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说出来,是照顾玄孟女孩子的面子,可即使不说出来,玄孟也能听的明白。
这么多年了,这种冷淡疏离看似客气实则毫不留情的拒绝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面对了。
可是毕竟那么多年过去了,在经历了叫她“小孟”的张晗之后,又一次面对这样的张晗,那些已经习惯了的事竟然突然让人有些难以忍受了。
玄孟在西厢房门口顿住脚步,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暗骂自己一声没出息,又在心里懊恼人做的久了竟然也学会了贪心。
张晗在东厢房坐着,侧耳听着西厢房的门开了又关上,他站起来走到橱柜边,打开柜门,把里面放的一个古旧木盒拿了出来,又轻车熟路的在炕沿摸索了一下,找出一把铜钥匙来。
这把钥匙大概是时常被人拿在手中摩挲,虽然有些年头了,但是表面十分光亮。
张晗将它插进木盒上的铜锁,打开了木盒。
木盒里有一张旧牛皮地图,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已经脆的仿佛一碰就要裂开,上面的墨迹也几乎已经看不见了。
地图下面一枚小小的方印,用料是上好的鸡血石,雕工却不十分精细,落刀随意且不加修补,简简单单的在一头刻着一只表情嚣张的小兽,看那模样大概是只不好惹的变异貔貅。
整体造型看起来质朴随意,颇有种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洒脱。
底部也只刻着张晗两个简单的大字。
张晗把它捏在手里反复看了几遍,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上一世的纪开将它送来时那别扭又害羞的样子。
“我捡了块石头,随手刻的。”纪开将一枚光秃秃的鸡血石印章丢在书案上,梗着脖子红着脸,眼睛盯着屋顶的房梁,“上次不是摔碎了你那个玉的?这个就当还你了。”
张晗握着一卷兵书斜倚在书案后的矮榻上,瞥了那方印一眼,嘴角忍不住上提,忙举起书卷挡住。从喉咙里“嗯”了声。
纪开见他连看都不好好看一眼,有些挂不住面子,气的一把将那方印又抓了起来,“不喜欢就算了。我还不稀罕送你。”
说着,转身就要从窗子跃出去。
张晗随手抓起榻边的腰带,扬手甩出去,一拉一扯间便将他拽回了书案前。
纪开十分气恼的挣扎着腰带的束缚,“青天白日的衣衫不整,还用根破腰带拉拉扯扯的,你看看你哪里像个大将军!”
张晗也不搭理他,站起身来伸长手臂朝他怀里一探,摸回了那块鸡血石方印,随手揣进自己怀里。又像没骨头似的躺回了榻上,重新拿起方才那卷书看了起来。
纪开气结,兀自在书案前摔摔打打一阵便自行离开了。
张晗听着他纵身跃出书房,又听着他几个起落出了将军府,才将书卷朝脸上一盖,闷在书卷下哈哈笑了起来。
张晗收回思绪,将鸡血石装进口袋,经过了一千年,前世的记忆以这样的方式重新回到他的身体里,他一时还真是难以适应。
恍然间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纪开又究竟是谁。
木盒的最下面是一封信,也是这木盒中看起来最新的东西。
张晗打开这封写了没几天的信,先看了一眼落款——穆王陈氏第十二代传人:陈莲香。
看着这个名字,张晗眼前浮现出老陈奶奶那双星空般的眸子。
原来老陈奶奶叫这个名字,已经十二代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张晗轻轻叹息一声,继续看信的内容。
“恩公在上,莲香谨拜。
莲香承祖训,守恩公陵寝,奈何我穆王千年传承终因子孙凋零后继无人。
我已过耋耄之年,只恐有生之年无法完成祖宗遗命,以残年之躯日夜祝祷。
幸得上天垂怜,让我得见恩公,完成使命。此一去,得见先祖,便可还我陈氏千年之愿。
恩公见此信时,我大约已同先祖复命去了。
穆王陈氏感念恩公留我一脉香火,尚有一言相奉:留得青山在。”
张晗凝视着信上的最后几个字,总觉得虽然回忆起了前世的事,可一定还有什么事是他不知道的。
