唐喜暗叹。
他是吴王府与东宫的老人,是眼睁睁看着风柔从吴王侧妃到太子侧妃,再到天子贵妃一路如何走来的。
若说陛下不钟情风贵妃吧,那阖宫选秀选上来就被搁置养起来的二十几名贵人如何解释?偌大的皇宫中,只风贵妃这么一位妃位的贵人,且被天子托付执掌凤印,这如何解释?
若说陛下钟情风贵妃吧,为什么风贵妃跟了陛下近二十年了,那个后位还是轮不到头上?
难道就因为,当年不慎掉了陛下的孩子,以至于被陛下厌烦至今?
罢了!这种事是做下人的该想该管的吗?赶紧去景宁宫报喜去是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