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大人满意地点点头,大声道:“这些选汰的都能种,只是不能留种,你们要好生照顾。”
小小女娘们欢呼起来,入画自告奋勇地承担了记录对照组数据之责——种地她们不会,但会种地的老农又不会简字,更不会按厉大人的要求记录对照试验数据,便不得不如此搭配。
厉大人却在暗自盘算,果然,上人们说的“基础教育”也要尽快推广,不然真是夹袋无人,连种个地都要用上贴身女侍了!
掰着指头算算,能写会画,能顶事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派上了用场,这种粮事大,还有一个极重要的工作却一时无人能负责。干这要事既要细心,又要识字懂文,还得能言善道会谋划……
一个让厉大人见之生厌的身影忽地浮现眼前,套上那几样条件,简直样样符合。
厉大人嗟着牙花,呵呵一笑,倒是也该重用重用他,大好人才浪费可惜了。
***
廖老六拿着马刷,细心又轻柔地将马腿皮毛上沾着的泥巴一点点刷下,咧着嘴,口中念念有词:“猫儿啊,抬抬脚,阿爹再帮你刷刷蹄子,公子爷说了,改天还要给你穿鞋,精铁做的,可精贵着咧!这蹄子还要削削,可得……”
“六爷!”
二宝牵着马垂头丧气地走了过来,蹲下-身捞起细毛刷子就往那三脚黑一蹄白的小母马脚上招呼,手上重了些,那马不安地喷了个响鼻,动动腿,低头用她湿漉漉的大眼睛向身下望来。
“嘘嘘,猫儿不怕,爹在这里,你大兄弟手糙脚笨呐!”廖老六忙在马腹背上轻轻抚摸,一边将那毛手毛脚的小子踹到一边。
他原来那匹宝贝的黑花小母马,在不打不相识、得逢明主的一仗中不幸牺牲,成了一顿马肉锅子,他边淌眼泪,边和大伙一道将小黑花祭了自家的肚灶,不辜负它一身滋养的好肉。
在剿灭赵大胯子一仗中,他出力当先,奋勇迎敌,又和二宝一起揪住了匪首,后来随着马队来平陆,一路探哨出力,甚有功绩,仲队便将这匹健壮、又与小黑花有几分相似的母马赏功而酬,廖老六将它当作了心肝宝贝。
廖老六安抚好自家大宝贝,这才有空撩一眼蔫成蘑菇干的小崽子:“这是怎的啦?遴选又没过?”
二宝猛地忿忿站起身,将毛刷子甩进水桶里,大声道:“说我太小,说我太瘦,嫌我不识字,说到底还不就是嫌咱马匪出身,不是良家子!”
“你这娃子也是死心眼,如今在斥候队里不也挺好,有吃有喝有衣穿,还不用日日担惊受怕,把脑袋拴在裤腰上,何必非要去选那‘正兵’,虽说大人法力无边,可正兵是要上战场杀敌的,说不得哪日就要去杀蛮胡……”
廖老六也叹息,不知这娃子拧得一根什么筋,虽说他们这斥候队不算正兵,以后训出正兵来了,怕不也得裁撤重组,但好好干活,立几个功劳,也未必不能日后入正选,实在不必如此着急。
“石屏管事不是说了,孩童都要上那,那甚‘小学’,识字过三百后,便有备选正兵的资格,二宝你这等聪明,不如去试试?”
说起来,那正兵待遇当真让人眼馋,一日三餐,每日有肉,新衣袄服,月月还有两吊钱!虽说不能全拿到手,有一半要存在厉大人设的公账上,待“退役”后才能一并领取,可白吃白喝还有得这许多钱领,这等好事还能不让那些青壮汉子抢破头?!
二宝这年纪,又是这出身,却是不大符合仲队说的那个甚,甚“乡野百姓良家子”,自然争不过那帮苦哈哈。
当正兵这般好,不过就是日日操练苦些,可力气这东西老天给的,汗珠子摔八瓣,吃饱睡够照样生出新力来,不用也是白费了!
要不是他年纪稍大,仲队那里审核又严,他都想把胡子头发刷刷黑,去拼一把选正兵了。
“……我去听了一次课,公子爷哪里是教书,根本是教符法,那一圈圈鬼画符,用白-粉笔头画在黑板板上,读着鸡猫子鬼叫的,如何学得会?!”
