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子里安排了座椅,依着客人投票对象分了五大区,又按白天记的投票数分了远近请客人就坐。凡想坐到前排的真爱粉,还可以现场买票投进去,买个好座位。
座中有许多托着饮子、点心的小贩穿插着来榨最后一波钱,还有园子主家的仆人来卖鲜花,供客人们丢上台打赏佳人。此时台上琴曲奏到急处,一支清婉动人的曲儿已响了起来,唱的是应景的七夕小曲儿。
一曲唱罢,歌台四角灯光忽有灯光亮起,照出乐人作飞天打扮,手拂琵琶、弦子、月琴,按檀板的身影,很快又暗了下去。一队丫鬟打扮的少女提灯从台角转出,簇拥到戏台当中,照出一座比人还高的纸阁。阁上四面都画着个真人般大小,双掌合什,亭亭拜月的明艳美人。
头一个登场的,自然是书里最早出现的貂蝉。
台下一片叫好声迭响,那些投了貂蝉票的风流客抓着手里的鲜花便往台上扔。在这样幽咽的曲子和灯光衬托下,虽是看的画中人,却似比真的美女更新鲜有趣似的。
但那些灯火又一盏盏地灭了,仅余最后一点微光,叫提灯人遮着,消失在纸阁后。
台下游客觉着了解了他的套路,便又坐回位子上等着下一个美女出场。但那灯火就在他们放松心神,不注意戏台时又亮了起来,灯光从纸阁里透出,照出一个和画上人姿势相同的黑色剪影。
四面纸阁忽地散开,露出中央一个窈窕的身影,手中捧着一团月光似的圆灯笼。灯光下看美人,自是掩尽了一切瑕疵,只能看到她脸上浓艳的妆容,和画中佳人一般无二。身后灯光渐起,照出一群侍女提灯围绕在貂蝉身后,捧着她走到舞台一端站住。
灯火重新落下,貂蝉朝台下嫣然一笑,吹熄明月灯,隐入黑暗中。
这表演才真正惊艳,不同俗流!
堂下的观众已经不分支持哪位美人儿的,都涌到戏台前,把手中鲜花扔向那一角。崔燮正叫人群卡在路中间,连忙抓紧新衣裳,按住头巾,生怕叫人挤坏了。
他倒着走不方便,又没空处转身,险险叫那些人挤倒了,下意识身后往旁边抓了抓,却是巧之又巧地抓住了一双手。
一双格外稳定有力的,武人的手。
那手抓着他朝外轻轻一拽,另一只手在他腋下扶住,就把他稳稳当当放在座席间窄窄的空处。那股淡淡的栀子香似叫风从衣间吹上来,暗香浮动,将这片窄小的位子与喧嚷的人群隔开。
崔燮抬头看着扶住自己的人,笑着说:“方才我找了半天,竟没看见谢兄在这里。”
谢瑛放开他,自然地说:“怕是叫人影挡了脸。天色暗,你的眼睛又不如我这练过眼神儿的人亮,也难免看不清。之前其实我倒也在东边那院外看见过你一眼,但因我是陪同僚过来的,又见你那里有客人,不方便过去打招呼,倒叫你想着找我了。”
他穿了一身新做青缎曳撒,也是崔燮给设计的那款式,衬得身材越发高挑风流,就是在灯光下显得颜色微暗,不像穿红的白的那么打眼。
崔燮看着台下的客人似要回来,沉吟道:“既是你的同僚在,那我就先回去吧,咱们有话去家里再说。你在这边好好玩,我叫人送些吃的来。”
谢瑛松开抓着他的手,却又走上一步,任细细的栀子香在两人之间渐渐浓腻,低声道:“他们现在哪里顾得上吃东西,更顾不上回来找我。拘束在座位上也没趣,何如找个有古树怪石的地方,远远听着风里送来的清音,看着灯火里的人影,更有雅趣?”
崔燮是刚转遍了园子的,听他说得风雅,心里一动,说道:“其实从这院子出去有个荷塘,临着这里不远就个高些的水阁,应当也能看清戏台侧面。剩下四位佳人出场也似貂蝉差不多的,谢兄若不嫌离得远看不清,我带你去那边转转?”
