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今冬这墒情倒是不会差。”廖老六攥起一把黑土,放在眼前细细察看,满意地闻了闻,又道:“底肥也差不离了,就是怕这天候……”
他抬头望望天色,忧心忡忡。
“怎地?”厉弦跟着抬头望望天,蓝天白云,已至深秋还热得要命,根本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寒露都过了,还热得如此邪门,云多阴日多,实在不是什么好征兆。”
廖老六眉头紧皱,拔出自家的老烟枪,点着狠嘬了几口,谨慎地低声道:“过些日子万一突地冷了,怕是要闹雪。”
他当马匪是转行,老本行可是实打实的农户,如今又掌管着肥事,对这天候墒情之类的稼穑之事更是用心研究。这等怪天气十来年前也有过一遭,那一冬,暴雪成灾,平陆荒了半边,不知饿死多少人。
缩在一边学着看墒情的黑麦,勉力分辨着廖老六的话语,听到他这话,脸色忽地变得惨白,喃喃道:“……白灾!”
当他还是胡黑子时,见识过白灾的可怕,草原上遍地是雪,牛羊成群地冻死,根本啃食不到雪下的草。
更可怕的是,每逢白灾,蛮胡遭难,他们便会发疯般地南侵,像蝗虫般地扫过一切,留下一地死难与毁灭。
“你这话有几成把握?!”厉弦霍地站起身来,心头忽地没来由慌乱起来。
“这,这如何能说有无把握?只能说兴许会有,也说不定就平安无事,和往常一个样呢!”廖老六用烟杆搔搔脑袋,为难地说。这等事情,实在是说不准,到底还得看老天爷脸色啊!
“钟恪,帮我查一下,是否有雪灾的可能?”厉弦皱眉悄悄问道。
厉弦脑袋里猛地一炸,惊得人都颤了起来。
阿衡!
第121章 雪下
[我去, 恪主播你真该挨揍了, 有雪灾可能不早提醒?!人都走了十几天, 就算赶过去救,怕是都凉了……呸呸呸!]
[没有气候综控的中古时代真是太恐怖了, 我想看场雪还得去原始星球买门票,这倒好, 老天爷说下雪就下雪,说冻就冻!]
[喂喂喂!没说一定会有雪灾吧?就是平陆也才不到70%的机率。]
[也不看看是什么年代啊!这年头草原上白灾一来,尸横遍野, 不光牛羊完蛋,人要是没逃过,一样完蛋。]
[仲将军不正在草原上么?!]
[……]
钟恪也有点小心慌, 仲家军可是他直播室里的大财神,虽说如今有些让“二舅美颜盛世党”、“种田争霸党”抢了风头,可人家打起赏来一言不合就几百几千星币啊!
就算不说利益,和阿弦一起走过这一年多, 也见证了他与仲将军之间点点滴滴,“日”久生情, 他都自诩小厉子娘家哥了,这姑爷突然要遇到大麻烦,心里也是发急。
可别人能急,主播大人绝不能急,小厉子那一脸惨然,还等着他当主心骨呢!
“言之有理。”厉弦低声应道。
狄丘万事要紧,但再要紧又如何抵得上自家夯货的生死大事?!
厉弦当即回了府衙,快刀斩乱麻,将一干紧要事宜理出个一二三来,尽数托付阿舅,在狄丘能得他信任,又能服众压制种种派系的,也唯有阿舅。
“到底何事?怎地突然如此紧急?”郑锦眉头紧锁,也有些发懵。
“……师门突然传讯,推算出平陆这一带今冬有可能暴雪成灾!格和勒那一片虽不知端详,但阿衡带了商队在那里,人生地不熟的,草原之上万一闹雪灾,却是比我中原之地更可怖万分。”
“雪灾!你……师门天象测算之学有几分把握?!”
一听这话郑锦顿时神情凝重,天灾人祸,一个处置不当就是万千人的生死。
“平陆一地有六成之算,格和勒未能推算。”厉弦定定地望着阿舅担心的眼眸,深吸一口气,抢在他劝说之前,沉声道:“阿舅,我与阿衡虽未有鸳盟,却是情之所系,生死相交。遥等音讯,坐困愁城,不是我厉弦做的事!”
