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少爷心中满是酸味。
迟一步走过来却恰恰看到一场好戏, 对于奥萝拉不太合时宜的小情绪, 他有点幸灾乐祸,也有点莫名的失落, 本来看希瑞尔身边的女人就不太顺眼,现在已经颇有种自己的果实被人给摘了的愤懑。然而还没等他把矛头正对,那女人就自觉避开了,这叫他生出一种有气都无地可撒的郁闷。思维这么一停顿,他话没接上。
希瑞尔冰蓝的眼瞳清晰地倒映出这孩子的身影, 快步出青春期,已经就要脱出年少时的外表, 体型拉长人却还有些偏瘦, 举手投足有了自己的姿态却还是难掩些许稚嫩。
“最近怎么样?”他问。
马卡斯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侧着眼睛嘟哝, 在他面前仍控制不住孩子气的别扭:“你不是都知道么!”
希瑞尔眼中有些轻笑:“瓦伦娜向我夸赞你的成长。”
瓦伦娜是萨弗艾尔夫人的名字。
马卡斯红脸惊讶道:“你怎么与她有联系的?”
那位夫人自他姐姐离世之后僻居已久,本来脾性就冷漠古怪, 对于男性更有种莫名的仇视心理。马卡斯本人一年到头能见到她的次数也少得可怜, 虽说接受她的教养,进行她安排的课程,在老宅里待得时间也不算短,但那位就是有本事不叫他撞见自己, 所以乍一听到希瑞尔与这位夫人还有往来……开什么玩笑?什么时候的事?
“难道我们之前不能有交往?”希瑞尔语气淡淡反问。
马卡斯哑然。一瞬间从克劳瑞丝姐姐想到奥萝拉,又从蓝宝石想到凯恩家族……希瑞尔的感情生活相当迷,可是有些撕心裂肺振聋发聩的感情只知道一段就足够叫旁人噤若寒蝉。他不敢就此发表任何议论,唯恐触到眼前这位阁下的底限,所以只是侧开话题小声表达不满:“你的眼线够多了……所有人都向着你。”
希瑞尔真的很少在他面前出现。比起待在凯恩那个小妞身边的岁月,他给自己的时间实在要少得可怜了。但马卡斯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这位的眼底。他对自己的关注是奥萝拉所不能比的。谁不希望自己憧憬的人能多看自己几眼?如果说做好孩子的后果是被人抛在脑后十月半载都想不起来一次,那他还宁可闹腾些。
“如果觉得困扰的话,你可以得到更大的自由。”
“不!”马卡斯斩钉截铁道,很警惕地盯着对方看,“你不会想就这么把我丢下吧?”
希瑞尔:“……”
开什么玩笑!虽然被认可确实有点叫他沾沾自喜,但如果这种信任是要以注视来换取的话,那他宁肯再不成器点。“我就知道你早就想丢下我了!”马卡斯愤愤道。
希瑞尔有一瞬的迷惘,死小孩又想到哪儿去了。但他也没有什么解释的欲望,只是垂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长大了。”
“不我还年幼!”马卡斯想也不想反驳。
一旁见只有两人交谈又蹭过来的杰佛里露出惊恐又慈祥的表情看着他。
马卡斯脑门上一条筋迅速崩断:“该死的你那是什么恶心表情?!”
杰佛里捏嗓子:“噢,我的宝贝,你还小。”
马卡斯瞬间脸红到耳根,忍了忍没忍住,双手捏拳头就扑了上去。
茉莉已经找到可以交谈打发时间的女伴,循声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了会,少年人打打闹闹浑身洋溢的放肆与热情实在太浓烈,然后也轻轻笑起来。
奥萝拉找了处偏僻的阳台口独自一人靠着栏杆发呆。
夜空沉压压的,那些厚重深远的云以一种规律的形状排列在天际,云后应该是有什么很明亮的东西,所以在被遮得密不透风的时候也会叫云透出它原本的光泽。
她很想大哭一场,最好是哭到上气不接下气近乎眩晕窒息的那种。
可是最终还是以平静而麻木的姿态,保持沉默。
很久以后她忍不住发出一声轻笑,带着微微的嘲弄。人长大之后,果然要复杂得多了啊。当你懂得克制,会试图去压抑情绪了,你也就成熟了。可这样的成熟,就跟脸孔罩上一层假面有什么区别呢?
