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在家历来是个小自由,再加上全家都知道他的工作非常辛苦,他吃过午饭后赖在炕上不起来,全家人除了心疼,其他任何想法都没有。
所以大半个下午,他都是和猫儿躺在炕上,柳葳、柳蕤,甚至柳莘,不停地把各种好吃的送到他们屋里。
柳凌和柳海中间也过来了一次,柳海一边损着柳侠看起来像年老肾虚,一边喂他吃炸丸子。
柳凌喂着柳侠吃了几个五香杏仁,摸摸他的头:“躺着耍吧,没事,孩儿还小咧,咱叔不是个拿邪哩人。”
柳凌的话让柳侠心里大感安慰,他其实就是怕柳长春心里难受,如果柳长春不在意,他才无所谓呢。
猫儿却有点不踏实,他不但聪明,而且敏感,他觉得小叔明知道他不喜欢去下边,还专门问他,肯定是有原因的,是不是今年他应该或者必须下去?
不过,小葳哥都说了,他如果不高兴,小叔肯定更不高兴,他决定不下去,不管那个原因是什么,反正他就是不想让小叔不高兴。
柳侠吃了一肚子乱七八糟,趁猫儿去给他端水的时候跳下炕往厕所跑,一出屋门,就看到柳茂一个人站在大柿树下,并且正好往这边看过来。
柳侠不去想那么多,转身往厕所走,眼睛的余光却看到柳茂也在快步往那边走。
柳茂在厕所前面那棵栎树下追上了柳侠,柳侠站在那里看着他不说话。
柳茂看了柳侠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别处,艰难地说:“我,我刚才听见……听见小葳跟咱大哥说了……他,他还小着咧……,叫他……跟你搁家耍吧。”
柳茂说完了,才又转过头看着柳侠。
柳侠怄了一会儿才硬梆梆地说:“我听三哥说了,俺伯叫长兴叔给你带过话,要是过哩老不好,你离婚他不会干涉,都这么长时间了,你为啥还不离?”
柳茂垂下了眼帘。
柳侠心里“忽”的一阵难受,因为柳茂这个样子,和猫儿垂下眼帘的时候一模一样,虽然猫儿从来没有过这么颓废的时候。
柳茂说:“你不懂。”
柳侠脱口而出问到:“这还有啥需要懂哩吗?那种女人和她离婚不是天经地义哩吗?”
柳茂看着他,轻轻摇摇头:“你不懂。”
看着柳茂的背影,柳侠轻松又沮丧。
他发现因为柳茂那句允诺,他纠结了一下午的心一下子就轻松了,所以他沮丧:猫儿还是他的孩子,我自己都是这么想的,他说了猫儿不需要去,我就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可当柳侠站在门前,看到捧着一碗水,小心翼翼沿着碎石路向他走过来的猫儿时,他却在一瞬间释然了:是二哥的孩子又怎么样,他现在和我在一起,健康又快乐,这不就可以了吗?
柳侠接过碗,一口气把水灌下,拉起猫儿的手:“走孩儿,咱去堂屋等着,一会儿东西一准备好,您爷爷他们就该下去祭祖了,小叔把你送下去,你搁下边祭祖,小叔搁上边祭,中不中?”
猫儿诧异地看着他:“我非得下去吗?我要是下去,你不会不高兴吧小叔?”
柳侠笑着说:“不是非得下去,不过,你要是下去爷爷会可高兴。
至于小叔,那应该是最高兴哩一个了,因为,俺孩儿开始跟着祭祖,就证明是长大了呀!”
猫儿高兴地拽着他的手跳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问:“能祭祖就是长大了?小叔,我可快就能长哩跟你样这么大了吧?”
柳侠大笑着带着他跑起来:“对,马上就比小叔长哩还高还大喽!”
