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颐眼里陡然闪过一道厉芒,良久才缓缓地说:“我和他的关系?早在六十年前,就只有血脉上的联系了。总有一天,我会把这最后一点联系,也彻底斩断!”
第105章 死亡原因
吴战山的遗体就在第三医院的急救室里,警察和医生都在。
吴鹏怔怔地站在病床前,只觉得医生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远:“……停车场那个位置没有监控,没人发现他发病,保安过去的时候人已经……我们尽力抢救,但是……”
吴战山整天在外面跑,风吹日晒,皮肤都是古铜色的。但现在人去了,肤色苍白了一些,吴鹏这才发现父亲脸上居然有这么多的皱纹,而且两鬓的黑发原来是染过的,发根处露出星星点点的白色。
“小鹏……”一个颤抖的女声从旁边传过来,吴鹏木然不动,直到被桑琳拉了两下,才有些茫然地把头转过去。
他认识那个女人,苏怡,这些年吴战山一直关心的女人。他还知道吴战山一直中意的就是她,而不是他的母亲。他还知道……
他知道很多,但现在都没什么用处了。
“老吴他——”苏怡声音断断续续,不时被自己的哽咽打断,“医生说他是太累了……这几天,因为妮妮的病……我以为他是回家休息去了,没想到……”
“你别说了。”吴鹏木然地说,“我不想听。他为了他女儿,也没什么错。”
旁边站着发呆的杜全愣了一下,转头看着吴鹏:“什么?”
苏怡也愣了一下:“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老吴为了妮妮操了太多心……”
“别说了!”吴鹏突然大吼了一声,“这不是他女儿吗?他是个好爸爸,这没错!可以了吗?你们可以闭嘴了吗?”
“不是——”苏怡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顿时慌乱起来,“小鹏,你是不是误会了?妮妮,妮妮和老吴……不是……”
杜全更了解吴鹏一些,此刻脸上也是震惊:“你以为会长是妮妮的爸爸?不是的!”
“不是?”吴鹏冷冷看了他们一眼,“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吧,反正人都走了。”
“真不是!”杜全急了,“妮妮那是——她小孩子,不知道父母离婚的事,会长为了哄她,就说是她的爸爸……”
唐骥刚刚踏进病房,听见这话也怔了一下。当时在化工厂区,他亲耳听见吴鹏跟吴战山对吼,说知道他有个私生女,怎么现在看来,这居然——是个误会?
吴鹏更是难以置信:“你说什么?”
“是真的,是真的!”苏怡连忙保证,“我发誓,小杜说的都是真的!妮妮一岁半的时候查出有这个病,她爸爸就跑了……老吴,跟我爸爸是战友,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照顾我们家,妮妮的药费一大半都是他给的……我知道这么多年拖累你们了,本来我是想,不管将来怎么样,我一定还,还一辈子都要还!这次,这次妮妮有了合适的配型,但是手术费……老吴费了好大劲筹了来,我还想,等妮妮做完手术就好了,就没负担了,我就可以慢慢地还……”
她说着,失态地号啕大哭起来,哭得站不住,蹲下来扒着床沿:“我没跟老吴结婚,因为我想以后还要还他钱的,我知道他把钱都拿来给我们了……他说从小到大都亏了你……我想这些钱本来都是你的,我想还的……”
她渐渐语无伦次,但吴鹏已经听不见了。隔在他和父亲中间的千年冰壁仿佛轰然倒塌,他在猝不及防之中被崩塌的冰块砸得头昏脑胀,只能呆呆地说了一句:“他身体一向很好……”
医生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这会儿喉咙也有点发梗,咳了一声才说:“心梗这种病,有的时候的确没什么预兆。不过更多的情况是之前有过发病但是患者没有注意。比如说觉得心口疼或者后背放射性疼痛,有时候容易被认为是胃痛或者肌肉拉伤——这位,死者有冠心病吗?”