“看来你想明白了很多道理。”身后有人说了一句。
慢悠悠的语调,声音就像是管弦乐器的碰撞声般悦耳动听。
“想明白他为什么不能属于我?想明白我们身处的世界本就不一样?”红裙的女孩勾着嘴角,眼神凉凉。她忽然又缓缓笑起来:“人长大了,所以才能明白,不是世界上所有美丽光辉的事物,都会为你所有。”可还是会不甘心啊——那世间难寻的最美丽最光辉的珍宝,为什么就不能属于自己——甚至,一开始就没有得到的资格。
她猛地抬头,难以掩饰内心的愤忿:“为什么一定要我来这里?叫我看到这一切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愤怒如烟火般炸裂,又回归虚无,很快她又情绪低落地道歉:“……对不起克里斯蒂安……我不该迁怒。”
梦被打碎的痛苦实在是难以忍受,所以本能地想选择一个对象去记恨也是免不了的吧。那种难过背后,也有,如果不曾看到是不是就还能沉浸在幻想中,类似这样的后悔。然而明明心中是很清楚的,遇到他看到他的女伴,一切都只是个意外。
真是难过啊,她憧憬的人原来与她的距离这般遥远。
如果不是有这样的契机亲自去思考,怕是会浑浑噩噩懵懵懂懂一直不能发现吧。
“如我们这般的人,想得到一份爱情是件很奢侈的事。”圣兰顿轻笑了下,“那种,两情相悦的爱情。”
他倚着另一边的廊柱,身形挺拔姿态优雅,夜色中朦胧的光照在他的银发上,闪烁着极为神秘璀璨的光色。
“你见过很多的风光,各式各样的美人,所有本该是诱惑的事物对你来说都成了司空见惯的东西,阅尽千帆,然后索然无味。”他笑道,“该是怎样的人,还能再入驻你的心底?”
“一切奢侈的东西得来的都不费吹灰之力。你只要招招手就能叫所有的女人趋之若鹜,怎么会有耐性去探究一个女人的内在?你的容貌,你的能力,你的眼界,你的骄傲,你站立的位置,你俯视着太多的人,又怎么会叫随意一个女人去探究你的灵魂?所以,想找到一个能匹配你爱情的人,有多难?”
奥萝拉呆了呆:“所以呢?”
“所以,无论如何,最后都会是一段门当户对的婚姻。”
奥萝拉皱起眉,似乎想反驳,最终又什么都没能说出口。虽然父母离世得早,但她的贵族课程一点都没有落下。她受到的是最传统的教育,自然知道,对于家族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是传承与延续。一份虚无缥缈的爱情,确实没有一段门当户对的婚姻更实际。
对于克里斯蒂安来说,他在家族中的分量已经足够叫他选择任何自己喜爱的人做妻子。哪怕那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儿,只要他认可,就能成为他的新娘。可他会吗?他愿意吗?爱情确实来得莫名其妙,可他的视线会注视静室中风雅的百合亦或是池中幽谧的睡莲得多,还是旷野中一颗悄无声息的红蓼?一株微小的蒲公英?
把一位平民女子培养成合格的家族主母要付的代价实在太大,又怎比得上一位成熟稳重光彩夺目的贵族小姐?
“我年轻所以我可以浪荡,在我可以拥有的限制范围里肆无忌惮。”圣兰顿扬扬眉,“但我也有义务为我的家族付出——维持家族的荣耀,延续家族的传承——这是最基本的东西。”
“你的那位阁下,是位相当传统又纯粹的大贵族。两大豪族唯一的继承人,他所背负的比外人想象中的更多。圈子里一直有说法,银月公爵的妻子可是比一国王室的公主王后还要来得矜贵的存在。艾尔玛西亚对于新娘的血统家族、观念能力甚至是性情容貌、处事方式要求都极为苛刻。王室挑选新娘已经不拘一格了,但是这种老式贵族仍旧顽固且苛刻。”
他神秘一笑:“直至今日,有些家族每一代还会专门留出一个优秀的适龄女孩儿,以供艾尔玛的继承人选择。一直以来差不多都是这套路,毕竟贵族小姐们都梦寐以求成为金盏花庄园的主人啊。只不过上一代的公爵大人实在太幸运,他的新娘是他亲自求娶——是他的心上人,他灵魂的伴侣。你要知道,桂冠诗人为威廉公爵与艾丽卡公爵夫人写下的爱情诗篇直到今日依然被人传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