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琮依然没醒,赵宗宁的心情已由前几日的急躁转为如今的平静。
她抬头看了眼,自打入秋,几乎每日都是好天气,万里无云,阳光照得这座宫殿似乎都喜庆了许多。偏偏宫殿的主人一直未醒。
只今天,天忽然就阴了。
头顶再不是水蓝色,也没有暖洋洋的日光洒下,甚至还起了风,不时卷起宫道旁还未来得及扫尽的枯黄落叶。
澈夏轻声道:“公主,怕是要转凉了,今年的冬日怕也要来得早,明日再出门,您得披上披风。”
赵宗宁点点头,忽然叹道:“澈夏,你说,小十一是真的死了?”
“既然黄相公说是,那便——黄相公最为妥帖。”
“我怎觉得这般不真实,小十一不该这样傻才是。中秋夜你也见着的,我也不瞒你。他与哥哥之间的情意这般深厚,他怎会不爱惜自己?澈夏,我还是不信,不亲眼见到小十一的尸身,同哥哥一样,我不信。”
“婢子其实也是不信,十一郎君那样的人儿,怎会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你的话虽直接,却的确是这个理儿,我不信小十一死得这样不明不白。”
主仆两人一路说话,没到福宁殿跟前,身后先走来几人。她回身一看,竟然是孙竹蕴。孙竹蕴已定给她做驸马,原本也就这个月要赐婚的,不防事儿多,拖着没办。但宫中人已是都知道,他自有进宫的权利。
只是孙竹蕴轻易并不进来,显然又是有事。
赵宗宁头疼:“你怎么来了?可是易渝又出了事儿?”
“她这几日还算安生,是有人到府上求见您。”
“又是谁啊。”赵宗宁真是怕了。
“邵宜。”
赵宗宁眼睛一亮,是之前在太原就此失踪了的邵宜?
第218章 他笑:“是我。我回来了。”
公主府内, 赵宗宁与邵宜吵了一架。
她是公主, 邵宜是臣子,本不该争吵才是。
但他们的确吵了一架, 邵宜不顾尊卑, 坚决不认错, 并认为自己说得一点没错。
赵宗宁将茶盏砸到地上:“小十一人都没了,你还要这样说?谁好端端的日子不过, 要去装死?”
“公主!”邵宜跪在地上, 恳切道,“十一郎君绝非你与陛下所想那般清明透彻。”
“我知道, 他若是傻子, 哥哥也不会将皇位传与他。”
“公主, 说到此事,在洛阳时,陛下为何要遭到刺杀?为何偏偏又是十一郎君替陛下挡下这一刀?当时公主在,臣也在!公主离得远, 怕是不知道, 臣离陛下有一张桌子的距离, 也没能及时赶上。十一郎君离得那样远,如何能精准地扑过来替陛下挡刀?臣是自小就练功夫的啊!”
“你质疑小十一使苦肉计?那刀子偏哪怕一下,他人就没了!谁会拿自己的命来使计?小十一自小便在宫中,他怎会怀有别样心思?”
“公主!臣也是思量许久,至今才能确认,您听臣细细说来。”邵宜跪在地上, 苦苦哀求。
赵宗宁绷着脸,良久之后点头:“你说。”
赵世碂的船拐到汴河上时,他便已坐不住,他站在船外,望着北方。
夜间行船危险过多,哪怕是平静的汴河上,也就他们这两艘船还在往前行。经过码头时,才能瞧见其余的船只,一字儿地排开,歇在码头边。夜已深,大多数船里都是漆黑一片,偶尔才有一两艘亮着灯。
穆扶从另一艘船上过来,小声问道:“三郎,咱们可要暂歇片刻?”
赵世碂背手,摇头:“再快些。”
“是。过了前头的码头,便要进城,小的不能跟您进城,便停在那处了。”
“嗯。”
“您要带多少人?”