吴鹏茫然摇头:“不知道……”
他说完这三个字,眼泪突然奔涌而出。因为这一刻他才发现,他对自己父亲的情况,实在是太不了解了。
杜全红着眼圈拍了拍他的后背,代替他回答:“会长前年体检的时候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苏怡哭着说:“但是他的确总说胃不舒服……”
猎魔人们工作起来的时候当然不可能按时吃饭,基本上胃都有毛病,谁也没有很放在心上。吴战山素来对自己的身体又不太在意,胃疼就吞几粒药,平常就不管它。苏怡虽然知道,但能做的也就是按时给他买胃药,叮嘱他别忘记吃药而已。
医生叹了口气:“有时候说是胃疼,可能就是心绞痛……到了这个年纪,应该每年做一次体检……”
一群猎魔人沉默地站着。连沈静言腿上被穿了几个洞,都坐着轮椅过来了。他也是那天听见吴鹏跟吴战山争吵的,这会儿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病房里只听见苏怡的哭声。
杜全干咽了几下,才能控制住自己的声音:“苏班长,是会长和老郑打越战时候的班长,救过会长的命……还有几个牺牲的战友,会长和老郑这些年,一直在补贴他们……苏班长家情况比较特殊,所以会长去得多一些……会长以为你不知道的……”
吴鹏突然一转头冲了出去,他似乎根本看不清路,居然呯地一声撞在病房的门框上,打了个趔趄才走出门。桑琳赶紧追了出去。鹿永华红着眼圈说:“你怎么早没说……”
杜全苦笑:“这种事,我到处去说?”
事情当然是好事,报救命之恩,照顾从前的战友,随便哪一件说出去,听的人都得说一声吴战山仗义。可是对吴战山的家庭来说,对吴鹏来说,吴战山的这些举动,却是在损害他们的利益。更不用说,这里头多少还有点私情的意思,真要是说出去,还不定被传成什么样。
一干猎魔人围在病床边上,看了吴战山一会儿。鹿永华没精打采地说:“会长这——身后事……”这次才来魔都几天呢,已经连续失去了三名战友,就算张衡是个内奸,到底也是共同战斗过的,更不用说老韩和吴战山了,谁都觉得心情沉重。
杜全抹了一下眼睛:“我去找吴鹏,得给殡仪馆打电话,永华你跟医生去拿死亡通知。”
老郑则弯下腰,把还在流泪的苏怡扶了起来:“妮妮还在病房吧?她一个人……”
苏怡一步三回头地被他扶了出去,唐骥和顾颐才走到床前。
还剩下一个沈静言坐着轮椅,看见顾颐冲他点了点头:“刚才在酒店还没谢谢你。”
顾颐随意摇了摇头:“我也是为自己。”
“其实都是为自己……”沈静言看着吴战山,低声说了一句,“为自己的心……”
顾颐随口说:“你觉得不对?”
沈静言摇摇头:“我很佩服吴会长。但是我刚刚想到一件事——听这个意思,吴会长在苏家花了很多钱,再加上贴补其他战友的,数目就更大了。我是知道吴会长和老郑一直想办法赚外快,但这里头还得分一部分给工会做大家的出差补贴,能剩下多少?不说这几年吃药,单说做个骨髓移植,至少先准备个三四十万吧?哪来的?”
这个问题确实很尖锐,如果深查下去的话,说不定吴战山跟张衡一样,也有不明来源的财产了。沈静言苦笑一下:“听了这个,我更佩服吴会长了,可是……”也更怀疑他了。
唐骥只得说:“别想那么多了。”
沈静言今天晚上失血过多,也有点蔫,点了点头,自嘲地说:“现在这社会,能找出几个干净的来?谁规定猎魔人就得当圣人了。只要没像那康德似的,跟异种勾结起来杀自己人就行。”
他说着,又问:“我倒是忘了问,你们今天晚上是什么情况?我被劫持之后快急死了,生怕你们两个出事。”
唐骥拍拍他:“我们也很惊险,回头慢慢说,这事还真是挺复杂的,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
他说着,斜眼看了看顾颐,颇为担心顾颐这时候会嗤笑一声,因为他其实也并不比沈静言多知道多少事,所谓的“内情复杂”,无非是因为他也答不出来而已。
但顾颐居然没有嘲笑他,而是注视着床上的吴战山出神,忽然转头冲唐骥使了个眼色。唐骥愣了一下,但随即转手又拍了一下沈静言:“出去吧。你这身上还有伤呢,叫谁送你回医院,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