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人,当年战事之中,他父母没了。他随着灾民南下,因生得还算干净机灵,恰好赶上宫中选太监,才得以入宫。”
“为何早时,他在与刘显说话?”
“晨时,刘显不正急着去宝慈殿通风报信?他那个好徒弟刘进没找着,刘显随手拉了个面生的小黄门,这不就拉到吉祥了。刘显那人,你也知道,向来蠢。”
染陶点头:“既然如此,陛下瞧他有眼缘,你便好好带着。他倒也是个可怜孩子,瞧着还算机灵,早日调教出来,也好帮陛下办事儿。”
今日于他们而言,也是大起大落的一日,福禄此时想到王姑姑跪在地上发抖的样子,还觉痛快,他笑道:“我们陛下日后要办的事儿可不就是很多了。今日我奉陛下的命,送魏郡王府一席人出宫,魏郡王张口闭口都在谢恩。”
“哼。陛下是天下之主,这份谢是应当的。”染陶虽如此说,到底是高兴的,“魏郡王若能站在咱们陛下这边,那就更好不过了。”
魏郡王这人既横又中,且万事不管,但他是太祖的孙子中,唯一一个还在世的。若能将他拉到陛下的战线中,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福禄也点头。
染陶望向夜色里,院中如水月光下的青色石板。她乱了一天的心,跟着平静了下来。原本以为是有大事要发生的一天,担惊受怕了一天。最后并没有发生于陛下不利的大事,各色小事倒是一连串。虽陛下过于疲惫,但回头数一数,今日这些事,竟没一件不是好事的。
不仅狠狠打了王姑姑与孙太后的脸,孙大娘子也不必娶了,还得了魏郡王的好感。今日这些事,在场的侍卫与几位相公还都瞧见了,人口终究不严,她倒期待着更多人知晓今天的事。
知晓燕国公家过分的跋扈,知晓孙太后刻意的糊涂。
他们陛下的好运道,应该总算是要来临。
第7章 “会写字吗?在朕的手心写下你的名字。”
极度疲惫之后,赵琮一夜好睡。即便天光已大亮,福禄也未叫他起身。染陶则是带着小宫女去崇政殿向太傅告假,太傅听罢,乐呵呵地也未细问,自行离去。
待太傅被小太监送出宫后,染陶回身看了眼崇政殿的正殿。
此处原本该是陛下批看奏章,处理政事,接见各位大臣的地方。可陛下自登基以来,除了在这儿随太傅上课,从未见过除太傅外的其他大臣。
她看了片刻,收回视线并离去。
那一天,应该不远了,她暗自想到。
赵琮醒来已是辰时末,他叫来福禄,问了时辰,自己倒笑了起来。
辰时末其实也就是早晨八点多钟,但在这个时代里,算是极晚。
他懒懒散散地被宫女们伺候着穿衣、净面,染陶为他调了蜜水,他喝了半盅,倒又想起了侧殿中那位赵十一。
“小十一郎君醒了没?”
“尚未呢,茶喜在那处守着,辰时初,她还撩开帐幔看了回。”
“别还是伤了身子吧?”赵琮放下茶盅,否则怎么比他醒得还晚?
“御医都说了身体没有大碍,陛下放心罢。只是小郎君年纪尚小,酒饮多了,一时不适应而已。”染陶说完,又道,“陛下打算何时送他回魏郡王府?”
