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这卫生院小,地方不够用,给小陈分哩宿舍里还放的有担架、氧气袋、药棉啥哩,值班室有人家宿舍的钥匙,小陈不知道,卫生院哩桌子啥又破,连个锁也没有,她可能有写日记哩习惯,好几年的日记还有男朋友哩信都在抽屉里搁着。
孙春琴跟和她一起值班哩那个妮儿去小陈宿舍拿药棉,发现了她的日记和信,挨着给看了,这几天孙春琴天天给俺学小陈日记里都写哩啥,人家男朋友信里都说了啥亲密话她也到处说,这事只有小陈一个人不知道。
前儿小陈值白班,孙春琴想叫她把一个病人哩好几瓶水一下加完药,然后去打扫手术室,手术室是院长他媳妇负责哩,孙春琴想巴结院长,总是让人家小陈去打扫手术室,她不就是欺负人家家不在这里嘛。
小陈是正规卫校毕业,在原城医学院实习将近一年,操作很正规,跟她说不能那么配药,得输一瓶配一瓶,要不会影响药效。
孙春琴恼了,当场发脾气,可人家小陈说哩又没错,她说不出来啥,就拿着人家日记上哩话揭告人家……”
“操他妈她怎么这么杂碎!”柳侠的脏话脱口而出。
猫儿惊讶的看着柳侠:“小叔,你是骂那个丑八怪孬孙货哩,是不是?”
柳侠气得大喘气,点点头:“就是,这个杂碎娘们儿当初欺负咱穷,给你扎针哩时候往死里扎你,我还有一次……”柳侠忽然住了口,不好意思的看着王君禹和小敏说:“我,我……”
王君禹看了一眼门外,淡淡地说:“没关系,有些人不值得尊重,社会赋予她多高贵的职业头衔也掩盖不了她自身的龌龊。”
小敏说:“跟她一块上班都觉得丢人。”她忽然转向王君禹说:“叔,你出去开个诊所呗,去荣泽或者原城都中,人家可不咋样哩出去开个诊所都能赚钱,你要是出去肯定没问题,我真不想搁这儿干了,看见孙春琴就恶心。”
柳侠和猫儿同时无语地看着王君禹。
王君禹也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停了一会儿才说:“我当初答应王书记至少在卫生院干十年,把这里的基础配置都安置到位,把手术室建起来。”
小敏说:“王书记都走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钱哩家都不当,咋安置东西?手术室你不是已经建起来了吗?这几年,你都做了多少手术了?赵院长调走以后,他们又不配合你,上手术哩时候,不叫我跟小陈上,光叫他们哩亲戚上,那几个人都是只在荣泽卫校学过一年,啥都不会,这样下去,你不得累死啊。”
王君禹点点头:“如果我出去,也就是开一个诊所,做手术哩机会也不多,小敏你到时候也没有啥提高的机会了。”
小敏说:“咱就开个普通诊所,我不想啥提高不提高哩,只要别让我看见孙春琴就中,和她当这几年同事,我得少活好几年,太恶心了。”
柳侠知道小敏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小的还不满一岁,丈夫在城关小学当教师,所以,如果王君禹去荣泽开诊所,对小敏的家庭也是有好处的。
辞职自己开诊所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小敏昨晚上和王君禹一起值夜班,作为护士值夜班更辛苦一些,她说了一会儿话就上去睡觉了。
柳侠想告辞,让王君禹休息,但王君禹精神很好,又和柳侠说了很长时间江城的风景和各方面的变化,一直到快十一点多。
猫儿只要在柳侠身边,多无聊的时光也能过出无限快乐,他一直安静地听柳侠和王君禹说话,一点也不觉得没意思。
十一点半,王君禹站起来说:“走吧,咱一起去吃烩面。”
第79章
坐在小烩面馆里,柳侠的感觉有点违和。
应该说,这个在原城著名的饭店当过帮厨的老板把小店收拾的还挺干净的,至少比望宁和荣泽绝大部分的小饭店都讲究,桌子上没有油腻,地上没有用过的各种纸团和塑料袋,门上挂着簇新的竹帘,所以店里也没什么苍蝇。
可就是这样,柳侠也觉得王君禹坐在这里和环境非常不相配。
王君禹的穿着很平常,深蓝色裤子,细碎格子的浅蓝衬衣,没有任何出众的地方,可看起来就是特别清爽文雅,莫名的就让人觉得这样的小店埋汰了他。
没想到,猫儿的感觉更出奇 ,他坐在柳侠身边的凳子上瞅了一大圈,看看王君禹,又跪在凳子上歪着头趴柳侠脸上看了看,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不知道咋着了小叔,你一来,我觉得这儿没恁美了,不是不是,不是跟你来这儿不美,是,嗯——,就是这儿看着一点也不美了,原来俺大伯领着我跟俺小蕤哥来这儿吃烩面哩时候,我总是觉着这儿可美,有电扇,墙上还贴哩有花纸。”
穿着白色厨师衣服、带着白色厨师帽的小店的老板正好出来,听见猫儿的话大笑起来:“哎呦孩儿,你哩意思就是俺这小店太简陋了,容不下王先生跟您叔这样俊秀哩人物,是吧?”