他伸手握住阿舅有些发凉的手,忽地露齿呲牙一笑,道:“阿舅,我有玄妙莫测的师门,更有一番应对之策,格和勒也未必就有雪灾,我去接应一趟也不过是以防万一,阿舅你就当是放我旬月休沐,让我松松架子,这劳什子官帽,背负几千人的重担,当真累得我够呛!”
郑锦眼中隐隐泛起水色,唇边噙着一抹浅笑,只觉满心哀伤,伸手抚着阿丑年轻而执拗的脸庞,轻叹道:“你当真像阿姐,认定那人便奋不顾身,只望你别像她那样,深情反被辜负……记得好好珍惜自己,无论如何,你还有阿舅。
去罢!”
厉弦眨眨眼,眨去忽然涌起的热意,突地一把紧紧抱住阿舅,哽咽着笑道:“阿舅,你看你家阿丑是那等情深不寿的人么?他敢辜负我,我先喀嚓了断了他!放心,我必万事自己为先,哪轮得到那小子作妖!”
既然厉弦出行已成定局,郑锦便不再多说优柔矫言,接过外甥手中的紧急事项,一一分派停当,又雷厉风行地打包了一干要紧得用的物事,派遣郑家的最得力的护卫与郑青郑赤一道,护卫厉大人追去格和勒。
花了一天时间,兵荒马乱地将厉大人出行的人手与装备打点准备好,郑锦郑重地提点道:“阿丑,你要去接应仲衡,我阻不了你,但你要答应我再带上一人。”
“谁?”
“仲无敌。”
厉弦一楞,继而恍然。
无敌城管队长,性烈如火,执法无情,手下一帮爪牙震慑宵小,当真是闻者胆战、见者腿软,短短几个月就在狄丘闯下若大的名头,人送匪号“仲无敌”!
说起老仲,多年镇守北边,熟知蛮情,是“千里闯蛮地,出手取敌首”的奢遮人物,连那等突厥聚居的荒莽北地都纵横来去自如,小小格和勒于他不过是个小草甸子。
有他同行,更加十成的安全。
更何况,有可能遇险的是他看重的儿子,这老儿不出山,简直天理难容!
一定得把人带上!
对着老仲,厉弦也没说什么矫饰之辞,直截了当地就说了师门的天候之测和自己的打算。
老仲黑着脸听他说完,眼一眯,问道:“果真有雪灾?茫茫草原,你寻得到他?!”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师门有寻踪的密法,能寻亲密之人。”
老仲听着这小子完全不加掩饰的厚颜之辞,脸色更黑,但人家正大光明地担心自家儿子,甘冒危险,舍下安稳日子不过,亲自去蛮地接应,他想要啐一口都无从下口。
只得瞪着眼喝道:“那还等什么?婆婆妈妈,当是女儿家出嫁,还要备嫁妆么?!”
这混蛋小子,当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
说完转身就走,急急去装备必须的行装,临出门时,忽地停步道:“别与我夫人说起这事,女人家家的,免得忧心太过。”
“……我知晓。”
厉弦点点头,知他的意思,温夫人大儿子已尸骨无存,再惊闻小儿子的险事,实怕她承受不住。
因此次主要是接应商队,重在快去快回,厉弦也是轻车简从,带上必要的车马和人手,又准备了防治冻伤的药物、御寒物品以及粮草,便急急出动,狄丘的防雪防灾事宜全部都交由郑锦与石屏思庐他们,并知会县令陆涛。
尽己之能事,而后听天命而已。
***
天色阴霾,云如铅色,厚而发沉,坠得人心头也沉甸甸,晴朗了十来日的天气,竟是如孩儿脸般,说变就变,昨日还热得穿不住罩袍,今日裹着夹衣都有些发寒。
吴管家紧紧了自家身上加厚的羊皮袄子,眉头紧皱,道:
“仲校官,这天色有些不对,怕是要变天,我等且赶一赶,若是能在日落之前赶至贝玛土部,总还有个躲避之处。”
仲衡凝神望了望阴沉的天色,点点头,喝令:“加紧赶路!”
“这贝玛土部是大部族分出来的小部落,据说也是个蛮酋的直系血脉,只是长兄建了敖汉部,这被放逐的幼弟便带着追随的部众自己建了个贝玛土部,也有三五百人,‘贝玛土’即次子之意。”
吴管事一边策马而行,一边和仲校官说着这部族的来历和各项忌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