“待他醒了再说。”
昨日,魏郡王府一大家子离宫,竟没人提起这位赵十一。想想,赵琮都觉得他可怜,竟然没一个人还记得他。
染陶点头:“魏郡王府想必今日也要使人来宫中接他的。昨儿到底慌乱,他们府里怕是都担心着魏郡王呢。”
赵琮想,这可真难说。
魏郡王可是个滑头,能喊能哭还能说晕便晕,昨儿那么一晕,坑了孙太后一把。将他的小透明孙子留在宫里,不知是不是又想来坑他这个皇帝?到头来,他魏郡王演也演痛快了,气出了,反而脱身了,留着他与孙太后打对台。
这般想着,赵琮又站了起来,往外走去,边走边道:“朕去看看他。”看完就赶紧把他送走。
“陛下!您的头发还未束。”
“无妨。”
赵琮是皇帝,若非大朝会那等的场面,他寻常的朝服均是圆领的红色衫袍。本朝,对于服饰的颜色有规制,朱色、大红等颜色,唯有皇帝能穿。到赵琮登基后,孙太后也想穿红色,改了规制,除皇帝、太后与公主外,王爵以上的男子与郡主也能穿。
话虽这般说,常穿红色的只有赵琮与宝宁郡主。
孙太后要的只是一个形式,实际穿得很少。赵琮常穿,一是因为宫中为他制衣均以红色为主,二来,他也适合。宝宁郡主穿得多,只是因为她喜欢,赵琮又宠着。
赵琮不上朝,未穿朝服,常服却也是红色为多。他身着朱色四经绞罗制成的长衫,跨过门槛,往侧殿走去。四经绞罗软而飘,十分适合夏季。恰好迎面一阵微风,他散着的黑发与衣角、衣袖均被微微吹起,捧着早膳由远处走来的小宫女不由又看呆了。
赵琮好笑地回头朝她们一笑,走得更快。
染陶匆匆追了出来,对小宫女道:“先摆在桌上。”她往赵琮追去。
福宁殿便是他的家,在家里,他想如何便如何。
赵琮往常在殿中也常散发,但今日到底要去见外人,虽然只是他的后辈,染陶却还是觉得束起来较好。但陛下睡得好,醒来后体力也好,脚步迈得大,她已经来不及劝说。
茶喜见赵琮突然走了进来,边行礼边高兴道:“陛下来了!”
赵琮冲她一笑。
茶喜不由便道:“陛下今日真好看!”
染陶眉头一皱,正要训斥。
赵琮却“哈哈”笑起来:“嘴甜,赏!”
染陶无奈地摇头,应了声“是”。
茶喜更积极:“陛下是来看小十一郎君吧?他还未醒呢,婢子刚刚又去瞧了一回。”
“睡到这会儿,也该醒了,再睡下去,于身子也无好处。”赵琮此刻只想赶紧把那小子叫起来,再赶紧送走。那小子是可怜,但他的福宁殿又不是什么收容地,有他赵琮一个可怜人困在这儿就够了。
赵琮大步走进内室,不等茶喜为他撩帘子,他已经拨开帘子,往更深处走去。走至床前,他大手一伸,直接撩起帐幔。昨日的确也让他惊艳了一把的少年郎,依然还未醒。
睡姿与昨日他离去时,竟是一模一样的。
茶喜与染陶接过他手中的帐幔,分开两侧,分别挂在挂钩上。
染陶知陛下想要叫醒小郎君,她正准备为他代劳。
赵琮已经伸手去推赵十一:“你醒醒。”
床上之人却纹丝不动。
赵琮再推了他一把:“快醒醒。”
这可是染陶第一回 见到他们陛下叫人起身,她轻声道:“陛下,婢子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床上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他的眸子一点点地出现在赵琮眼中,赵琮还保持着弯腰的姿势,甚至手掌还贴着那大红织锦的鸳鸯被面。
赵琮望着面前的双眸,却是突然有些失望。
这双眼眸中,没有他想象中的光芒,反而也是一潭死水。
赵十一的眸子黑又沉,直直地盯着他。
失望过后,赵琮反倒松了一口气。赵氏皇族中,有他就已足够,要那么多聪明的做什么?他的皇位坐得这般不稳当,难不成还要更聪明的人来抢他的皇位?赵琮当初是电影学院的老师,正经研究过人的眼神。他看到赵十一双眼的那刻,除了失望,还有一丝了然。
这位赵十一怕才是一位真傻子,所以才能被兄弟那般欺负,也才能那般透明,连亲爹与祖父都不记得他。倒是长了一张聪明脸,无奈是个痴儿。
赵琮是常年装傻之人,不由又升起一股同情心,他索性坐到床边,笑着问赵十一:“睡得可好?”
赵十一也如他所想那般,依然静静地躺着,仰头看他,一句话不说。
“朕是你七叔父。”赵琮在这一辈中,排行第七。
赵十一的眼睛眨了眨,却依然没有说话。
染陶极为聪慧,也瞧出了其中端倪,她轻声道:“陛下,婢子先伺候小郎君起身吧?”
赵琮点头,挥了一下手。
染陶走上前,要扶他起来,赵十一却突然往床里面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