赵世碂往宜州赶去时,带去的禁兵都留在了宜州。是穆扶从杭州带人去投奔他,他将那些人充作方蕃与张蕃的人用。为了不引人注目,大多数依然留在西南。他与穆扶仅带了一些人回来,这些人还不到一百。
但这一百无疑都是精兵,从前赵世碂在杭州时,他们也都是他的亲信。
“十人足够,你再去查看一遍,别把衣饰弄出了差错。”
穆扶点头,回身就去查看。
眼看到了穆扶所说的那个码头,他们两艘船就此分开。跟着赵世碂的十人全部列在他的身后,其余的人都上了穆扶的船。
穆扶拱手:“郎君,这是个小码头,趁今儿无人看管,小的便先带他们上岸。过几日,待京中安定下来,小的再进京。”
赵世碂点头,又叮嘱道:“你早就暴露,往后行事小心些,过些日子,我找人来替你。”
穆扶愧疚道:“小的知道。”
因着快要到城中,赵世碂心中松快许多,他难得露出一丝笑容,没再就穆扶办事不力而责怪他。反而,他还拍了拍穆扶,随后他们的船继续往前行去。
将要到城中码头时,赵世碂越发觉着舒心,他深吸一口气,城中的汴河水与城外的味道似乎都不同。他的十名精兵还跟着他,只是他从前在杭州时向来是个凶戾的人,这十人一句话也不敢说。
赵世碂耳畔只有水声,他面上的笑容也越来越深。
离码头大约还有一百来尺时,他身后的一位精兵突然道:“三郎,怎有些不对劲?”
赵世碂一愣,他光顾着想宫中赵琮,想赵琮看到他没死,并且突然回来了该是多么高兴。他想得太入神,的确忽视了许多不对劲儿的地方。
另一位精兵也道:“小的从前来过开封,冬日里头,京中也没有这般暗的!这个码头可是方圆几百里最大的一个,除了咱们江南与福建一带,便数此处,可这会儿连盏灯笼都没有!”
有两人开了口,其余人才有胆子纷纷也表达自己的诧异。
赵世碂皱眉,他自然也已发现了。
东京城中的百姓大多喜欢热闹,即便是深夜,也总有宵夜铺子开着,如何也不该这般黯淡!他们说得对,即便街上的所有灯都灭了,码头也不该一盏灯都没有。
唯有一种可能,宫中陛下出事了。
他一想,立刻联想到自己“身死”的事儿。当初他假死,赵琮五年都没能缓过神来,瞧见他,知道他心思重,还被他气得吐血。
他一想到赵琮被自己气得吐血,气得面色苍白的样子,不由就是一阵心慌。
他不由道:“再快些!”
船夫也不知是否听见,总归只剩这一百来尺,没一会儿他们便到了码头边上。码头处休息的船只倒也有,只是沿路上的小船只偶尔还有灯亮着呢,这儿竟然全是暗的。
赵世碂没顾得上,一到码头,就赶紧踩着踏板上岸。
他身后的人这个时候反而是最镇定的,他们十人面面相觑,到底还是跟着赵世碂上岸。只是匆匆走了会儿,队列中有两人到底又折返回码头。
赵世碂没马,也来不及去找马。
他大步走在早就熟悉的每一条大街上,越走越觉着怪异。忽然秋风渐起,他深吸一口气,转身,沉声道:“回码头!”
方才上岸时,他就已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脑中仅有赵琮,下意识地他就走了。这会儿风再一吹,他脑中清明许多,方才码头处的风,带着血腥味儿。
他们回了码头,先头折返的两人已查看了每艘船,正要赶上他去禀报,见他过来了,立刻上前道:“郎君!船里的人,全死了!”
话音一落,原本就安静的码头更是变得沉寂,乃至死寂起来。
直到又是一阵风起,血腥味儿被吹得更浓厚,赵世碂问:“怎么死的。”
“都是一刀致命,脖子。”他的属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用的什么兵器?”
“小的们四下查看,都是一样的刀口子,不过就是普通宽刀,咱们也曾用过,就是训练时常用的那种。”
赵世碂脑中飞快地转,街上一盏灯也没有,定是与赵琮有关。
又是谁趁着东京城这般黑暗,就要行这样的事儿?不可能是普通的命案,普通百姓没这个本事,这么会儿功夫就杀这么多的人,入夜才两个多时辰,这儿可有几十艘船停着!
赵世碂不信这个邪,总能找到破绽,他上前,亲自再去查看每一艘船。属下们点了火折子,他借着火光仔细看。这些人的伤口虽说是一样的,但深浅不同,没入的位置也是不同,但总有几人是相同的。可见是多人一同做的,谁能有这个本事找来这么多的人来杀这些最为普通不过的船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