他们从座位间穿到后头,出了大门,便是一片明亮又空旷的花园。园子东侧挖出宽敞的湖面,池中白芙渠花苞半合,与水面上高高低低的荷叶、小莲蓬一同随风摇动。临池建着朱漆绿顶的重檐水阁,底下由木柱托着高高出水,阁上几乎有二层小楼高。水阁外缘侧挂着灯笼,阁中却没点灯,旁边仍有当值的人来回走动巡视。
崔燮跟他们打了招呼,从阁外摘了两盏灯,和谢瑛各提一盏,沿着短桥登了上去。
两人将灯笼挂在窗边,倚窗远眺戏台。这里其实看不见什么,两人却都不再提这事,只倚在窗边随意看风景。阁下水声间夹杂着正院传来的细细弦板歌吹,送来一曲清亮的七夕小令——
西风欲转偏着,弦管音牵,鼓乐声和。
彩饰楼台,光流花树,欲接银河。
想天上冷清欢会少,盼人间赏心乐事多。
此意如何?有个人共,踏遍笙歌。
作者有话要说: 《双调·折桂令》
曲子难写死了,我以为比诗随便,很简单,真写上才知道,脑子都是空的,什么都想不出来
第108章
那些小唱唱的都是北音, 字正腔圆, 词句听得真真切切的。谢瑛倚着窗棂侧耳听着,慢慢念出曲词, 念完后又重复了最后一句:“若得有个人时时相伴身边, 岂不远胜这一年才一度的鹊桥相会?”
宫灯悬在头顶, 照得谢瑛微凹的眼窝里深深一片阴影。他看着窗外,眼中闪动着细碎水光, 像底下荷塘碎波般明亮。
那双眼虽然没在看人, 但眼中那种极度明亮锋芒的光彩却让崔燮回忆起下午落在身上的目光。他想起谢瑛说下午撞见过他,慢慢从窗户这头挪过去, 半侧过身问:“谢兄之前看见我, 是不是在东跨院小楼外头, 我正和一家人说话呢?”
他当时没看见谢瑛,大约是他们就在门口晃了一下就走了?
谢瑛道:“似乎就是那时吧。你当时不是在折花?那是南边儿来的夹竹桃,花叶都有些小毒,我本想提醒你一下, 只是后来看你转过身来, 没再动手, 就罢了。”
折花?
崔燮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的场景,笑道:“不是,我是招手叫人呢。当时因张斋长带了孩子来,我想给她们几个些见面礼,结果摸摸身上什么都没带,就想叫个人过来领路, 带他们到门口书摊上拿些书和画笺回去。”
谢瑛“哦”了一声,笑道:“当时你穿的监生服色,晚上忽然换了这么身白的,我也险些没认出来。”他大大方方地打量着那件直身,特别在腰带处多看了几眼,说:“白的也挺好看的,而且衬得你高挑了许多。你衣上是熏的栀子香?比外头卖的栀子合香要香的多,我那时还在座席里就闻见了。”
是不是太香,呛鼻子了?
崔燮举起袖子闻了闻,不好意思地说:“原本不想弄那么香的,就是刚才换衣服时不小心把花露洒袖子里了。”他其实倒没觉着多香,不过洒的花露看着就多,说不定真的香到呛人了。
他从怀里掏出花露的瓶子,说:“这是我家里自己蒸的,之前闻着不怎么香,有点青草味,我觉着清清淡淡,像男子用的东西,才拿过来的。谁想到在家放了几天,它倒香起来了。”
谢瑛从他手上接过那个微温的瓷瓶,打开来低头闻了闻,忽然抬眼看着他问:“这花水都洒到你袖子里了?洒了不少吧。”
崔燮撇了撇嘴:“岂止,连下摆上都洒了一片,幸亏衣裳是白的,不显湿,不然都不能穿着它出来。”
谢瑛看着他托起的衣摆,手微微伸出去,半途中又收了回来,摇着头笑道:“我带了件替换的衣裳,你在这里坐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不用,我还有监生服……”崔燮刚要拦他,谢瑛便已从窗户里一跃而出,落到阁外回廊上,手里不知何时取下了那盏灯笼,渐汇入外面灯火洪流中。
内院送来的小唱声又幽幽响起,该是轮到大乔出场了。崔燮是连京句都听不出字的,没有谢瑛在旁转译,这些模糊的曲子终究听不出什么趣味,看大明这些灯火也不像本地人那么新鲜。他趴在窗口看了会儿水塘,实在无聊,忽然想起自己里衣都是香的,谢瑛给他拿外衣来换了,香还要从里头渗出来,索性洗洗的好。
他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晚些谢瑛回来的时候,便发现水阁里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