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侠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了车母:“阿姨,我再有几天就要考英语六级,我其实都想请假暂停给车杰和小婷他们补课,自己专心备考,您说这个真的不行,我现在必须走了。”
车母还是不放他走:“怎么就不行呢?只是多一个小时,再说了我们也不是让你白白教的,跟你给小杰补课一样,给你钱的。”
车杰听不下去了,烦躁的对着车母和车红梅说:“妈,大姐,詹伟哥不是特意和你们说过,他和柳侠这几天准备第二次考英语六级,不让你们跟他提其他要求吗?小丽才六岁,你们想让她学书法等柳侠过完暑假回来再说不行吗?你们就是再着急,至少也得等他过几天考完级再说吧!”
顾小婷也说:“阿姨,您让柳侠先走吧,他今天肯定是真的有急事,刚才他来的时候我们就看出来他有事了,因为我们快高考了,他自己也要考试都不好意思请假,咱们要是再让他多加那个啥,真的不合适。”
车母对车杰的话很不满:“什么叫小丽才六岁?你没听你詹伟哥说,柳侠那个叫什么,啊,叫猫儿的小侄,五岁多给他写信都是用毛笔的,写的比大人还漂亮,小孩子学东西就是要趁早……”
柳侠也顾不得礼貌不礼貌了,趁车母对着车杰的时候只管往外走,他拉开门……车爸爸和车红梅的丈夫严宏伟站在门口,车爸爸正举着右手准备敲门。
两人看见柳侠,都笑着和他打招呼。
车母追到了门口,对严宏伟说:“哎呦你可来了,我们和柳侠说了半天,他都不答应教小丽写字,你自己跟他说吧!”
柳侠简直要爆炸了,他直接对门口的两个人说:“严大哥,车叔叔,我今天有急事,先走了,有什么事等回来再说。”说着从车爸爸和严宏伟之间径直走了出去。
他走到楼梯转角处的时候,严宏伟说:“柳侠,你不用去了,刚才我走到临江路那边的时候,**的大学生已经开始散了。”
柳侠一下站住了:“**的队伍散了?”
车爸爸说:“对啊,今天江城37°,人站在树荫里都烤得难受,在马路中间走几个小时谁受得了啊,再不散那些女学生恐怕就得出事了,女孩子这样的天气就该在家里吹着电扇喝冰水,上街干啥子嘛。”
柳侠心里不愿意相信车爸爸两个人的话:“就是解散了我也想去看看,车叔叔,严大哥,我走了。”
站在烈火炙烤一般的街头,柳侠非常失落。
泛着热气的大马路上除了恢复正常交通后来来往往的汽车,连行人都很少,路边的阴凉里有三五成群的大学生疲惫而兴奋地在喝着冷饮说笑。
柳侠一个人慢慢往学校走,他很希望能碰到一个熟悉的人,可一直没有。
柳侠走到师大附近的时候,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肩膀一下,一回头,看到薛林满头大汗笑吟吟地正看着他,身边还有一大群身材高大的男生。
薛林问:“你怎么一个人呢?云健他们呢?”
柳侠十分不情愿地回答:“我去给学生补课了,现在刚回来。”
薛林旁边一个满脸青春痘的男生夸张的叫起来:“我靠,柳侠,你这什么觉悟啊,今天这活动你都不参加?多少课以后补不了啊,今天这活动可能一辈子就这么一次,是见证我们无悔的大学时光最辉煌的记忆啊。”
另一个人给了青春痘一肘子:“你拉倒吧,他倒想参加,一个月后就高考了,人家学生家长能愿意吗?高考啊,决定命运的时刻!”
薛林这一帮子在柳侠他们寝室买过牛仔裤后,219曾全体去师院找他们玩过一次,还在他们那个漂亮的体育场飚了一场舞,都是热情奔放的年轻人,一次这样的交往就足以让他们成为不错的朋友,这些人现在都知道柳侠家是山里的,也知道他给车杰补课的事。
薛林说:“今天这活动没参加我估计你得后悔一辈子,不过呢,如果你现在辅导的是我弟弟妹妹,我也不能让你请假。走吧柳侠,难得你有时间,咱们去我们学校再跳会儿舞呗。”
柳侠摇头:“我过几天考六级,心里没底,我得回去看书。”
薛林他们此刻也正亢奋,并不真的多想跳舞,所以也没坚持,挥挥手就走了。
虽然薛林和他的同学善解人意的主动为柳侠开脱,但柳侠心里却非常非常不舒服,两次这样的行动,他一次都没参加,他上的这是什么大学啊?他是不是真把自己上成个自私迂腐的书呆子了?
