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二虽听得莫名其妙,但也知阿弦大约又是想到什么古怪点子了。
这一行人幸而正穿经一坐不大的市镇,铁匠铺子倒不难寻。官衙中人看到这一行庞大的车队,当先的车驾又富贵华丽,再见到厉校尉的任职之书,知晓这位官不大的校尉竟是厉相之子,那是恨不得身后有条尾巴能摇摇,才能聊表景仰之情。
听闻厉大公子要做什么铁器,便瞬时如虎狼一般分派下去,一众官吏带着厉大公子到了官府将作坊中。本县之旁正有驻军,坊里平日里要修整军备,却是匠师铁料一应俱全。
官府铁作坊倒挺大,一排有些年头的木屋,围了一圈作坊,空地之上建了两个大的棚屋,两个大炉子火头正旺,五六个肌肤黝黑的铁匠,一身赤膊地正挥锤击铁,远远走来便听得叮叮当当之声不绝。黑鳅鳅的铁料摆在一旁,木柱木架上挂了几件残破缺口的甲衣、刀剑。
远远地,那衙役就已冲着挥锤的一个铁匠喊道:“铁甲,有贵人要制物事,你来听听,好生弄了出来,休得怠慢。”
那铁甲锤头一缓,重重击在烧红的刃口上,而后慢条斯理地将兵刃浸入旁边的液池中,嗤!一声,激起好大一阵水汽。他这才放下手中的东西,慢慢走上前来见礼,走路之时才看得出,这人腿脚稍有些长短,竟是个瘸子。
“你磨蹭些什么?莫恼了贵人!”
衙役有些恼,低声喝骂一句,转头又笑成朵花,低头哈腰道:“厉大人,您莫看他手脚慢,腿脚也不灵便,却是个中好手,打铁的技艺在我这将作坊里确是数一数二的。当年他也是驻过边的,谁知让蛮子杀了婆娘,又断了条腿……您看我这又啰嗦了,公子爷您有什么物事要制,尽管和他说,虽说比不得京都大将作,不过他弄出来的东西,我们县令爷也是常常夸赞的。”
铁甲一脸木然地站在旁边,仿佛衙役说的不是他。
厉弦瞅瞅这大个儿的瘸子,心中暗道晦气,刚医好个瘸子,又遇上一个,这等死眉楞眼的呆货,还能弄出什么好东西来不成?
好在钟大仙让弄的什么减震器材,重的是材料,手工倒也不是太挑,这铁甲既能修甲衣,弄些铁丝环应当也不在话下。
“嗯,”厉大公子点点头,吩咐道:“空间屋子出来,我要个炉子,将铁搬几块进去,公子爷有秘炼之方能炼精铁,待弄出精铁之后,再让这位铁甲和其他匠人给我制成图样上的曲环。”
说着他一使眼色,仲二乖巧地递上了自家公子爷作的古怪图纸。
铁甲木然接过图纸,那衙役也好奇地凑近看去,见图上画了条蚯蚓似的曲环,说环也非环,因这铁器竟是弯弯曲曲绕了几圈,却未闭成一环,甚是古怪。
更古怪的却是这位未上任的校尉大人,贵介子弟竟要亲自做这打铁的行当,这,这,当真邪门!
第41章 铁甲
衙役官差们心中虽是诧异, 面上倒也不显, 叫了几个苦役过来, 搬铁的搬铁,整场地的整场地,很快便将那点了炉火的作坊空了一个出来,无关人等散开。
作坊的差官一再叮嘱,这炉子大火又旺, 甚是危险,公子爷这等贵人最好还是不要亲自上手, 若有什么差遣便让铁甲来弄。有句话他也不敢说出口, 若是厉相的公子在这小地方让个铁炉子弄伤了, 这上上下下可如何担得起责?
厉弦这等惫懒之人,本也没想着样样亲自动手,不过是装个样子, 弄好精铁再让铁匠们上手做, 如今也不过掩人耳目,便不甚耐烦地应了。他大踏步地迈入屋子,没见仲二跟上, 厉弦微微一楞,转头望去, 却见仲二面带犹豫, 有些踌躇,显是因他说的那“秘方”上了心,不知该不该进。
厉大公子眉毛一竖, 喝道:“还不快滚过来!”
