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边那辆车被踹的晃荡了一下——要是让刚才那个快递小哥看见,说不定跟他前辈一样,用不了多久就也压力过大辞职了——白色丰田,少说也有一吨。
车窗开了,驾驶座上坐着个蔫巴巴的老头,山羊胡,浓眉大眼,正气凛然,副驾驶上摆着一面招牌,朝上的一面写了四个字,‘神机妙算’。
“陆尧小先生,”男人呲着牙笑,他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那股正气就不见了,贼眉鼠眼的恭维道:“起得可真早,不是七点才换班么?”
陆尧认识他。
一号楼的住户,茅山道士,诨名叫余三七,真本事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连佛经都能倒背如流,他招牌底下的小箱子里还有套刮痧拔火罐的工具,算卦找不到人就脱了小褂子给人看病。
余三七笑嘻嘻道:“陆尧小先生,一大早的火气这么旺,今天可能有血光之灾啊。”
陆尧问道:“你车哪儿来的?”
这老骗子每天天不亮就骑着他的破自行车出去摆摊,什么时候买了车?
余三七道:“别人送的。”
“偷来的?”陆尧抓住他一撇胡子,拽了拽。
余三七疼的龇牙咧嘴,好不容易把自己胡子解救出来,神神秘秘的压低了声音:“真是送的。无量那个天尊,今天赶巧了,我摆摊呢,来了个哭哭啼啼的中年女人,跟我叨叨了半天,说她丈夫出轨,我还没说句话,就又过来了个漂亮姑娘,开的就是这辆车,说她找了个年纪比她大一轮的老男人,本来念着温柔体贴,给买车买房的,没想到体贴是体贴,过头了——老婆孩子热坑头,不愿意离婚。”
“这俩人一起哭,哭着哭着就不对劲儿了。”
陆尧猜到了:“一个男的?”
“可不是。”余三七捋了捋胡子,呲着牙笑:“这俩人就掐起来了,那姑娘被扇了几巴掌,就把钥匙扔给我了,说送给我也不让正妻拿回家。我哪儿能乘人之危啊,开着车就回来了。那姑娘在后边追,我硬是闯了几个红灯才把她甩开。”
陆尧听得津津有味,老骗子临把车开进去之前还叮嘱了几句:“陆尧小先生,你今天注意点,真的有血光之灾啊。”
后面那辆车上的人早早的就把脑袋伸出来了,跟着陆尧听了一会儿八卦,心满意足的把头缩回去,踩着油门往前挪了几步,临进去前跟陆尧说:“别信他,这老骗子嘴里没个准的。”
陆尧没放在心上,刚回到警卫室,就听见桌子上手机在嗡嗡的响。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刷的一下子就扣上了。
那边不依不饶,又打了过来。
陆尧接了起来:“喂?头儿,什么事?”
电话是从国安部打过来的。其实陆尧负责的不仅仅是邺城这一个地方,淮河这一片都归他管,但是他后边这个小区的住户人类占比太少——只有他一个——危险度堪比大规模杀伤性核武器,无奈之下陆尧只能在这里安家落户。
按理来说这种区域性负责人是不受上边直接指导的,自由度非常高,但是一旦上边来了电话,那就肯定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大麻烦。
“云南那边出了点问题,他们最大的非人类居住地被炸了。”
陆尧:“……然后?”
“一个部门的,大家相互照应一下,上边把暂时没有地方可以住的人分了分,让他们先去你们那避避难。”电话那边熙熙攘攘的,信号有点不太好,“六儿,你平时最听话,组织肯定给你好待遇。这次你那边就分了一个过去……”
陆尧警惕道:“哪个?”
“……把云南最大非人类居住地炸掉的那个。”
陆尧:“……”
电话那边苦口婆心:“六儿,党跟组织不会亏待你的,你也老大不小了,咱不能玻璃心哈,魔都那边分过去了三百人,小五都没说什么呢。”
陆尧冷静道:“玻璃心?我要是玻璃心早就买了机票去帝都大嘴巴扇你了。”
他怒气冲冲的扣了电话,忽然想起来还没问那边安排过来的人什么时候到,一抬头却看见外边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年。
十七八岁的样子,模样长得是真好看,皮肤白的像是块玉石,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眼角往上勾,带着一点红软,看样子还没睡醒,鼻梁高挺,嘴唇紧紧抿着,冷清又不近人情,白软的耳垂上戴着银饰耳坠儿,一晃一晃的,想让人伸手勾一下。
他手里边提着两个小包袱,面料跟陆尧上高中那会儿的床单差不多。
第2章 血能流,领导不能活
陆尧眯着眼睛跟他对视,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半晌陆尧憋不住了,拉开玻璃窗往左边指了指:“小朋友,公交车站在那边,就一辆公交车,你坐五站下车,再往北走,过三个路口就是市立高中。抓紧时间走吧,早自习七点半就要开始了。”
少年冷道:“陆尧?”
