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师,我听说现在在江城,本市户口的学生如果想去一所好学校,也要交很多的赞助费或借读费,有些好单位都是公家出赞助费,让自己单位职工的孩子进好一点的学校或幼儿园,如果我家猫儿来这里,就是我愿意交赞助费,会有学校收他吗?”
黄有光看着窗外想了一会儿:“我不知道,我家在杭州,孩子一直按部就班的在我家附近的学校上学,我知道现在很多江城比较好的学校,从幼儿园到高中,都要交赞助费才能进去,那还是本市户口的,你是中原的,还要跨省,可能……不行吧……”
柳侠拿回了猫儿的信,自己又看了一遍:“我问过云健和詹伟,京都的赞助费比江城高,江城好像比原城高,但对外地人,即便是你愿意交赞助费和借读费,也没人肯收。
我是原城人,如果我回原城,找找人,猫儿还有可能进那里的学校,那里的赞助费和借读费我努努力可能还交得起吧!”
黄有光问:“你确定你能分到原城吗?今年的毕业生大部分都分回了原籍的地级市。”
柳侠说:“我们家就属于原城市下面的一个县,最差,我也就是被分回我们县吧?”
他没说望宁乡,因为从心底里讲,他真的不愿意自己读了一场大学最后却回到那个闭塞又脏乱的地方去。
黄有光说:“应该还不至于分到县一级吧,咱们学校是全国重点,在专业领域信誉非常好。
不过,我也不敢肯定,其实今年的毕业生在那次运动高潮时很多人都还在实习,并没有参加,发起和组织那次活动的主要力量是你们这一届和你们下面的8*级,我担心你们的毕业分配可能会比今年更糟糕。
柳侠,我就是考虑到这个因素,才希望你留校的,在这之前,我希望的是你做我的研究生,一直读到博士然后留校或出国深造。”
柳侠呆呆地看着黄有光,他从来不敢想的事情,这位老师却已经为他打算的那么长远。
“不是说国外一定就比我们国家好多少,但人多走走,多看看,多见一些世面,思想就会更开阔,当有一天……灾难,或者说厄运来临,你考虑问题的方式就会和其他人不一样。
你见过的更多,所以你能想象出来的选择也就更多,你就不容易钻牛角尖,关键时刻你就能想出更多的方法来脱困,而不是拘泥于某一个狭隘的思维,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你的能力和性格,应该在更广阔的世界有更好的舞台来施展,可现在,因为一次意外事件,你可能都无法登上本来已经属于你的舞台,我觉得太可惜。
但我看了猫儿的信,却不知道该怎么来劝导你。
不说留校任教,考我的研究生在学校多呆两三年,两三年后,这股风头过去了,可能你毕业的前景就会有很大的不同,这个,你也不愿意考虑吗?”
柳侠低头抚摸着手里的信封说:“再让猫儿等两三年,再让他每天早上四点十分起床、晚上八点多到家两三年……我做不到,我舍不得,我一天也不想让他再跑了;
还有我大哥,他每天都要跑比我们猫儿和小蕤更远的路接送他们,他已经接送我和我另外几个哥哥好多年了……”
黄有光凝视窗外良久,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从黄有光那里回来,柳侠躺在床上愣怔了很长时间,他在想自己今天的选择是不是正确,这样的选择对猫儿的未来是不是最好的。
柳侠是暑假返校前的那个星期天听到柳川说起的一件事,才开始反省自己对猫儿上学这件事的态度是不是得改变一下。
柳川在荣泽的一个朋友,父亲是退休工人,母亲是普通的农村妇女,而且身体一直不太好,平时都是父亲在照顾母亲,家里兄弟姊妹之间虽然偶尔也有小摩擦,但整个来说还算是和睦。
去年冬天,朋友的父亲突然患脑溢血去世,因为前些年家里几个儿子陆续结婚办事,母亲又长年用药,父亲的工资又不算高,所以没有给母亲留下什么积蓄。
这样,父亲去世后,母亲的抚养就成了一个难题,几个儿子都不愿意让母亲跟着自己过。
柳川的朋友在家里排行老三,是自己当初考上中专出来的,接父亲班成为正式工的是家里的老四。
朋友提出几个儿子轮流照顾母亲的时候,老大、老二都不同意,说老四接了父亲的班,就应该把给母亲养老送终的责任承担起来;
老四说,就算是自己接了班,那母亲也是生养了几个哥哥姐姐的,他们也有义务赡养母亲,不可能把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他一个人。
两个女儿说自己还有公公婆婆要养活,把母亲接到婆家赡养不合适。
现在,朋友的母亲自己一个人做饭过活,谁都不跟,说等有一天自己做不动饭了,就找个没人地方一死了之。
柳侠听完柳川的故事,当时一下就想到了猫儿,他比猫儿大十岁,如果猫儿考不上大学,以后就没有工作没有工资,那等自己老了,死了,猫儿怎么办呢?