仲二一楞,继而咧嘴飞快地奔了过去。
关了屋门,让仲二守住门户,厉弦将手按在一块铁料之上,按钟大仙的说法,这玩意是“熟铁”,含碳较低,往里面增加碳含量,比剔除更容易操作。
厉弦面无表情地蹲在铁块之前,一手抚铁,一手托腰,若非是这铁块实在与“雅”字无缘,倒是颇有点高人作法的神秘气质。奈何蹲了片刻,这蓄势待发的姿势实在,咳,总让人有气往下三路行的感觉,厉公子也有些撑不住,忍着想放气13 当前是第: 15 页,当前每页显示 10000字 的欲望,悄声喃喃:“你这开始了没有,如何这般作态?”
特种电离能量?怎地与前几次那甚么,将他电得口吐白沫的“电击”大为不同,都没什么动静?厉弦心中一动,细细体会,果然隐隐能感觉到掌心之间有些轻微的酥麻,有种“能量”像是波涛般一浪一浪地涌出,随之而来的,是那铁块上细到几不可见的幽蓝之光,正迅如闪电般四下游移,一闪即逝。
还没等土著厉看清铁块上的幽蓝电光,钟大仙已经招呼:
仲二看着厉大公子一脸严肃地念了几句咒,而后在黑鳅鳅的铁块上摸来又摸去,摸了一阵又吭哧吭哧地换地方,把几块铁料都摸了个遍,这才吁了口气,站起身来。
仲衡知道阿弦身上必然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才能如此神通广大,多才多艺,但阿弦既然不与自已避讳,那么他要自己守着,便守着;他想说,便听着;阿弦一时不想说的,他也永远不会去追问。
“帮我把这木碳弄成碎粉。”
厉弦招招手,将活派给仲二,仲二点点头,接过石钵一阵猛捣,很快将五六块精碳弄成了细粉。厉弦伸指碾了下,果然没浪费那夯货的一把牛力,甚是匀细。
依法炮制之后,待得那位木头人似的铁甲,带着几个铁匠和徒工进来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三块反射着幽幽蓝光的奇异铁料。
“这,这……”木脸的汉子瞪突眼珠,忽地结巴了。
众铁匠也一脸讶异地交头结耳:“这铁料如何变得这等古怪?”
“说是那位贵人的秘法,啧啧啧,当真没见识过。”
“我老胡他娘地打了半辈子铁,今日倒是头一遭见这等好看的‘精铁’,也不知中不中用?”
“说是要拉丝成环,却不知韧性刚性如何?”
铁甲楞怔了片刻,没有与那些匠工们议论,他忽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块铁料,跪下来细细抚摸,甚而伸出舌头舔了舔,眼中痴迷,神色若狂,若不是这玩意实在硬得很,怕不是要啃下几口嚼了品味一番。
厉弦咝地倒吸口凉气,这汉子打铁的功夫强不强还不知道,但看这神色举动,莫非是个疯的?
“那个,铁甲,你……”
铁甲丝毫未在乎众人诧异的眼光,摸了又摸,听得厉公子的话语,他似乎瞬时惊醒过来,张了张嘴,似是发声困难,又咽了口唾沫,这才盯着公子爷嘶声道:“大,大人,这等精铁,可锻神兵,如何做那等玩嬉之物?”
听他话语条理倒还分明,大约只是对冶铁锻兵之术过于痴迷,有些不善与人交流,厉弦也松出口气,瞥他一眼,不甚在意:“兵者凶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本大人有要事,要用这铁器具,你做便是,如何管得这许多!”
铁甲咬着牙根磨得咯吱作响,厉弦有些惊,往后退了半步,阿奴悄悄上前,将他半掩身后。
铁甲声音如尖石磨铁,极为嘶哑难听,大约是许久没有开过口,此时说起话来口齿不太灵便,他一字一顿,挣得额角青筋崩起,用力说道:“兵,兵器,杀,杀胡!”
一个年长些的铁匠惶惶扯出丝笑意,边拉扯着铁甲,边对贵人解释:“大,大人,铁甲他,他性情孤僻,不懂说话,实是他当年被胡人坑害得惨了,这才……”
铁甲只是死死盯着厉公子,突地“碰”一声重重跪倒在地,碰碰碰!用力磕了三个头,嘶声喊道:“我,我一定将您,要的铁环做,做到最好。求大人赐我,赐我半块精铁,允我锻成长刀,杀胡!杀胡!杀胡!”
厉大公子被唬了一跳,皱眉看着那黑鳅鳅、丑兮兮,还额头青肿的低贱铁匠,对这等人,他确是生不出什么怜悯之意,除了仲二,他又瞧得起过哪个匠工奴仆?
[哎呀,血海深仇如何报?铸得神兵取胡首!好诗,好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