与此同时陆尧手机‘叮咚’一声来了条短信。他一边打开短信一边疑惑道:“来找我的?”
少年抿了一下嘴唇。
他眼睛水润润的,眉毛被细碎的黑发遮住,比小姑娘还好看。腰腹笔直的站在那里,像是根修长的青竹。
陆尧低头看了眼手机。
是他倒霉领导发过来的短信,就寥寥几句话,“身高一米八三,相貌粗犷。叫晏重。”
少年道:“免贵姓晏。”
陆尧:“身高多少?”
少年:“一米七二。”
陆尧:“……”
事实证明永远都不要对你的领导有太多期待,更何况信息这种东西在递交过程中很容易出现问题,偶尔有偏差也是正常的,往好处想,至少名字对了。
——今年年底进京汇报,他一定要把领导的脑壳打爆。
陆尧叹了口气:“先进来吧。过会儿我带你去找个空房间,凑活着住一晚。”他看看少年手中两个小包袱,充满希望的问道:“剩下的行李呢?”
少年给他看自己手里的两个小包袱。陆尧一边寻思着给他买生活用品的钱能不能报销,一边心不在焉的夸道:“真整齐……里边是什么?换洗衣服?”
少年摇摇头,进了警卫室。这小孩儿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是一副正经严肃的样子,陆尧也不想给人家摆脸色,毕竟刚过来,看着又乖,不太像是能把云南最大非人类基地炸掉的人——人家看起来比他领导靠谱多了。
但是说实话,陆尧希望这小孩儿能先闹一闹。
闷声不吭的往往喜欢做大死,与其等后边闹出什么大问题来,不如现在先打一架。管他什么人,揍一顿就老实了。
陆尧一直都信奉以暴制暴。前不久三号楼组团闹革命,试图围攻警卫室按倒陆尧,以达成‘允许快递跟外卖进来一个’的目的。最开始特怂,趁着陆尧没换班开始集结,值夜班的那位同志懒得管闲事儿,翘着二郎腿看热闹,茶水吸溜吸溜的喝。
一群人好不容易凑齐了,乌泱泱到了警卫室才发现口号不一样,有的人面黄肌瘦说外卖进不来我就跟快递同归于尽,有的人高举手机说今年双十一折扣有多大你们知道么……这群人没见着陆尧的面就先打起来了,打着打着陆尧刚好过来换班,以‘扰乱公共场所’为理由,一人甩了一巴掌,听话的放回去,不听话的埋进花坛做肥料,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
陆尧给少年让了地方:“来,先坐。”
少年抿着嘴坐下了。
陆尧看得直乐,这小孩儿真是一本正经,十根指头都绷着,可惜了那张勾人的脸。他心情好了点,笑眯眯道:“晏重小朋友,喝水么?”
少年眼角上挑,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
“我叫晏轻。”
陆尧心想我还能说什么?辣鸡领导!
少年垂着眼,眼睫毛根根分明,纤细浓密,抖得人心尖儿都在颤。他把左手的小包袱放在了桌子上,往陆尧那边推了推。
陆尧问:“这是什么?”
晏轻又抿了一下嘴。他好像不太愿意跟人交流,陆尧尽量摆出一副知心大姐姐的样子,眼睛中充满了鼓励跟善良。晏轻低声道:“晏重的头。”
陆尧:“……什么?”
这时候有人不耐烦的敲了敲警卫室的小窗户,陆尧耐心温柔的对晏轻道:“你先等一等,有话慢慢说。”然后站起来,一巴掌把玻璃窗拍了个稀巴烂,一字一顿对着敲窗户的人道:“再敢吵吵,我就把你的脑袋削下来。”