柳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思维是钻进了死胡同,他意识里的猫儿一直都是当时坐在他怀里、和他一起听家人说话的小小的猫儿,而没有想到长大后的猫儿是可以自己养活自己的。
他的想法没有和任何人说,所以也没人提醒他这一点,柳侠就带着这样一种对猫儿未来无限的忧虑,来规划自己的人生道路。
柳侠想了很久,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他必须得回中原省,回到他能为猫儿目前的生活和教育争取到的最好的环境中去。
其后的几个月,发生了好几件让柳侠记忆深刻的事情:
第一件事,他们的英语考级成绩下来了,他和詹伟都过了,黑德清不废前言,带着全寝室的人又去搓了一顿鸿宾楼。
詹伟则让他妈用柳侠暑假回来时给他带的干槐花蒸了一大锅包子,对面218的人也分到了几个,大家都说特别好吃,詹伟就让他妈又连着蒸了好几次。
詹妈妈还非常开心地把自己酿的米酒让詹伟给他们带回了两坛子,大家就用米酒碰杯,庆贺了一下两个人的胜利。
彭爷爷把一个老朋友的孙子李明介绍过来跟柳侠补课,补课费和彭飞的条件一样,柳侠答应了。
如果不是听詹伟说车红梅的女儿小丽暑假开始学电子琴了,柳侠都想让车红梅多给他介绍几个想学书法的小孩儿,趁彭飞他们没课的三天再开个书法培训班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在想着多赚钱,越多越好,赚到能够交得起原城最好的中学的赞助费和借读费。
十一月中旬,乔艳芳的工作终于有了着落,她被分配在了她们市的一个灯具厂,她来信对那个厂子的描述是:虽然只有两排陈旧破落的厂房,虽然只有五六十个工人,但却是国营的厂子没错。
元旦前,张福生请假回了一次家,因为他收到乔艳芳的信里说:我们的副厂长托人给我介绍他的儿子,我拒绝了,他让中间人对我说,如果我答应,结了婚马上让我从车间出来,安排到办公室当个副主任什么的;
如果我不答应,就等着一辈子在车间里干活吧,他说像我这样有政治问题的人,他就是让我去扫厕所也是现成的,上级领导也不会有人对他说什么。
张福生没有回自己家,直接去了乔艳芳的厂子里,四天后的凌晨回到寝室,一头倒在床上睡到第二天下午,起来后对柳侠他们说:“你们都开始攒钱吧,艳芳说了,我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到时候你们都得去参加我的婚礼。”
柳海来信说,他去帮曾广同的一个朋友布置画展时,遇到一个叫费雯雯的女孩子。
费雯雯是京都一所师范学院外语系大三的学生,也是京都人,漂亮热情,她给柳海留下了BB机号。
柳海很纠结,这和他想象中的浪漫邂逅有点不一样。
他想象中的恋爱,都是在某个偶然光顾的地方,惊鸿一瞥地发现了一个女孩子,然后无论他怎么打听,都再也得不到那个女孩子的消息,于是他茶饭不思辗转反侧夜不成寐思念成灰,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女孩子却以另外一种仙女下凡的姿态再次出现在了他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