回到寝室后,另外几个人兴奋的模样让柳侠更郁闷了,他们对柳侠当然没有任何成见,但柳侠自己却越想越生气。
下午,柳侠难得的空闲,却一点也不想看书,百无聊赖,汗津津的靠着墙坐在床上听另外几个人说上午行动过程中那些有意思的事。
毛建勇打开收录机,每个台都在播报当地城市的大学生现在的状况,几乎无一例外,每个城市都在举行声势浩大的**活动,柳侠更觉得自己没意思了。
詹伟和张福生也坐不住了,其他城市的大学生还在坚持,他们却早早就结束了,这是不是表示他们比其他地方的大学生缺乏爱国热情和毅力呢?
他们俩让其他几个人等着,他俩去和其他学生会成员商量下一步行动。
柳侠没等到詹伟他们要求他写告示的消息,却等来了他们现在的班主任戚老师和黄有光等几位教授。
戚老师是个年近五十的女教师,因为小儿子有点智障,她平时下了班就回家,柳侠他们见着她的时候都不多,班级的工作基本上都是韩彤在做,这次她过来坐镇,证明学校对这次活动的重视程度在加强。
不出所料,戚老师把自己班的学生召集在一起宣布:“从现在开始,任何人要离开学校必须找我请假,如果没有拿我签字的请假条就随意离校,回来后请直接去校政教处报到。”
整个晚上,守在楼梯口和寝室里的辅导员和其他老师都没有离开。
黄有光等人是协助有他们任课的专业的班主任维护寝室秩序,他明确的告诉柳侠他们:“一直到学校宣布禁足结束,你们都要呆在寝室里,不要再有其他想法,我们周围其他几所学校的情况跟咱们一样,相信我,学校这么做并不是因为官僚和腐败,而是出于对你们的爱护。”
学生们在背后可以群情激昂,但具体面对一个教过并且现在还正在教自己最重要的必修课之一的老师时,是没办法用那些政治性的大道理和口号来进行抨击和批判的。
这天晚上,所有学生都必须呆在自己的寝室里,不准互相串门,老师们每人负责几个寝室。
黄有光负责的寝室包含219,他挨个寝室和学生们谈话,最后来到219。
他和柳侠他们说了很多国外类似这样的事情,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以及****之后的各种结果,和他们辩论学校这样做是不是官僚和独裁。
柳侠想不到,一贯木讷老实的张福生一旦发挥起来,居然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让柳侠因此对爱情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产生了深深的敬意。
但最后不知怎么着,话题扯到了中国现行教育体制的利弊和当前的出国热,然后就说起了托福考试,说起了《围城》,说起了方鸿渐的克莱登大学与文凭,不知不觉就偏离了主题,凌晨两三点时,黄教授已经在和他的得意弟子讨论粘知了的技巧以及蚊子与苍蝇相比谁危害更大的问题了。
总之,跑题跑的很彻底。
多年之后柳侠回忆起来那天晚上的情形,才能体会到黄有光用心之良苦。
柳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他醒来的时候斜躺在自己床上,脖子痛的要死,黄有光眼睛布满红血丝,在拿着一本他写满了字的《工程制图》在看,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星期一。
白天的校园看上去一切正常,所有的教室都在上课,但老师们知道,学生们的心都不在教室里。
收音机里不停的有关于大学生****最新动态被播报,有几个城市的**声势越来越大,校园里所有的话题都在围绕这次席卷全国的****展开,一股前所未有的高亢情绪在测绘大学的学生中流荡,越来越多的学生开始对学校的做法表示反感,他们认为,学校领导和老师在这种时候不准他们请假的行为,性质比那些贪污腐败分子还恶劣,他们这是禁锢大学生的思想和自由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