而且那些他不知道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那些事,道姑玄孟知道,老陈奶奶竟然也知道……
只可惜……
张晗回忆起他们下墓前离开老陈家的时候,月光下老陈奶奶站在门口的瘦小身影,鼻子有些发酸。
这个老奶奶孤独的守着这样一个祖宗传下来的秘密,为了一个见都没见过的所谓“恩人”,整整九十年,熬过了战乱熬过了饥荒,守在这个偏僻的山村里,寸步不敢稍离。
以至于子嗣单薄,连一个能继承他们家穆王秘术的人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元旦,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元旦日万,大家别忘了来看文~
☆、第73章 第 73 章
穆王陈氏,不是封号也不是爵位, 之所以称做穆王, 实际是江湖上给他们家送的雅号。
所谓穆,其实是墓的谐音。江湖中人刀口舔血过日子, 总要讨些彩头,也总多些忌讳。
陈氏一脉, 自古神秘, 每一代总会出一个与众不同的子孙。
他们有一双能通天彻地的眼睛,上能预知天象, 下能探查地动,前能预测未来, 后能洞悉过往。
可是有着这样的神秘力量,他们偏偏不做别的, 只做墓葬一行。
他们家修建的墓, 可以说全都建在天地之灵眼中,几乎没有能被掘出来的。
张晗回忆起当年,皇帝命令他找穆王陈来修建皇陵。
修完之后皇帝知道以穆王陈的手段, 想将他和那些工匠封在墓里, 带着帝陵的秘密永远闭嘴, 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便又令张晗带禁卫抓住穆王的家人子嗣,以此要挟穆王陈自尽于墓中。
君命不可违, 张晗当时纵然不愿意,也还是这么做了。
可皇帝并不满意穆王陈的死亡,他认为只有他才配拥有这种汇聚天地之灵的墓。
穆王陈一脉必须全部死完, 才能保证今后不会再给其他人修建陵墓。
于是他在穆王陈死后单方面毁约,下令张晗将穆王陈一家老小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张晗自问不算什么正人君子,可是他为人处事也有自己的底线。
既然在穆王陈死前答应要保住他的家人,那就一定要做到。
于是他不仅没有杀了穆王陈一家,反而派自己的一队精兵将穆王陈一家老小远远送出关去,并给了他们足够的盘缠让他们在关外安家落户。
对于当时手握重兵的张晗来说,这些事虽然冒着欺君之险,但只要他有心要做,也并不是什么难事,说是举手之劳也不为过。
况且穆王陈的死也可以说有他的责任。
可是就因为他的举手之劳,穆王陈的后代不仅为他修了一座墓,还只为他死前的一句话,就世世代代为他守着这个墓。
一千年,沧海桑田,陈家的继承人已经死了十一个,按照玄孟的说法,这第十二个怕是也已经没了。
玄孟送昏迷的纪开张晗回这个村子的时候,老陈一家就都不在家,面包车也被开走了,没有带什么行李,走的很匆忙。
大约是老陈奶奶心愿已了,再也支撑不住老朽的身体,已经西去了。
村子里没有医院,老陈是个孝顺的,就算是母亲在家里断了气,他怕是也要送到医院再抢救一下才肯甘心。
张晗摸出一个打火机,将手里的信点着,看着白纸黑字一点点的化成灰,就像看着千年的守望在时光的长河里一点点的化作褪了色的灰白回忆。
穆王陈守望千年是为了报恩,那自己的记忆穿越千年,又是为了什么呢?
张晗拧着眉,细细的回忆着前世的种种,试图从中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前世的张晗,出生在一个书香世家,历经百年,出了三位相国,三品以上的大官就有十几个。
可惜到了张晗这一代,不知是什么原因,子嗣上十分艰难,百年大族多少个支脉,竟然统共只得了七个儿子。
这七个儿子却又多是身体孱弱的,能活到弱冠之年的仅有三个。就连这三个里面,还有一个是个迎风倒的病秧子,别说做官,读书超过两个时辰怕是就要吐血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