他把两盘青灿灿的凉拌菜放在桌子上,对柳侠和王君禹说:“确实是太简陋了,我正合计着往后接两间屋子,弄俩雅间呢,王先生,这个小兄弟,您两位别嫌弃啊,虽然我这店面不咋样,咱做出来哩东西保证干干净净味道好。”
柳侠在猫儿屁股上象征性地拍了一巴掌:“看你烧包儿哩,才出去吃了几回饭?就开始挑地方了啊!”
猫儿笑嘻嘻的显摆:“我去京都吃过好几回吧,还跟你去江城吃过好几回吧,还跟俺三叔去春城吃过好几回吧,嘻嘻,我就是觉着小叔你搁这儿吃有点不美,这儿还这么热,等我长大了领着你去京都吃,也坐会转哩大圆桌上吃,那才美哩。”
柳侠把他抱下来按在凳子上:“小叔就好吃烩面,京都那大饭店都没有,小叔坐大圆桌上吃饭也觉得可不美。”
老板说:“哎,对嘛,咱吃饭吃哩是个味道,饭不合心意,桌子恁好有啥用,不过哩,要是饭菜味道又好,环境又好,那就更好了。”
猫儿仰着小脸儿对老板说:“我长大给俺小叔做烩面吃,比你做哩还好吃。”
老板笑着说:“中孩儿,中,你要是做哩比我做哩还好吃,你开个店,我去给你捧场去。”
王君禹一直微笑的看着猫儿:这本来是个非常不幸的孩子,一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生父又因此迁怒与他,对他不闻不问,按常理,他应该比望宁街上那些父母不济事的孩子还要凄惨,要不成为一个蓬头垢面、言行粗俗无状的泼皮无赖,要不成为一个满身脏污,因为经常受欺负而变得唯唯诺诺胆小如鼠的窝囊废。
但这孩子,穿戴比大部分孩子都要好,都要干净整齐,行为比他见过的几乎所有孩子都快乐自信,不是被惯坏了的孩子那种肆意妄为、惹出祸事还觉得自己蛮有理的自信,而是他在任何乏味的地方都能找到让他乐在其中并坦然享受那一切的自信。。
比起同龄的其他孩子,他可能还要更淘气几分,但却不是令人生厌的惹是生非,而是那些男孩子通常喜欢的游戏总被他玩出让人惊心的高难度花样。
王君禹亲眼看到猫儿给他送完柿霜出来,从树上跳到那堵长长的、摇摇欲坠的土墙,在上面飞奔到另一头,然后隔着一米多宽的距离,跳到隔壁那家人的高墙上,再从墙上跳到树上,猴子似的顺着树溜下来,在臭水坑里打出一溜的水漂后儿,穿过麦田里往学校跑,把和他一起来的柳蕤吓得直吆喝回家要告诉奶奶,让奶奶痛打他的屁股。
但下次再看到猫儿,小家伙在他跟前依然是那副懂事有礼的小模样,一离开大人的视野,依然淘气的吓人,也快乐自在的让人心生向往。
猫儿的自得其乐原本应该是悲剧的延续,因为他没有玩伴,因为他被周围人嫌弃,所以他不得不自己寻找一些只有对他而言是快乐的事情来度过孤单的日子。
但现在的情况却是,他因为有家人的关爱,有个把他视若珍宝的小叔给予他独属于他一个人的疼爱,孤单对他已经不能造成伤害,而成为他尽情享受关怀与快乐的自由的领地。
因为心中有期盼,所以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蔑视孤单,进而忘却了孤单,自信地创造着独属于他自己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