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柳凌和柳川这两个穿军装和警服的帅叔叔在先,没有任何杂念的猫儿对陈震北这样的一点也不害怕。
不管再忙再冷,每年过年前,孙嫦娥和秀梅都会把家里的被褥全部拆洗一遍,加上今年晴天多,被子几乎天天在外面晒,虽然看着破旧,但却干净暖和。
陈震北昨晚上坐了一夜火车,刚刚又走了三四个小时的山路,穿着皮鞋的脚疼的很,所以此刻见到炕才这么放松舒服。
他一听猫儿的话立马坐了起来,伸手把猫儿拎到床沿上:“猫儿,你家法可够大的啊,叔叔的脚又没放到炕上,这样也不行?”
猫儿离了柳侠的身边,其实心里有点发虚,但他还是鼓着小脸对陈震北说:“不中,上炕就得脱鞋,俺小叔不待见炕上腌臜。”
陈震北看着柳凌嘿嘿的笑:“这小家伙怎么这么有意思呢?你看他严肃的,是不是快赶上马家政做报告的样子了?”
柳凌无奈的对陈震北说:“连长,就算不是团政委,也没谁愿意别人穿着鞋子上自家炕上吧?好了,您把鞋脱了躺好,我妈跟嫂子正包饺子呢,一会儿给你端这屋儿吃。”
陈震北一听赶紧下了炕:“哪有阿姨给我做饭,我倒大爷似躺着等人送的,会折寿的,我过去吃。”
本地风俗,‘十九封口’,也就是除夕的饺子馅到正月十九都不能断了,中间不停的往里面续东西,一直坚持到正月十九,正月十九的晚上把饺子捏严实了,相当于把这个年圆圆满满的过去了。
这中间有一个问题,就是如果哪个冬天不够冷,饺子馅不好保存,会变酸。
柳家的做法是把盛饺子馅的粗胚大陶盆放在凤戏河里,上面盖上一块石板;今年就是这样,跟猫儿的牛奶一样的低温储存。
不过尽管这样,前天刚往里面续了两只兔子肉和槐花的饺子馅儿还是多少有点发酸了。
秀梅不安的问陈震北:“要不,你稍等一会儿,我给你擀面条吧?”
陈震北把一个饺子咽下去:“嫂子,我就喜欢吃稍微酸点的饺子,比这个再酸点更好,这馅儿里是什么肉啊?特别好吃,筋道又香。”
坐在他对面的柳凌说:“风干后又蒸开的兔子肉。”
陈震北点头:“等回部队咱们也去逮兔子,让炊事班做这个,真好吃。”
陈震北用吃两大碗的实际行动让孙嫦娥和秀梅因为觉得怠慢了客人而不安的心彻底放下了。
陈震北比柳家人想象的要好养活太多了,他和柳川、柳凌、柳侠一个调调,特别强调自己吃烦了白馒头大米饭,玉米面馒头和蒸红薯、烤红薯才是他的最爱,这让孙嫦娥和秀梅都松了口气。
晚上安排陈震北住的时候,孙嫦娥觉得他和柳凌最熟悉,想让柳凌和他一起住柳川的屋子,可柳侠不肯,他三年了才见到柳凌,坚决不肯把柳凌让出去。
柳凌当然也舍不得柳侠,虽然只比柳侠大了四岁,柳凌对柳侠却是非常疼爱的,尤其是现在柳侠平时又离他最远,几天后他们又要分开,他非常珍惜每天晚上单独和柳侠相处的时间。
而且他觉得,大哥和三哥都是军人出身,和陈震北相处完全没有障碍,让陈震北和柳川一起住最好,俩人肯定有很多共同语言。
陈震北也是先当兵后上军校的,而且陈震北原先所在的部队和柳川同属一个军区。
事实证明柳凌的感觉没错,陈震北不但和柳魁、柳川非常投缘,甚至和柳长青谈起话来也很合拍,他知道柳长青曾上过朝鲜战场,所以和柳长青说话的时候他们的话题基本上都是在围绕着那场战争在谈。
陈震北非常尊重柳长青,柳长青也很欣赏陈震北,只是半天时间,陈震北就和柳家的男人们建立起了属于男人之间的信任和友谊。
晚上几个年轻人离开堂屋后回到柳侠他们住的房间继续聊天,陈震北问柳川的第一个问题是:“柳川哥,你原来是XX军12*师的?”
