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娃顿了很久很久,最后慢慢用枯瘦的手臂,环绕住怀中的这只猫。一双血目,竟然刷刷留下了血色的泪,而且越流越多,染红了虎斑猫。
虎斑猫在他怀里爬起,用爪子攀着他瘦骨嶙峋的肩,扬起小脑袋,亲吻他不成比例的大眼睛。
然后众人就惊愕地看到那双红彤彤的眼开始逐渐褪色,变成之前的灰白色,随着虎斑猫的舔吻,竟然一点点地又再度变化,眼睛里的白雾像被温柔的轻风吹散,黑色的眼珠子如同墨点白纸,在白眼球里晕染开来。
他的眼睛恢复成原来的清澈、黑白分明,膨胀的身体也在慢慢缩小、变形,最后,竟然变成了一个普普通通的、正常的十岁左右人类小孩的体型,穿着黑色小西装、打着领带,跟那张黑白相片上一模一样的装束。
他流出的眼泪变得晶莹,然在豹豹身上的血泪也不知不觉消失了。他稳稳地抱住怀里的豹豹,清晰无比道:“豹豹,我的豹豹,你来了。”
“小主人!”豹豹像一个离家太久好不容易归家的孩子,紧紧贴住他,尾巴像小狗一样疯狂摇摆。
“我找了你好多年!”
浦轩低下头,亲吻它毛茸茸的小脑袋:“我知道,我现在知道了,我的记忆回来了。”
他抓起地上损坏的怀表,一字一句道,“那一缕魂存放着我的记忆,我透过它,清晰地看到你这些年如何找我,豹豹……我的豹豹……对不起,让你这么辛苦。”
几十年不间断的寻找,期间被无数的人、其他妖物欺负过,外人不得而知,但浦轩却通过那缕魂魄看得一清二楚,刚才他发狂,正是因为强烈的愧疚、思念、心疼、愤恨……种种情绪翻江倒海而上,令他失了心智,瞬间化为厉鬼。
“是豹豹没用!当年不能保护小主人!”豹豹尖叫,眼神闪过狠厉,“你放心,那些人我已经一个一个困住他们的魂,永世不得超生!”
它强烈的恨意让在场所有人心里抖了抖,但没一个人有任何指责它的意思,反倒是被揪得心里一阵疼痛。
“豹豹……”浦轩抱紧他,叹息道,“你不要这样,他们会有惩罚的,回去后你把他们放出来吧。”
豹豹一点都不想提那些人,它不停地在小主人身上舔,以表达自己的思念。
待自己和小主人都稍微平静一点,豹豹才心疼地抚摸着小主人的身体:“您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当年,当年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鬼这种能量体,一般情况下死前是什么样子,化鬼后就会维持死前的模样,小主人四肢细瘦,肚子却那么大,极有可能,化成了……那种鬼。
身为修魂道的猫,豹豹眼泪汪汪的,已经猜到了原因。
果然,就听浦轩轻声道:“因为我当年,是被饿死的。”
——饿死!
豹豹心中剧痛。
那时候尽管食物短缺,但喂养一个小孩完全不成问题,可是到后期浦轩的境况每况愈下,连傀儡都做不成了,叔伯们早已把家分刮完毕,企图偷偷倾吞结果希望落空的家产管家记恨在心,表面对叔伯们说是要抚养小少爷,实际上在叔伯们离开后,就开始对小少爷实行报复。浦轩就是这样在那个恶毒的男人手里,活生生饿死的。
饿死的鬼属怨鬼,但小主人天性良善,一开始只是心有不甘地在死后萦绕徘徊了一段时间不肯离开,谁知那管家把他饿死还不够,还不肯安葬他的遗体,一把火烧了——他们皇族的风俗,焚尸乃大不敬,并且最过分的是在烧毁后,骨灰也没能得到安放。
浦轩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灰被管家随意撒空,然后,他就彻底化作了厉鬼……
浦轩一张小脸在提到这里时,神色有种跟他年纪不符的冷戾:“我纠缠了他十几日,最后,他被我吓死。”
当时的饿死鬼力量还很弱,仅仅因为极度的恨意才有了害人的能力。管家被怨气侵体,身上脸上长出许多黑斑,去看郎中自然没有成效,那郎中懂得一点道法,眼尖地看出那是怨毒,更是摇头道:“这是鬼的怨气,除非那只鬼怒平息,否则无法康复。”
管家那时候也是一把年纪,无力地挣扎了几日,终于死了。因为死状恐怖,脸上都是黑斑,人们就说他做了缺德事遭到报应,黑斑来自厉鬼的愤怒,必须等鬼消气了才能下葬。