说到学字,二宝那脸皱成了一团。
“你这小小年纪又比不得我木头脑袋,死记硬背也能学下来,识字就是大本事,更何况大人教你等那神仙画符,你你,简直是……”
廖老六气得跳脚,正想拎着这脑袋不清的娃子好生训训,却听得有人有气无力地一声问:“老六,粪肥可铲好了?”
廖老六一激灵,忙挤上一堆笑脸,胆战心惊地回过头去,低头哈腰:“柴肥使,您来了!好了好了!都铲在桶里了,这就给您送到肥场上去。”
柴东城一脸生无可恋,扭头奄奄一息:“叫我柴管事,别叫肥使!”
盯了两眼那桶中成堆的马粪,他脸色发绿,胸口又是一阵“激情澎湃”,忙摒住呼吸,匆匆挥手,示意廖老六赶紧,而后疾步向马厩外走去。
“啐!当个粪官得意甚么!”二宝被俘当日也是在柴东城,如今的柴粪官手下颇吃过些苦头的,当面不敢言语,等人走了忍不住嘀咕几声。
“你小声点!这姓柴的心狠手辣,如今大人让他当‘肥使’,那也是重用!大人都说了,‘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当家之事都让他管了,还不是大大的重用?!”
廖老六心有余悸,二宝心有戚戚焉,两人也不敢多废话,一道担了粪桶便匆匆往积肥场走。
走了一里多路,远远的就闻到一阵让人神摇魂荡销魂味道,夹杂着粪肥、烂叶、干草腐败的味道,如浪似涌地向人扑来,别处因春寒还见不到几只的苍蝇,这里一群又一群,黑鸦鸦地嗡一声聚拢,嗡一阵飞散。
此地便是厉大人令人新设的积肥场,与之相关的,还在窝棚区设了二十个简易茅厕,二十个垃圾站,加上马厩牛棚里的产出,这生产原料的来源是根本不用愁了。
廖老六掏出两团细麻布熟练地给自己鼻子塞上,又递了两团给二宝,深吸一口气,两人加紧脚步走了进去。
柴大官人鼻头里也塞着同样的细麻球,正双目呆滞地指挥手下,让从各原料产地担着“货”来的众人依次将东西堆到规定位置,该平整的平整,该加料发酵的加料,该翻料的翻料。
这些事情虽然繁复,但他听公子爷掩着鼻子讲解几次,近日又拼命赶活,也已将各道程序安排得宜,只要萧规曹随,就算拎只猪来,也能将这肥场管得妥妥当当,他便随时可脱手大吉。
是的,哪怕公子爷将此处前景和重要性说得天花乱坠,哪怕建好这些规程后,公子爷不吝赏赐,还特地让他和剑衣多聚了几次,可是——根本见不着人!
他家剑衣娘子说了,粪场多菌,她近日医护任务甚重,不能担让伤病员再次感染的风险,待日后空闲再聚……
这活臭也就算了,还让他连亲亲小娘子都要分别,死活不能干了!!
柴东城也隐隐觉着,他家厉大人似是对自己有些不满,不就是尾随车队偷了点吃的,外加惦记他老人家的贴身婢女么,这也太小心眼了点。
如今之计,想要脱身就只有先把此处的活理清,再找个“替死鬼”,然后再找份更重要的活,体现出自己的重要性,比如厉大人近日在给心腹下属以及孩童们上识字课,进度快的,能言会说的,便能担当“小学”教师之重职。
师者,传道解惑也!
无论如何都比这粪官强上百倍,至于说识文断字,哼,大人那些也不过是海外夷国的字之母,稍辨识规律学起来何难?不过反掌尔!
倒是这粪官的接班人……
“柴肥使,马厩的粪肥都在这里了,您点点。”廖老六老脸笑成褶,小眼眯成缝,殷勤道。
柴东城见这很是机灵的前马匪匪首,眼睛一亮,露出了黄鼠狼见小鸡崽的和蔼笑容。
“好,甚好,甚好!辛苦你了。老六啊,可曾想过在大人手下搏一把,拼个一官半职……”
第80章 巡视
廖老六三十六, 从记事起, 最大的愿望便是吃顿饱饭, 那挖心绞肠的饿总是在记忆里挥之不去,娘和三个姐姐都是饿死的,他那挨打都崩不出个屁来的窝囊爹,在饥荒的年月把最后一点米汤让给了娃,自己去给黄地主家做工, 活活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