柳川点头:“嗯,怎么了?”
陈震北说:“柳凌说你是7*年的兵,又在XX军,可他说从不记得家里说你曾上过越南战场,这怎么可能?当时XX军是东线第一批的主力,全员出战啊! ”
柳川看看窗户,外面没人,又看看柳魁,对陈震北笑笑:“呵呵,你不懂!”
陈震北也看看窗外,等他看柳魁的时候,柳魁伸出手臂抱住了身边的柳川。
柳侠和柳凌一下就明白了,最近几年熟读军史的柳凌还瞬间明白柳川了可能经历过些什么。
陈震北也明白了,他伸出手臂搂住了眼睛有点发红的柳凌:“没事了,三哥这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嘛!没事了!当时12*师损失那么严重,三哥能平安的回来,说明他福大命大,以后肯定越过越好。”
柳川笑着说:“当时都写了遗书的,呵呵,还好没用上,”他也伸出一只胳膊搂住了大哥柳魁的肩膀:“只有大哥知道这件事,我给大哥的信是在同一个信封里单独标出一张的,虽然不封口,但我父母和嫂子都不会看,他们习惯了我有时候和大哥单独说几句话。”
柳侠后来长大,想起柳川转业后以那样从容平和的姿态出现在自己和家人面前,还有以后生活和工作中不管有多么困难,柳川都能平静的面对,是不是和柳川曾经上过战场有关?
柳侠后来遇到最大的困难,面对最艰难的选择觉得生不如死的时候,他想起柳川今天说的话:“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只要想想那些牺牲的战友,我眼前再难的事情都会变得很平常。”
柳川反问陈震北:“你对XX军怎么这么熟悉?”
陈震北看着柳川,笑而不答。
柳川心里一阵激动:“你原来是XX军的?你也参加了自卫反击战?"
陈震北笑的有点无奈:“我被我爸爸扔进XX军的时候刚满十六岁,因为在家和一群朋友打架差点闹出人命,和我一起打架的兄弟们也都被他们老爹扔进了部队,为了防止我们再聚在一起闯祸,还把我们扔在了不同的部队。
我入伍后不足半年我们就发起了自卫反击战,当时身边的老兵都鄙视我这种少爷兵,我赌一口气,和其他战友一样写了血书要求上战场,我爸和大哥要把我调走的时候,我拿枪对着自己威胁他们,后来受了点伤,“
他指了一下自己心脏的位置:“这里的一块弹片离心脏太近,一直没取出来。回家后我狂补了一年功课,我爸又帮了我一把,我进了XX学院。
三年前,家里为我联系了一个英国的医生,让我回京都准备做手术,我都快忘了自己身体里还有一块弹片了,可我爸他们没忘,天天都提心吊胆,怕哪一天我突然就没命了。
我回京都后,那医生临时有事推迟行期,让我在医院调整身体和心情准备手术,建国哥,就是鲁建国,他要下来招兵,顺便到医院看我,我正好不想在医院闲呆着,留了张条子就和他一起出来了,纯粹是跟着玩,没想到遇到了柳凌,那天遇到柳凌后没一会儿,我爸的电话就辗转到了望宁,英国医生已经到京都了,让我赶快回去……"
柳侠真想不到,三哥和陈震北居然都真正的上过战场。
可后来的话题让他感到非常沉重,虽然柳川和陈震北、柳凌对某些事的表达比较隐晦,但柳侠依然听得出,那场战争的结果并不像他所知道的那样是一场伟大的胜利,那其中有多少让人无法直视的纯人为因素或技术因素导致的灾难,只有亲历过的人才知道。
柳川和陈震北都有失去最亲密的战友的经历。
柳川所在的侦察连幸存人数不足一半,他亲眼看着自己的连长、排长和十几个战友倒在离他几十米的地方。
陈震北则亲眼看到自己的班长和最好的朋友被地雷炸得支离破碎。
一支三十年没有经历过战争、在安乐窝里靠虚假的演习把自己吹捧到高处的军队,是个人的灾难,更是一个国家的悲哀。
柳川和陈震北都上了军校,他们希望那血淋淋的历史从自己这里开始改变。
只是经过两天,柳家人面对陈震北时就完全没有任何距离感了。
窑洞前的开阔地上,柳家一家大小高高低低紧挨着坐在一起,除了柳海和柳茂,家里算是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