浦轩亲手为自己报了仇,然而厉化途中,他陷入了痛苦的良知和恨意的挣扎,一缕魂受不住他意识里的自我分裂,溢出灵体,那缕魂又因牵挂着豹豹,最后附着在它常年佩戴着的怀表上。
报完仇的饿死鬼,胃口特别大,加之魂力增强,浦轩这时候稍微再放纵一点,多骚扰几个活人就能立即引来道士和尚们的注意,搞不好就会被收服、超度甚至直接泯灭,但他竟然顽强地在失去心智时仍然保留了良知,不再杀害任何人,肚子饿时,还为民除害地吃掉不少作孽的小恶鬼。
他迷迷糊糊地晃了好几年,逐渐被鬼产丰富的沣都吸引,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这座鬼城。
因为属于厉鬼,中途还几次惨遭道人收拾。
浦轩说到这里,低头温柔又笨拙地擦擦豹豹不停流的眼泪,又抬头看向某间房门:“别哭,都过去了,后来我就遇到了鬼王大人,他带我来到了这家旅馆。”
“小乖……”老板喃喃道。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浦轩的场景,那么瘦,那么可怜,虽然傻傻的,但一直很乖,所以他才不舍得他哭闹,隔三差五就要背着千灵偷偷给他塞好吃的糖果饼干。
“还有老板,谢谢老板哥哥,你一直对浦轩很好很好。”
“我,我不知道你这样,你刚来时,我还骂过你……”老板恨不得自打嘴巴。
“那是因为我偷吃太多的友臣肉松饼,你担心我闹肚子才会骂我。”浦轩张开小小的手,隔着豹豹,因为身高的关系只能狠狠地抱住老板的大腿。
豹豹也伸出爪子,勾住老板的衣服:“谢谢你照顾我的小主人呜呜呜呜呜……我的小主人……我应该更努力、更拼命地早点找到你……“
它深知浦轩一笔带过的“差点被道人收拾”是多凶险的境地,稍有闪失就魂飞魄散,那样它就再也不能再见到小主人了。
浦轩看它哭得厉害,连忙安慰道:“豹豹不要哭,其实我在旅馆生活的这段时间很开心,大家都很疼我,照顾我,比在府邸里好很多……”
饶是如此,在场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听得心里揪紧,泪点低的许卯卯,脖子的毛圈已经被自己的泪花打湿,一抽抽地蹲在那老板瘦瘦的怀里哽咽。
豹豹果断不哭了,它握住浦轩的手,坚定道:“豹豹现在很厉害了,我会保护你,疼你的。”
“傻猫。”浦轩淡淡地笑,“我可能要离……”
话还没说完,幽暗的回廊响起了一阵清脆、悦耳又有点阴森的风铃声。
叮铃,叮铃。
而刚才那堵紧闭的门,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怕猫的鬼先生默默站在门外,看着已经恢复正常的浦轩。
“小乖。”怕猫的鬼先生低低地唤了一声,打破了他们又悲又喜的重逢,众人集体回头看向鬼先生。
他的手臂依然还在诡异地喷着血,但他毫不在意,反而是被现场两只猫吓得一直在发抖。
“鬼王哥哥。”浦轩这样说着,郑重地对他鞠躬,“谢谢您当年把我带回来。”
鬼王淡淡道:“子时快过了,鬼门即将关闭,你要去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卯卯:……幸好这个设定作者没有采用!否则我赚再多都不够他扣的!
第66章 爱的抱抱2
许卯卯一头雾水:“报道?什么是报道?去哪里报道?浦轩要离开了吗?”
鬼王努力克服来自灵魂对猫族的深深恐惧, 很怂的退缩了一大步,又很勇敢地强自镇定回答布偶猫:“就是要排队投胎。”
浦轩点点头:“我本该早就投胎, 但以前三魂七魄不全, 鬼司不肯收。”
鬼王:“我刚才已经跟底下的鬼打过招呼,他们不会为难你,去吧。”
浦轩恭敬地给那只断臂的鬼王行了礼:“多谢鬼王哥哥。”
“还有一点时间, 你多和那只……那只猫叙叙旧吧。”鬼王抖抖抖地说出“猫”,身体已经克制不住地往房子里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