柳氏列祖列宗和天地诸神的牌位已经放好了,孙嫦娥和秀梅、苏晓慧正在摆放祭品。
柳侠再次跑到院子东沿往那边看,猫儿正拉着柳长春的手站在那里,看着孙玉芳摆放祭品,小家伙也看到了他,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
柳侠挑挑眉,裂开嘴差点笑出声,他指了指自己身后,用口型对小家伙说了句“我过去了哦,俺这里也该开始了。”
小家伙点点头,冲他做了个快乐的鬼脸,然后跟着柳长春跪在蒲席上,他的另一边跪着神色凝重的柳茂。
冬日的夕阳散发着最后一丝柔和的光,祭祖的鞭炮声在山间回荡。
柳侠冲下坡,张开双臂,让欢快地笑着跑回来的小宝贝跳起来挂在他的脖子上。
暮色已起,堂屋窗户里露出温暖的灯光,饺子的香味透出门窗,飘散在浅浅的夜色中。
柳侠抱着猫儿大笑着跑进堂屋,他们要在温暖的窑洞和香喷喷的饺子中告别旧的一年,迎接新的春天。
第116章
柳侠的这个早春整个是在黄河滩上渡过的,等他三月中旬回到荣泽,才知道柳海已经在十天前到达法国,连特意去送他的柳魁和秀梅、柳莘,也在他回来的前一天刚刚回到了柳家岭。
柳侠披着棉袄,搂着坐在怀里的猫儿,看着摊在面前被子上的画,画的名字是《家》,是柳海和柳凌在返回京都前给柳侠和猫儿留下的,他上次在京都憋了半年都没画出来的画,这次在离开家之前的两三天就完成了,这副画写实得像是照片的国画临摹版:
大柿树上,柳葳背着柳雲、小莘抱着小雷,小蕤蒙着眼睛,猫儿正悄悄靠近小蕤准备偷袭;
站在树下看着孩子们的柳魁和柳钰,秋千上看信的柳凌和柳侠。
唯一不同的是,柳海把画面进行了精选和方位的调整,画面上,可以看到窗户里秀梅她们在灶台前忙碌的身影;
窑洞前,柳长青和柳茂好像在砸核桃或杏仁;
孙嫦娥在做针线;
柳长青在刻章,趴在他身边观看的,是柳川和柳海自己。
本来是水墨画的黑白淡雅风格,但柳海添了几笔亮丽的彩色:
孙嫦娥手里的虎头鞋是红色的;
柳雲、柳雷身上的衣服是农村最常见的碎花布;
猫儿的裤子,柳海也用了不重,但却非常娇艳温暖的浅橙色。
黑白水墨画面,因为那寥寥几笔的色彩,一下变得格外生动起来。
柳侠摸了摸画上猫儿的裤子,说:“我不知道艺术家怎么看这幅画,但我真的特别喜欢,你六叔一定会成为最好的画家的。”
猫儿小心地把画折起来:“嗯,我也特别喜欢,六叔肯定是最棒的。”
让柳侠吃惊的消息还不止这一个。
文永芳也已经在马寨上班了,她是正月十七到的,柳川本来是想让她在荣泽玩几天,然后直接去马寨,但文永芳坚持要先到柳家岭拜访柳长青和孙嫦娥,说这是来之前父母和大哥文永生再三嘱咐过的。
姑娘和她哥哥一样踏实勤快,而且心灵手巧,就是话少了点,不过大家都体谅她,刚刚经历了那样的事情,又新到一个地方,多干活少说话是对的。
还有一个就是杨冬燕生了个大胖儿子,生日是正月二十,取名曾鉴柳,因为那天正好是惊蛰节气,小名胖虫儿。
马小军的老婆大年初一生了个儿子,取名马家驹。
所有都是让人高兴的消息,但柳侠心里却难受的不行,他春节后上班第一天就走了,三个星期没有回来,今天刚回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张口给猫儿说下面的事情。
没想到,重新躺下后,猫儿钻在他怀里,搂紧了他的脖子,先对他说:“小叔,我知道你只回来两天,上星期马鹏程就跟我说了,你们接了个大型重点工程,他爸爸说还要让你参加。”
柳侠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搂紧了猫儿:“乖……”
猫儿说:“没事,你去吧,我在家可听话,天天带着小蕤哥去公安局吃饭,王爷爷每天都给我们几个准备好下午带的饭,你快点去,早点干完就能回来了。”
柳侠脱口而出:“明儿星期六,小叔给你请半天假乖,这两天小叔哪儿都不去,就在家陪着你。”
猫儿仰起脸,不敢置信地看着他,然后更紧的搂着他,忍不住咧嘴笑:“嗯,我搁家给你抱饺子吃。”
第二天柳侠和猫儿正常起床,柳侠让猫儿在古渡口路打奶买肉,自己去给他请了假。
猫儿高兴得在回来的路上,坐在横梁上脸朝后,一直抱着他的腰傻笑。
今天正好是单位发工资的日子,柳侠看猫儿往肉馅儿里放盐、味精、酱油、香油,自己也插不上手,就先出来领工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